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潛入

雅室內里一應裝潢擺設倒是品味清雅，令人一見忘俗。

「咱不是要想辦法混進去嗎？怎麼來找姑娘了？」曲敬趁著龜公出去張羅的空，低聲問尹湛。

尹湛聞言，壓了壓手，示意他別急，也放低了聲音：「大少別急，這就是我的辦法，且稍安毋躁。」

猶豫再三，曲敬終究是沒忍住：「……尹兄好像對這裡挺熟悉的？」

「怎麼這麼說？」

「尹兄怎麼知道這裡有個什麼蘇畫眉姑娘？」

「咳咳……這個……略有耳聞罷了，不重要……對，不重要，咱們還是想辦法混進去要緊！」

「言之有理……」

不多時，龜公引了兩位姑娘進來，前面一位身材略顯嬌小，粉色衣裙，長相甚是甜美，後邊這位則身量高挑，大概是妝容所致，眼圈微微塗了點腮紅，眼角眉梢嫵媚中帶著一絲怯意，似是一隻受驚的小兔子。

尹湛見了二女，眼神就是一亮，手肘捅了捅曲敬：「看看，看看，不錯啊！」

「嗯嗯，確是不俗。」曲敬也認真地附和點頭。

身材嬌小的佳佳姑娘看二人到此時仍沒有把頭上兜帽放下，倒也不以為意，滿臉笑意問道：「客人要吃茶還是吃酒？」

沒等尹湛開口，曲敬就搶先道：「等會兒還有事情要做，吃茶吧。」

尹湛倒是無所謂：「行啊，那就吃茶。」

聞言，佳佳姑娘甜甜一笑，便就近坐在了尹湛身旁，而入得門來就一直沒說話的雪霽姑娘，則輕巧巧一個萬福，而後從一旁的茶櫃中，取出茶具，開始點茶。

眼看著茶粉在茶筅的攪拌下漸漸匯聚起茶沫，曲敬問尹湛：「後面怎麼做？」

尹湛倒是不慌不忙：「大少別急啊，有辦法的。」

聽到「大少」兩個字，佳佳姑娘眉梢就挑了挑，不動聲色向曲敬這邊靠近了一些，伸手便攬住了曲敬的臂彎，動作自然流暢、行雲流水，並無絲毫刻意做作之感，嬌聲問道：「大少貴姓啊？聽口音是咱們京師本地人吧？」

曲敬畢竟是富貴人家出身，且從小在這十丈軟紅的京師長大，雖因家教嚴格，並不曾在煙花之地過夜，但有歌姬舞女或清倌兒的酒樓茶肆也並沒有少出入，因此這點見識閱歷還是有的，倒不至於軟玉入懷便亂了方寸，只微微調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勢，口中答道：「小生姓李，西京洛陽人氏，只因自小便來京師求學，多年下來口音便也有些變化。」這自然是假話，不過也是曲家數年前就準備好的一套說辭，當有需要隱瞞身份時，便可派上用場。而且這個李姓書生的身份是實實在在有據可查的，也在戶曹衙門登記在冊，是曲家早早就做好的安排。而且為了這個身份更加真實，曲敬甚至需要每隔一兩年就特意跑一趟洛陽，用假身份在人前露幾面。

「大少是讀書人啊？那可太好了，奴家最是崇敬讀書人了！只是在這地底深處，讀書人可不多見呢。」佳佳把曲敬的手臂抱得更緊了。

「嘿嘿，讀書有什麼好的，百無一用是書生，到頭來還不是一事無成？」曲敬隨口應答，卻對佳佳的言外之意帶出的疑問只當沒聽懂。

冷不防尹湛在一旁插進話來：「大少可別這麼說，讀書有沒有用我不知道，但大少卻絕不是一事無成之人。若論起來，兩淮的淮鹽運到京師和洛陽，朝廷簽發的鹽引里，有兩三成都要經老太爺的手才能放出來，單憑這個，大少就不用愁什麼百無一用，

自然有的是金山銀山。」

曲敬聽了只稍一愣神，便反應了過來，馬上面現不悅，對尹湛道：「誒，尹兄不要亂講，哪有此事！」

尹湛也故作後悔狀，就像是本打算拍馬屁卻發現自己拍到了馬腿上，輕輕拍打著自己的面頰：「大少你看我這張嘴，吃茶也能吃醉，這就開始胡言亂語了……該打該打。」

在剛入無憂洞時的路上，尹湛便已向曲敬大致介紹了無憂洞中的一些情況：在洞中，錢財自是可以用來買賣，不過還有些東西，卻是比錢財更吃香的：一是糧食，二是鹽巴，畢竟這無憂洞深處地下，不見日光，自然就無法種植糧食，而鹽巴更不是本地的產出，但偏偏這二者又是人們生活中一日也離不開的。於是，在這地下世界里，便成了比錢財還要硬氣的流通之物。尹湛是老江湖了，真真假假的話自然是張口就來；而曲敬也並非不經世事的小孩子，也是吃過見過的，聽尹湛起個話頭，立即便大體明白了他的意思，二人雖沒有提前商量，但配合卻也算是默契，倒把旁邊二女給唬住了。

