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怒火與淚水
小周調整呼吸的間隙里，終於看到了安笛擠眉弄眼，頓時清明醒悟，紅通通的臉上立刻飛起尷尬。
「……後來，我就……」醒悟過來的小周頓時有了壓力，說話也從流利酣暢，驟降到結結巴巴，「……我只能天天上學，但成績還是差，沒沒有考考考上好高中，就去讀了職校，出來后就當了司司機，就就就干到現在……」
安笛鬆了口氣，除了嚴莉莉外，其他人也長舒一口氣。
谷坡很緩，天藍得可怕，長風緩緩刮過，萬籟俱寂，每個人都在回想著什麼。
安笛正想開口說話，他打算換個話題，讓大家猜一下間歇泉噴發后，離下一次噴發要等多久。
「小周，來，」嚴莉莉先說話了，她招招手，「莉莉姐現在特別理解你剛才說的那些，介意莉莉姐擁抱擁抱你嗎？」
小周臉騰的又紅了，步子雖有點猶豫，但還是慢慢走到嚴莉莉身邊。
嚴莉莉全身都充滿了母愛，她張開雙臂，小周也低低怯怯地張開手臂，嚴莉莉像擁抱弟弟那樣把他抱住，抱了至少十秒鐘，拍了拍他後背。
安笛愣住了。他全身發熱，有個滾燙的東西在他體內亂竄，左一下右一下。
「莉莉姐特別理解你。」嚴莉莉說，鬆開手臂，小周退後一步，身子轉到一旁，低著頭，安笛沒看清楚他的眼眶是不是也紅的。
「剛才大家看到這噴泉，特別開心，安導說得又那麼有意思，大伙兒笑得特別痛快，我也一樣，眼淚都樂出來了，原本沒想多說什麼。」她說，「但剛才小周來了，說他看了皇后和皇子的故事，說特別想勸勸這皇后，說到了他自己小時候和媽媽的事情，說得很動情，我的心就像被那地熱吧，還是岩漿，加熱了的水一樣，在往上冒，我突然有點憋不住自己，這會兒時間還早吧？安導，不耽誤行程吧？不耽誤我就說說……」
安笛見嚴莉莉看著自己，他也只能說不耽誤了，畢竟連司機都還在情緒里沒出來，怎麼開車？
「好，不耽誤的話，我想說說今天大家都看了的這個故事。大家也都看了——」
這並不是一句問話，但唐惟、仝歌笑她們都點頭，其實大家心裡都想聽呢，安笛想。
「也不問大家的感受了，我想確實也沒誰會主動來跟我討論這事，沒法開口，是不是，如果不是小周提，我也想趁著這個熱鬧勁兒，這事就翻篇了。」
安笛心裡突然咯噔一下：嚴莉莉想幹嘛？借小周這一提而發揮？要當眾反駁這個故事？要和作家說道說道？要是嚴莉莉言辭激烈，哪怕指桑罵槐，作家指不定也會按捺不住，如果跳出來反擊，這就尷尬了，難不成要在這裡大吵一架？那樣的話，接下來這一路可就糟了——唉，也難怪，這作家下筆太狠了，字字句句都戳到嚴莉莉臉上，嚴莉莉一定覺得太丟面子了。
安笛心裡轉過很多個念頭，團友們也面面相覷，特別是小周，臉上突然有點慌，似乎猛地意識到自己究竟闖了多大禍。
「我完全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個故事，尤其是結局，」可能是情緒起伏過大，嚴莉莉有點喘，她說得有點慢，調整呼吸，也在調整情緒。
安笛突然想，此刻臉色最不好看的人，應該就是作家了吧——是誰呢？他逐一去看剩下的六個人，連小周也不例外。
「可是，越到後面我越覺得，就是這樣，就應該是這樣。」嚴莉莉說。
大家都屏住呼吸，
主泉口也無聲無息，好像整個天野都靜下來聽她說話。
「那個皇后就是我，一點不差，我就是那麼霸道、倔強、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很多年來，我想做到的事，我都是頂著別人去做，我對自己更狠，我恨不得拿刀子逼著自己去做，小周剛才形容他媽媽拿著刀子逼迫他，我身上就一激靈，就是那樣，我也就是那個形象，而且，還必須按照我想要的方式去做，不然不行。」
她的語調也像被岩漿烤著，慢慢變熱。
安笛也感覺腳下就有一股岩漿，正在慢慢冒出地表，正透過鞋底燒著他的腳板心，他不安地咽了口水。
「我對我兒子也是一樣，我想讓他超越我，你媽媽都能做到，你這麼聰明，條件這麼好，為什麼不行？為什麼？」嚴莉莉從包里掏出了信封，拿在手上微微顫抖。
「我看不到兒子真正的樣子，他喜歡什麼想要什麼，我應該知道，但我根本不去看，根本不去承認，我從來看不到我兒子，我看到的，只是一個我想要的兒子……」
嚴莉莉聲音哽咽了。
「我……」
安笛伸手去口袋掏紙巾。
「他說得一點不錯，故事裡這一句，這個世界你不了解，你也不想了解，我這次出來，臨走前又為一件小事去命令兒子，兒子就是這麼對我說的——他說，媽媽，你不了解我，你也不想了解我……我當時又被氣得不行，現在我想……我兒子說得對，就是這樣的……」嚴莉莉聲音顫抖，眼淚雙流。
安笛快速抽出幾張厚厚的紙巾，遞給嚴莉莉，另一邊，唐惟也塞了幾張紙巾到嚴莉莉另一隻手中。
「我出門時那個怒火，就像皇后一樣，恨不得要把房子點了燒了，把我兒子也一起燒了算了，我老公一直催我快點出門散散心，第一天一路上，我都是滿腔怒火，就連到了青城山，還在給老公打電話，直到晚上聽了小唐的經歷，小唐說三年來父親做了那麼多，所以父親走了半年，小唐還走不出來，我一開始是覺得小唐父親多麼愛小唐，就像第一個童話里寫的那樣。」
「可是，昨晚講完我自己的經歷，我回房間洗澡的時候，我突然明白過來——小唐作為女兒，是多麼的愛她爸爸……
「很奇怪，之前我完全沒意識到這一點，我只看到了爸爸多麼愛小唐，但那一刻，我真真切切看到的，是小唐多麼愛她爸爸，這次，我看見的是小唐，而不是她爸爸。
「那個洗澡水澆啊澆到我身上，我突然看見了我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