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Who says 少不入蜀?

四. Who says 少不入蜀?

有句話——少不入蜀,是說天府之國太巴適了,會消磨少年人的鬥志。什邡也並沒有辜負這句話……的前一半意思,的確巴適。

什邡,縣級市,隸屬於DY市,與成都直線距離幾十公里,是四川盆地、成都平原的一部分。乍一看平平無奇的小城,卻也不能被人小瞧。

什邡有著「中國礦泉水之鄉」「中國雪茄之鄉」的名號,出產的唯怡豆奶、長城雪茄也頗有名氣。有一些鎮子,光是名字就讓張隱鶴覺得很好聽,比如洛水、回瀾、湔底、鎣華。大名鼎鼎的三星堆,就在隔壁的廣漢市。

對於有些人來說,入蜀卻不是去享受巴適的生活。汶川震后重建,全國大部分省市都參與進來,BJ對口援建的就是什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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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隱鶴坐火車的經驗並不多,第一次是大學班裡的春遊,從西直門坐到密雲;第二次還是班裡的春遊,從BJ西站坐到十渡。第三次,就要從BJ坐到綿陽。

樂益去BJ西站送她,戀戀不捨的。也是,畢竟一起摸爬滾打了小一年的時間,突然分開,誰也不適應。

也許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又或許是被充滿未知的四川之行整蒙了,張隱鶴並沒有樂益那般不舍。

「樂師傅,咱們就此別過……幹嘛這麼凝重啊!與家國情懷相比,咱這分別算什麼呀!」張隱鶴扒拉樂益一下。本來她還想輕鬆點兒告別,樂益卻紅了眼圈兒。

張隱鶴說的家國情懷,源自兩人共同的年少記憶——電視劇《千秋家國夢》。樂益喜歡裡面的幾位女主角,張隱鶴喜歡幾位男主角。有時候晚上一起加班,他們就會放那首叫《千秋家國夢》的主題曲和幾首插曲。兩人去過幾次,每次都要合唱個意猶未盡。

本來想著睡兩覺就能到綿陽了,等張隱鶴睡夠了,發現離目的地還遠呢。火車過了秦嶺,窗外的景色逐漸變得不同,綠色增多了,民房也從平原地區的連綿成片,變成山區的錯落而建,紅磚牆也變成了白牆。

到了綿陽火車站,給分公司負責行政工作的大叔打電話。

「呦!你今天到哇?我給忘了!等我安排個車接你去啊!」

車在寬闊的路上開著,在張隱鶴眼裡,綿陽城像座建在山地上的大花園,與她成長的華北平原相比,這裡處處都算是景點。

到了分公司安頓下來后,很快就是公司承建的江油喻家觀小學竣工交鑰匙儀式。到了那裡,先聞到一股酒味兒,原來附近有個酒廠,叫「李白故里」。

喻家觀小學規模很小,就一個院子,裡面一排二層的房子。集團和公司都有領導來參加儀式,正事結束之後,張隱鶴跟著他們去李白故里文化園參觀。

一位名叫「羊利貞」的講解員帶著他們參觀。集團領導在文化園的一面牆上讀到一句詩,裡面有個「蕤」字,見他在這裡頓住了,張隱鶴馬上說:「這個字念ruí,《孔雀東南飛》里有這個字,『葳蕤自生光』。」

公司領導在一旁淡淡地說:「可能吧。」

這件事和「羊利貞」這個名字一樣,給張隱鶴留下深刻記憶。她由此想起,初中班上的一個女生,對老師提出的一般問題,從來不屑於舉手回答,只有遇到沒人能回答的難題時,她才舉手回答。

這件事同樣讓她聯想起電視劇《大明王朝1566》里的一個情節:很長一段時間的大旱過後,終於下雪了,一個中層太監厲聲告誡底層太監們不許走漏風聲,

自己則火急火燎跑去給皇帝報喜。他的這一行徑很快被高層太監們知曉,差點因此丟掉小命。

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卻引起了張隱鶴的反省——社會上最缺的是埋頭苦幹的人,而不是抖機靈、走捷徑的人。張隱鶴從此對抖機靈這事很是謹慎,後來她能夠交上朋友的,也都是勤懇踏實、低調不張揚的人。那位淡淡說出「可能吧」的公司領導,也正是以剛正不阿著稱。

在綿陽的故事只是插曲,過了幾天,張隱鶴就被拉到了什邡。

之前也去過工地。上班第一天,公司在一個項目舉辦「勞動競賽」動員會,樂益和張隱鶴都去了,只看了個熱鬧。還有一次,公司領導帶隊去一個工地檢查安全文明施工,瞿廣藜讓他倆去檢查農民工宿舍。查完回來,張隱鶴支支吾吾說不出個一二三,只能窘迫地說:「宿舍里有點兒亂……」相比之下,樂益說得頭頭是道:「宿舍里有煙頭,還有私接插線板使用電熱毯的情況,應該加強管理,消除火災隱患。」顯然提前下了功夫。