二女也沒再繼續追問曲敬身世，只談些風雅之事，盞茶下肚，佳佳便取出瑤琴，素指輕彈，口中輕吟淺唱，雪霽姑娘則隨琴歌獻舞，一時間滿堂清音妙舞，如在仙境。

歌舞已畢，再笑鬧幾句，吃了一盞茶，終於，從進入此間之後，便一直沉默不語的雪霽姑娘忽地開口了：「敢問大少，家中可是有鹽巴的門路？」神色依舊怯怯的，但語氣卻透著篤定。

聽聞雪霽姑娘開口，一直嘰嘰喳喳的佳佳立時安靜了下來。曲敬手托著茶盞，輕輕吹著，面現難色：「這個嘛……不知姑娘因何有此一問？」

「我看大少應不是久居這洞中之人，因此有所不知，如今這洞中數萬人口，每日飲食所耗彌巨，鹽巴卻沒有一個安穩的來源。若是……若是大少能援手些許，洞中之人自是感激不盡……」

曲敬一臉疑惑：「可是，洞中缺鹽這等俗務，如何卻要雪霽姑娘這樣的佳人費心操持？莫不是此間老鴇黑了心，虧待了姑娘，飯菜里不給放鹽嗎？姑娘且說與我聽，本公子替姑娘做主！」

雪霽姑娘卻面色不變：「大少說笑了，奴奴是流落風塵之人，有處棲身之地已是不易，哪裡還能挑揀什麼雅趣還是俗務？不過是為主人分憂，做些分內之事罷了。」

「姑娘所說的主人又是哪位啊？」一旁的尹湛忽然問道。

聽尹湛忽然插話，曲敬心中便知緊要之處到了。

「主人自是這無憂洞之主。」雪霽姑娘倒也乾脆，既是誠心有求於對方，想和對方做筆生意，便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無憂洞主不是在鬼樊樓嗎？聽說鬼樊樓也是一處風月所在，可以吃酒聽曲的，怎麼姑娘你……」曲敬忍不住問道。

卻見雪霽姑娘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些許自矜的神態：「這無憂洞里，又有哪裡不是主人的產業？」

曲敬聳聳肩：「這倒也是……只不過，茲事體大，是否可以見到貴主人詳談？」

原本以為，要定下面見洞主之事，仍需費一番口舌爭鋒，卻不想雪霽姑娘竟答應得異常痛快：「好，二位請稍等，待奴奴更衣，便帶二位去尋主人。」言罷，也不再低眉順目作舞女姿態，而是對佳佳吩咐了一句招呼好二位客人，便即轉身離去。不過片刻，復又歸來。再出現時，頭髮已紮成了男式髮髻，包了緇巾，且換上了一件襕衫，腰上扎一條深色寬頻，雖然因身材到底與男子不同，仍能一眼看出是女子著了男裝，但因其身量高挑，也自有一股子颯爽之氣，待隨手指了一名侍女隨行，便引著曲敬二人出門，徑向無憂洞深處行去。

跟在男裝打扮的雪霽姑娘身後，一路行去，曲敬心中漸漸有些焦躁之感。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並肩而行的尹湛，尹湛只是轉頭看曲敬一眼，腳步未停，繼續前行。

曲敬再次碰了碰尹湛，並有意放慢了腳步，距離雪霽姑娘稍遠了一些。

尹湛發現曲敬腳步慢了下來，不得已，也跟著稍稍減慢了速度，笑問道：「大少想說什麼？」

「噓——！」曲敬急忙做出噤聲的手勢，壓低了聲音：「咱們就這麼跟她去？去見那什麼洞主？」

尹湛渾不在意，眼睛色眯眯盯著走在前邊的背影：「沒事的，這小娘皮身上沒有功夫，聽不到咱們說話……嘖嘖……扭得真好看……」又看了曲敬一眼，「咱們當然不去見那洞主了！都快要騙到人家門口了，難道還真要送上門去，嫌死得不夠快嗎？」

「那咱們這是……？」

「先跟著這小娘皮進去裡邊，等到了鬼樊樓附近，咱再跑唄，要不還能怎麼辦？」

「跑得掉嗎？」

「我不是說了，她身上沒有功夫，這地方又到處都黑咕隆咚的，哪有跑不掉的道理？」

「那不就露餡了？」

「怕什麼，咱倆帽子都沒掀開，他們也看不清咱長什麼樣。而且，你沒發現我剛才說話都沒用本來聲音嗎？」

「啊？我還以為你是來的路上話說得多了，嗓子啞了……怎麼不提醒我！」

「沒事沒事，沒人注意你的。再說了，這洞里別的沒有，魑魅魍魎可多的是，到時候隨便攪和攪和，水自然就渾了。」

「水渾了？什麼意思？」曲敬沒聽懂。

「嘿，能有什麼意思，渾水摸魚唄……」尹湛耐心解釋。

「哦……」

說話間，這一路走來，雖途經好幾處查驗身份的關卡，但有雪霽姑娘帶著，只是亮了亮手中的一塊牌子，簡單說了兩句，幾人便能暢通無阻，穿過幾處洞穴，轉過幾條岔道，終於，甬道的盡頭出現了一處與之前都不同的巨大洞穴。

洞穴大概有七八丈高，數十丈方圓，儼然一處巨大的地下廣場，令人不由得驚嘆，在深埋地下的洞穴里，竟然還有如此一處開闊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