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窮途末路，柳暗花明

這處洞窟與別處都不同。大小且不論，別的洞窟都是在洞壁之上又開鑿一個個小的洞穴，作為單獨的門戶廳室，可在這裡，卻像是外邊地面上一般，錯落著建起了五座九脊歇山的三層高樓，飛檐斗拱錯落高挑，彼此之間又有懸空廊橋相互勾連，可謂廊腰縵回，檐牙高啄。高樓四周還圍繞著一些高高矮矮的各色稍小些的房屋，只把高樓正前方的道路、以及高樓門前一處寬闊的高台給空了出來，高台上有一架巨大的壺漏，在這看不到日月星軌的地下用以計時。

曲敬第一眼看到這片建築，便愣在了原地，尹湛見他停住腳步，也忍不住喟嘆了一聲：「沒想到吧？嘿嘿，我當初第一次來到此處，見到這鬼樊樓之時，也與你一般的反應。」

曲敬是確實沒有想到。

原以為，這無憂洞里的核心之所在，之所以稱為鬼樊樓，只不過是借用了樊樓在開封城中「七十二家正店之首」的名氣。想來在這昏暗的猶如鬼蜮的地下，定然是矗立著一座奢華恢宏、讓人流連忘返的銷金窟，一如真正的樊樓那般，可不曾想到的是……

「這他娘的就是真正的樊樓啊！」尹湛雖然早已見過，可仍然忍不住感慨。

只見眼前這片樓宇，三層相高、五樓相向、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綉額、燈燭晃耀，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一門一窗、一欄一坎，完完全全就是把開封城北景明坊的那座大名鼎鼎的樊樓給原封不動地搬到了地下。

「可是……怎麼會一模一樣的？」曲敬驚得合不上嘴。

「這我就不知道了……想來，要不然就是把樊樓修造時候的設計圖給弄來了，要不然就是有真正的營造高手幫忙，生生仿出來的……反正不管是哪種，都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別的且不提，單單這琉璃瓦和白玉護欄，花的錢就是一筆天大的數字……」尹湛也嘖嘖稱奇。

「我說尹兄，這眼看要到了，咱是不是……該跑了……？再不跑可就來不及了……」

「嗯，差不多了……你往那看，」尹湛沖前邊努努嘴，「看到前邊那間掛了三排宮燈的賭坊了嗎？那地方各色人等多有出入，而且賭坊後邊有扇後門，出了後門往右邊去就是集市，人流稠密，跑路最是方便。咱們等會兒路過的時候就按這條路線跑……」尹湛目視前方，輕聲說道。

「能行嗎？是不是太兒戲了？」

「放心，這條路我熟得很！」

曲敬聽罷，不知想到了什麼，面現猶疑之色，深深看了尹湛幾眼，而後輕輕「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眼看一步步靠近那間賭坊門前，尹湛低聲念著：「準備好了嗎？三、二、一、快走！」拉著曲敬，二人腳下一轉，飛快閃入賭坊的大門。

分開擁擠的人群，繞過賭桌，側身閃過抱著酒罈子的小廝，二人便來到了大堂最裡邊的牆角處。便見牆上有一道小門，然而這扇門上面卻橫七豎八釘著數根木條，門旁邊貼著一張紅紙，上面寫著：「蓋因時有賭客舉債未償而由此門遁走，故封此門」。

曲敬一時間都有些傻了，只覺得世間事再沒有如此荒謬的，旁邊尹湛此刻也目瞪口呆，口裡喃喃著：「至於的嗎……」

借著賭坊門外宮燈的光亮，已經能從人群的縫隙中看到雪霽帶著侍女分開人群闖入了賭坊大門，口中還在呼喝著什麼。曲敬正覺得慌亂到手足無措，忽然，一隻攏在罩袍衣袖裡的手，從旁邊倏地探了過來，嘭一聲捉住了曲敬的小臂，

用力一拉，就將曲敬向一旁拉去。曲敬嚇了一跳，驚呼聲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便在此刻，卻聽有人在自己耳邊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別出聲，幫你的。」

聽上去似乎是個刻意壓低的女子的聲音。

曲敬強忍住已經衝到嗓子眼的驚呼，慌亂之中不忘伸手拉了仍在一旁罵罵咧咧的尹湛一把，二人便被那手拽進了賭坊另一邊的賬房，而後回手便關上了房門。

這會，曲敬才有時間認真看了看拉著自己的人，只見此人也和洞內其他人一樣，身上包裹著帶有寬大兜帽的黑色罩袍，把整個身體遮擋得嚴嚴實實，面容藏在兜帽的陰影中，看不清楚，只有一雙映著燈光的眼睛清澈靈動。

只聽此人向著坐在賬房內書案旁的一名壯漢「喂」了一聲，那壯漢便方才聽到關門聲已經從書案上抬起了頭，正要斥問，聽到這聲「喂」，渾身一個哆嗦，馬上換上了一張諂媚的笑臉：「女俠您又來啦？有什麼吩咐？」

「果然是女的。」曲敬暗自點頭。

「這倆人和我一起的，之前在外邊青樓爭風吃醋惹了點事，現在被人追上門了，你幫忙把人送出去。」女子說話一點也不客氣，趾高氣揚。

「誒，誒！好說好說，幾位這邊走。」說著，起身在書案旁邊的牆上擺弄了幾下，一扇低矮的暗門便被打開，壯漢帶著女子以及曲敬二人低頭從這門中穿過，卻是到了一間堆放著雜物的庫房，再開門，出了庫房，已經到了賭坊背後的小街上，向右看去，正是尹湛之前說的那處市集，果然人流如織，熙熙攘攘。