對於長期在工地工作,張隱鶴之前沒有想象過。這次到了四川,只在綿陽待了幾天,然後就來到了什邡的工地上。

公司承建的什邡人民醫院是BJ對口援建什邡的單體規模最大項目,整個項目部一共20幾個人,項目經理還不到30歲,也算「少年入蜀」了。不遠處還有個BJ小學項目,有7個人在那邊。

在一線,每個人都很真實。

有個負責商務工作的四川籍小矮個兒男生,比張隱鶴大一歲,一雙大眼睛里閃著精光。後來的相處也確實印證了他的「精」——什麼便宜都要佔,什麼虧也不願意吃。

有位姓王的木工工長,50多歲的年紀,瘦高的個子,脾氣用BJ話說很「葛」,說話走路都是慢條斯理,好像從來沒有著急忙慌的時候。張隱鶴卻很喜歡這位王工的性格,一老一少不知不覺就混熟了。

這位王工很清楚自己的性格,也絲毫不避諱。有次兩個人聊天,他說他的女兒跟他性格很像,去天津上大學,下了火車打不到車,就直接去找路邊的警車,讓警察送她到學校。

有一次,他買了個大容量的手機存儲卡,讓張隱鶴幫他找些歌存進手機。找歌的時候,張隱鶴還頗費了些心思——不能太新潮,否則他接受不了,《七里香》估計他不能喜歡。最終,張隱鶴挑了一堆覺得他能接受的歌曲,包括千百惠的《依然愛你》、劉歡的《天地在我心》《千萬次地問》、張信哲的《愛就一個字》、徐千雅的《彩雲之南》。此後在食堂里吃飯時,所有人都反覆被這些歌洗腦。

工地旁邊有條小河,那個規模,說是小水溝也不為過。河水在一個轉彎處形成了一個小水池,裡面有魚蝦。王工自己做了個網兜下到水池裡,張隱鶴經常跟著他一起去起漁網,果然捉到一些小蝦,他就把蝦放到辦公室那個魚缸里,跟金魚一起養。

工地上有魚缸,這本來也是張隱鶴沒想到的。但因為發生在王工身上,誰都沒覺得奇怪。「這一出來就好幾年,這幾年裡,這兒就是家,生活不能窮對付。」王工的話讓年輕的張隱鶴覺得懂了,又理解得沒那麼深刻。她覺得自己好像並沒把工地當成家,儘管要在這裡生活工作兩三年。

醫院位於城區邊緣的空地上,施工條件不差,那些在山區施工的項目才真的辛苦。有時候,平原地區天氣好好的,山區的頭頂上卻籠罩著濃郁的霧與雲,雨說下就下,讓工地泥濘不堪。

張隱鶴的主要工作是宣傳,還有行政管理的一些雜活兒。到了一線,她得以自由生長,且仗著自己年紀小又是女的,說話經常不過腦子,或者說,嘴比腦子快。有次項目領導帶一幫年輕人出去擼串,閑聊起來,領導說自己屬猴,張隱鶴很快接嘴:「猴是很瘦的,您這麼胖應該屬……」

說「豬」字之前,她及時住了口。

有時候,身邊的領導可以不當領導,但「上面」來的人,誰都是「領導」。

有一次,集團到項目舉辦一個送文化進工地活動,來的人中有集團的大領導、宣傳部的人等等,公司領導帶著樂益也來了。項目何書記帶著張隱鶴全程配合組織活動,一會兒要聯繫平面設計廠家噴塗背景布,一會兒又要找工人來搭設掛背景布的架子,好一陣忙活。

集團宣傳部的趙部長帶著一個白凈乾瘦的男生,也忙前忙后。那個男生名叫「榮華」,不停地被領導指揮著干這干那,同時指揮張隱鶴干這干那。張隱鶴明顯聽出來,這個榮華跟領導說話與跟別人說話是兩種不同的腔調。

樂益和張隱鶴一起落實這位榮老師布置的工作,他抽空兒在張隱鶴耳邊說悄悄話:「這是一個人精。」

張隱鶴回想起榮華跟領導講話時的語氣神態,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四川當地的娃娃普遍很精。有一次,張隱鶴去BJ小學項目,遇到一群提前去看新學校的小朋友,他們擺出很多pose讓張隱鶴拍照。一對比,張隱鶴覺得孩子們身上的那種「精」越發可愛,而榮華身上的「精」越發可笑。

終於把各級領導的要求落實得差不多了,張隱鶴帶著樂益去工地上轉了一圈,然後回到辦公區。只聽得旁邊會議室里傳來集團大領導有力的聲音:「哪兒來的馬屁精!把他給我弄走!這麼拍馬屁噁心不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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賦夢磚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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