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偶遇，吹殼子

BJ小學與什邡人民醫院兩個工地距離不遠，走路也就十分鐘。張隱鶴經常跑到BJ小學去，有時候是有工作任務，有時候就是去拍些影像資料，順便串串門。

那天，她正往BJ小學溜達，又看到了賣黃葛蘭的老奶奶。老奶奶慢慢地走在路邊，神情淡淡的，也不吆喝。人們都知道她是賣花的，想買的自然會買。

正值暑假，街上有很多出來耍的年輕人。張隱鶴遠遠地看到，一個男生拉著一個女生的手，走到老奶奶跟前，買了一朵花。那個女生接過花，湊近鼻子聞了一下，微微笑著。

過了不一會兒，又有兩個穿著情侶T恤的男生去買花，潔白的T恤襯著他們清澈的臉龐。走在前面那個男生買了兩朵，遞給跟在後面的男生一朵，自己留了一朵。兩個人的眼睛里全程蕩漾著笑意。他們就這樣拿著花，肩並肩有說有笑地走了。

黃葛蘭的香味雖然清雅，但是湊近了聞還是會覺得沖。張隱鶴走在路上，聞著若有若無的清雅香氣，看著街上的場景想，誰會相信一年多前這裡經歷了大地震？四川人生性豁達堅強，這是藏在巴適生活背後的品質吧。

而且，黃葛蘭在當地很常見，並不金貴和稀罕，賣花的人把它拿出去賣，買花的人也不會嫌棄它的廉價和普通——享受當下的生活，並用一朵花增添雅緻，這就是認真生活的態度。

BJ小學規模不是很大，開工又早，2009年夏天的時候已經快竣工了。學校建設標準很高，從空中垂直俯瞰，教學樓的形狀是個「北」字，體育場是個「京」字，BJ標準的學校，操場上是嶄新的塑膠跑道、人工草皮，教學樓里還有計算機教室和舞蹈教室。

張隱鶴端著相機在學校里拍照，碰到幾個來看新校園的小男孩。他們開心地笑著，在教學樓門口的工程效果圖上指指點點。

張隱鶴覺得他們有趣——嘰嘰喳喳個沒完，表現欲也強，性格比北方的小孩更外放，於是讓他們在教學樓前擺幾個pose，拍了一些照片，又一起來到操場上。

他們真是天生的戲精，蹲在那裡用手撫摸著人工草皮，臉上是誇張的表情，嘴裡說著誇張的台詞：「哇塞，好高級的操場哦！」「我以後要在這裡踢足球！」「我以後要在這裡跑步！」

「姐姐，我們能不能上電視撒？」一個小男孩問張隱鶴。

「啊？姐姐拍的是照片，不能上電視，但是有可能上報紙哦。」張隱鶴盡量簡單地實話實說。

跟這群小鬼道了別，張隱鶴走進教學樓的走廊，只看到幾個工人在打掃衛生。舞蹈教室就在一層，她走了進去，看到一個男的在對著牆上的鏡子拍照。

「戚栩？」

「張隱鶴？」戚栩幾乎同時通過鏡子反射看到了她，兩人同時喊出對方的名字。

那天的活動上，戚栩作為農民工代表發言，頗有心機地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因此讓人印象深刻。

張隱鶴沒想到，戚栩還記著她的名字。

「你在臭美啊？」張隱鶴忍不住笑問。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戚栩絲毫不羞。

張隱鶴環顧舞蹈教室，只見三面牆上都是大落地鏡，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垮塌的T恤、粗布工裝褲子、運動鞋，再加一副古板的眼鏡和晒黑的皮膚——簡直不忍直視。

「手機拍出來不清楚，我用相機給你拍吧！」2009年的手機雖然能拍照，但是像素很低，

張隱鶴主動提出用相機給戚栩拍照。

「不用，我不像那幾個小屁孩兒，被你哄哄就配合你拍照！」

「原來你剛才都看到了呀？」

「是哦。我問你，那天醫院的工地上搞活動，那個尖嘴猴腮的哈皮是幹啥子的？」

「哦！你說那個榮老師啊，那是我們集團總部來的！」

「啥子老師嘛！一副沒素質的樣子！老子是上過大學的，把老子當個農民工一樣！再說了，就算是對農民工，他也不能那個樣子講話嘛！」戚栩表現出強烈的自尊心。

張隱鶴想到樂益提起過，在從BJ來四川的飛機上，榮華對領導們「照顧」得無微不至，把空姐都比下去了。樂益坐在偏後的座位，正好看到空姐們憋著笑的樣子，那與服務乘客時的微笑還是有區別的。集團大領導也正是從飛機上開始覺得不自在，到了工地后終於發作了，正好被他們聽見。

面對自稱「老子」的戚栩，那時候的張隱鶴尚不理解說這種粗話有什麼勁，直到以後的某一天她自己也可以毫無顧忌地這麼說。

「工程都竣工了，你在這兒幹啥呢？」張隱鶴問戚栩。

「我負責文明施工啊！」

「啊？」

「就是帶著工人掃地！」

「哦……」張隱鶴意味深長地回應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看不起我們哦？」

「沒有啊！文明施工也很重要啊！」張隱鶴想起剛參加工作沒多久的時候去工地檢查安全文明施工的窘事，臉上不禁有些發燙。

「工作不分高低貴賤！再說了，老子也是大學畢業哦！」

一會兒的功夫，他強調了兩遍自己是大學畢業的。聯想到那天他在發言里詳細介紹自己的名字，張隱鶴忽然就理解了他——人都是想要實現自我價值的，誰都不願意被小看。

看張隱鶴神色有異，戚栩說：「我們四川人吹殼子的時候喜歡自稱『老子』，你不會連這個尺度都接受不了吧？」

他敏銳地覺察到，張隱鶴對於一個不熟悉的男的在自己面前豪橫地自稱「老子」不適應。這也再次佐證了他的機靈。

「我知道建築行業的人都比較豪放，只是我還沒適應而已。」張隱鶴輕描淡寫地結束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