第九十九章 神降
「啪。」「鐺。」「……」
伴隨着鐘聲入耳，陸明玉聽見身後傳來了奇怪的聲音，他轉身望去，只見跟在紫麗與黑子身後的黑西裝盡皆倒地，昏睡而去。
陸明玉復而回身看向福凌，問道：「這便是您餘下的嗎？」
回應陸明玉的依舊是福凌的搖首否定，他看着穹頂上唯一的光，說道：「這只是失敗之後，讓他們不用痛苦的……傲慢罷了。」
陸明玉愣住了，好半晌他才回道：「您真是……慈軟。」
而後他順着福凌的目光，同他一起去看那天穹上閃爍的光芒，並輕聲說道：「但同樣的，您確實不了解神降，不了解【神降科】，不了解我們的路。」
陸明玉這般說着，將負在身後的手挪到胸前，他在施展術式，以一個修行者的身份。
繁複的手勢在虛空締結出強大的術，無形無息的波動以陸明玉為中心向外擴散，直至將整個銀跡博覽館籠罩。
「結界。」福凌感受着氣的流動變化，緩緩說道。
陸明玉放下手，回道：「如您所願，從此刻起，這兒只能進，不能出，而我就在這。」
福凌紅色的眸子閃爍了一下，說道：「是你困住了我們。」
陸明玉沒有反駁，只是笑。
福凌不再看陸明玉，而是將視線又投向了那漆黑的匣子。陸明玉走到那匣子旁，說道：「展會已然開始，您方才向在座的嘉賓介紹了第一件展品，現在是否可以介紹第二件了呢？」
福凌還在搖頭，他說道：「徐徐圖進十三載，一步一印。但為何，在這最後，在這最後本應是最盛大，最完美的收尾階段，你急躁了。」
陸明玉沒有回答，只是看着福凌，靜靜地看着。
福凌透過陸明玉漆黑的眼睛看見了自己的模樣，他笑了笑，像是瞭然，像是明白，又像是在惋惜。
陸明玉看見福凌的笑容，跟着一起笑了起來，他一邊笑一邊說道：「我覺得這樣很好，不是嗎？」
站在展館門口的黑子看着開懷大笑的陸明玉，撓了撓後腦勺，問向一旁的貓娘道：「小麗，先生在笑什麼？」
貓娘紫麗翻了個精緻的白眼，回道：「不曉得，先生自己知道就好，我們只管看住剩下的人。」
黑子又問道：「使者也要看嗎？」
貓娘無奈地嘆氣道：「你沒看到使者已經和我們不是一夥了嗎？等會要是打起來，你衝上去護住先生，懂嗎？」
黑子點了點頭。
陸明玉笑了很久，笑得淚都流了出來，在場的眾人，除卻福凌，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那麼開心。
終於，他像是笑累了，於是便不笑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走到黑盒子的跟前，學着福凌的樣子去撫摸那盒子，「您若是再不介紹，恐怕便沒有時間了。」
陸明玉吐了一口氣，望向了室外。
忽地，整片大地開始晃動，空中的雨水開始倒流，重新飛向高聳的的天穹，天與地之間出現了另一道光，比之大夢時鐘耀眼不知幾何的光。
那光芒溫暖又冰冷，善良又惡毒。
矛盾，衝突，活像一個人。
又像千千萬萬個人。
「我相信。」
「我憎惡。」
「我恨。」
「我希望他們去死。」
「……」
無盡的聲音，雜亂的聲音從光芒中飛向高空，又落入此刻在荊玉市中還清醒著的人的耳中。
陸明玉走向那光，走過福凌，緩緩說道：「因為相信，所以猜疑，因為猜疑所以憎恨。那便是荊玉人的情緒，那便是荊玉人的模樣。」
「喚醒惡獸的是我，又不是我。而是我身為荊玉人的憤怒，怨恨，猜忌。」
「不只是對我們，不只是普通的人對待掌握著超凡能力的人。」
「頻繁變更的信任關係，等同於超速變換的猜疑鏈鎖。上一刻的信任對象會在下一刻變成懷疑的目標，上一秒的喜愛會在下一秒變作滔天的咒恨。」
「而這，更多的，是他們自己對待自己。」
「於是，神明蘇醒，神明降臨。」
陸明玉看着那天際的光芒，並不興奮，亦不激動，只是哀傷。
福凌無言地望着天穹，怨毒與醜惡的話語不斷湧進他的腦海之中，他回想着他的生命，他的過往。
他去摸他的眼睛，他生命的最大轉折點。
從鮮花遍地的天堂墜入荊棘污泥的地獄的轉折點。
荊玉人自己喚醒了沉眠的，被封印的惡獸，他在想，這其中是否有着他。或許是有的，因為他也憎恨過，罵過。
但是啊，但是……
不該因此去否定人們生存的權利。
福凌提起手杖，眼中紅光四綻，他的耳，鼻，唇霎時間鮮血四流，陸明玉似是感應到了什麼，他蒼茫回頭。
「不，不……」他看着生命之力飛速流逝的福凌，臉上罕見的浮現出了慌亂之色。
隨着鮮血流出，紅光照亮整個博覽館，福凌感到有什麼東西在離開自己的軀體。
並非莽撞，也並非熱血上涌。
亦不是毫無價值的捨去生命，而是，只是，時間到了。
那雙改變他命運的紅瞳看見了有人奔跑而來，手心裏緊攥著一把金燦燦的鑰匙。
因而，他便知曉了。
紅色的光，紅色的血流入天地，福凌在笑，他笑着提起手杖，在虛空中輕輕地點了一下。
「叮。」
像是鈴聲，又像是鐘聲。
蘇言看見自己掌心中的鑰匙飛向紅色的光芒里，飛向鮮艷的血色里，黑色的匣子也從透明的展台上飛起，而後在紅光中，被緩緩開啟。
金色的河水從黑匣中流出，化作涓涓細流。
福凌雙眼中綻放的光芒融進那金色的流水裏，溪流奔涌，變作氣勢雄渾的江河。
過去的時間，曾經的時間。
福凌站在金色的江河之中，朗聲道：「他將走過時間的長河，他會拿起人間的權柄。至善之人，我知曉你在這兒，我也知曉你已然看過這座糟糕的城市，那麼現在請您告訴我，您的選擇。」
金色的水花拍打着福凌的褲腿，他的雙眸紅光散去，變作一團虛無的白。
他靜靜地立在那水中，等候着不知等了多少載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