「得了，沒你事了，你回吧！」女子對著壯漢抬了抬下巴，算是道了謝，壯漢聞言，喜滋滋便回去了。

女子看了看所在的環境，搖了搖頭，對著曲敬二人只說了一句「跟上」，便往市集方向走去。二人對視一眼，也跟了上去。

穿過市集，又走出一段，來到一處形制明顯與別處不同的大屋前。女子勾了勾手，示意二人跟著她從敞開的大門入內。

「這是……一座廟？」曲敬望著眼前的檯子和泥像，猶豫著問尹湛。

尹湛點頭，剛想開口，卻被那女子搶了先：「這是地藏王菩薩廟。」

「怎麼這裡還有廟宇？」

「別的廟當然沒有，但是地藏王的廟還是有的。」

「為什……哦，好吧，我明白了……」

「很容易想明白的，是吧？呵，畢竟這裡是地下，在這地府鬼蜮討生活，拜一拜地藏王菩薩，能讓很多人安心。」女子語帶嘲諷，輕笑道。

曲敬覺得，比起這些，還是先搞明白當前處境重要，於是問道：「那……請問這位姑娘……」

「嗯？叫我什麼？」女子語氣一肅。

「呃，女俠？」曲敬試探道。

「哈？」女子語氣愈加不滿。

「嗯……這個這個……姐姐？」曲敬已經不自信了。

「誒！好弟弟，這才對嘛！怎麼樣，是不是遇到難處了？」女子忽地露出笑容，抬手取下了頭上的兜帽。

沒有了兜帽的遮蓋，女子的容貌便顯露了出來——頭上梳靈蛇髻，插著一支白玉掐金絲的步搖，容貌很是艷麗，桃花眼、點朱唇，彷彿總在含春微笑，透出女性之研媚，只是雙眉如劍，直指鬢邊，可這利劍般的眉配在她的面上，卻又並不顯太過剛硬，反而給人一種柔媚中透出明朗磊落的感覺。

見曲敬看向自己，女子桃花眼微眯，笑著問：「怎麼樣，姐姐好看嗎？」

「誒？自然是好看的……不過，姐姐你是誰啊？」既然被叫弟弟，曲敬乾脆便順著這話頭裝嫩。

「哎呀呀，弟弟不認識我呀？這多讓姐姐傷心！」女子故意皺起鼻子嗔道，又指了指四周，「在這裡呢，他們都叫我玉玄青鳥……」

「呵，原來她就是玉玄青鳥啊……」尹湛聽了暗自心驚。

「玉玄青鳥？」曲敬喃喃重複著，「沒聽過啊……」

女子的話卻還沒說完，對著曲敬搖了搖頭：「不過呢，你可不能這麼叫我，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名正言順，所以，你得叫我姐姐的！」想了想，又以手掩口，像是小孩子說悄悄話的樣子，小聲對曲敬道：「悄悄告訴你哈，我的名字叫做奚兒，你也可以叫我奚兒姐姐。」

「奚兒姐姐？」曲敬下意識重複。

「乖啦！那麼，好弟弟，你來這裡是要幹什麼？」女子稍稍變了語氣，正色問道。

曲敬望了眼尹湛的方向，尹湛卻攤了攤手，示意他自己看著辦。

曲敬陪著笑臉：「自然是有些事情，不過，姐姐還是別問了。」

女子一臉寵溺地笑：「好好好，不問。那……要幫忙嗎？」

「就不麻煩奚兒姐姐了，一點小問題，小弟自己可以解決……」

女子聞言，撇了撇嘴：「哼，怎麼就不識好人心呢……行吧，那你們自己去折騰吧。」想了想，又對曲敬叮囑：「不過你們要是打算去鬼樊樓，完全不用偷偷摸摸的，更用不著去逛什麼青樓。小小年紀，那是你該去的地方嗎……若是在鬼樊樓有人攔你，只需報上你的名字，自然可以大搖大擺從正門走進去，記得了嗎？」說罷，也不待曲敬搭話，只深深看了曲敬一眼，轉身便走，倒是毫不拖泥帶水，一邊走，一邊把手高高舉起，頭也不回地擺了擺以示作別。

「就這麼走了？大少啊，你莫不是與此女有什麼淵源？」尹湛望著女子遠去的背景，輕聲詢問曲敬。

「不知道啊……尹兄認識她？」曲敬覺得這問題話中有話。

「玉玄青鳥嘛，曾聽說過……近兩年來在江湖中是有這麼一號人物，據說是個難得的美人兒，行事也敞亮，江湖傳言，此女看起來嬌媚入骨，一雙眼睛最會勾人，但從來沒誰能真佔到便宜，而且來歷神秘，功夫也不錯。今日一見，傳言果真不虛。」

曲敬的思緒卻已轉到了另一件事上：「她剛才好像說讓我直接報名字就能進鬼樊樓。尹兄覺得這是怎麼回事？」

「真那樣，可太好了，我來此的任務就是護送大少你平安進來，再平安離開，要是只報個名號就能隨意進出，那我可省事了。不過，大少啊，我這一趟也不容易，這工錢咱可說好了，不能變的！」

「尹兄說笑了。真要是報了家門，倘若人家還不讓進，到那時再要潛入，可就有風險了，會給家裡惹麻煩的……」

「行唄，反正大少你是僱主，你說怎麼著就怎麼著。」

一番權衡，二人覺得既然鬼樊樓已在眼前，還是準備先試著混進去，若是事不可為，再試別的辦法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