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圍牆外的世界

一.圍牆外的世界

群山之間。

兩道單薄的身影磕磕絆絆,步履闌珊。

沒錯,一個是我,另一個是牧河,我們兩人正在爭取考核的名額,經歷十幾個晝夜,此刻的形象有些狼狽。

「如果如願離開霧林基地,接下來,你打算怎樣?」

牧河扭過髒兮兮臉頰,喘息著回答:「我要看一看牆外真正的世界,做一些我們會感到自豪的事。」

防護牆內,人們在少年時心中都擁有一個最宏偉的理想,加入實驗區,得到去探索圍牆之外神秘世界的機會。

遠處山脈的輪廓已經深深印在我的眼中,強烈的衝動感使人忘記一切,那是人類來到這顆行星最初的位置,山頂朦朧的輪廓是傳奇母艦留下的最大殘骸,也記錄着人類在宇宙更早的文明。

那就是我們的終點,是改變命運的地方。

清晨,我與牧河登上山頂,來不及看周圍的一切,一同失控地躺在地面,仰望着天空,任山風肆虐。

龐大的船體殘骸,可想曾經她該有多麼宏偉神聖,傳奇母艦的輪廓不由得在我的腦海中緩緩駛過,承載着文明,在無邊宇宙中遷徙旅行。

她完成了最後的使命,化成身前一座孤獨的殘骸,被無數藤曼植物纏繞,晝夜侵蝕。

殘骸的正前方,人們為了致敬先人而修建了廣場。

四周是環形平地,廣場中央還有幾名從其他安全區到達終點的年輕人,大家不約而同站在一起,不知道互相該說些什麼,每個人表情都流露出難以遮掩的興奮,雙眼卻顯得迷茫和純真。

高空中,無人機帶着尖銳的破風聲盤旋在雲端,隨後俯衝而下,強勁的引擎頃刻間吹起沙石擊打在我的胸口和臉上,我們都眯起眼睛措不及防,牧河卻興奮起來,下意識用手臂碰了碰我。

強光晃得眾人側過頭,目光卻好奇盯住這束光線所呈現的畫面,朦朧的雲霧,讓爬滿藤曼的殘骸,無限接近了人們心中對於神跡的幻想。

片刻后,全息影像中,一位栩栩如生的成年男人闊步走來,他僅憑一束光影,便能夠令人感受到其威嚴的氣場,令所有人不由自主將身子站得筆直。

望着那雙犀利的眼神我可以確定,這人正毫無掩飾地向我們傳達着無知的字眼。

影像中的畫面一轉。

一座陌生安全區的情景迅速呈現在眾人眼前,頃刻間,圍牆坍塌,異獸如同潮水般湧進,人類做出最後的抵抗,最終卻一片片消聲在了絕望的煉獄中;

鏡頭轉換,載人飛行器搖搖欲墜,地面上燃燒起熊熊火焰,密林中硝煙瀰漫,屍體與無人機的殘骸充斥着整個畫面;

隨後畫面再次轉換...

「你們還有一分鐘後悔的時間。」那名男子的影像不待眾人從震驚與恐懼中抽離,便再次浮現。

我很清楚這一分鐘的決定意味着什麼,只是那影像中的情景,顛覆了每個人心中對防護牆外世界的美麗幻想。

當我回過神來,男子的輪廓已經消失不見,他離開時沒發出任何聲音,似乎是不想讓退縮的人感到為難。

避開考核時的路線,我們穿過捷徑回到基地只走了很短的路,卻覺得這條路途要比來時遙遠的多,牧河認為僅僅一分鐘的時間卻讓最終決定留下的人都如同變了個人,隨之我們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日星滑落,大地微涼,天地間一片朦朧,暮色已為故鄉披上了一層銀色薄紗。

遼闊的霧林北部我長大的地方,

成為了眼前的一幅畫卷,慢慢縮小,最後變成了一個點,一粒沙塵,消失的視線里,因為我們在離它遠去。

載人飛行器內,我不知自己為何心中充滿著勇氣,或許這僅僅是一個剛離家的少年,面對未來的堅決與無知。

「我們在北區可從沒見過這麼深的峽谷。」牧河被景色吸引打破沉寂,接着我們倆個就像穴居的昆蟲,一下長出了翅膀衝破土壤,貪婪的望着窗外的一切。

夜色已深,大地微光蔓延開來,那些未知的生命都不約而同發出一片片微弱的熒光,偶爾遇到巨型植物遮掩,還會在縫隙中看到許多超出我們認知的奇異物種,向下望去,地面上的岩石被藤曼纏繞,大片的孢子植物一松一馳的吐息,時而發出五顏六色的微光。

載人飛行器移動地飛快,而艙內與窗外像兩個完全對立的世界,此刻只有引擎低沉的轟鳴聲在耳邊環繞着。

隔日凌晨,我們醒來時正處於一片巨大的窪地上空,艙外的空氣變得非常潮濕,俯瞰下方,陸地遍佈的無數條河流好似蛛網,沿着河流匯聚之處望去,一條巨大的瀑布從天而降,激起了大片潮濕的雨霧,也激散了我睡眼朦朧的困意。

感受到載人飛行器正在緩緩減速,此時已飛躍過雲霧繚繞的瀑布上空,隱約間能夠看到實驗區宏偉的邊緣一角,光是霧氣中的那深沉的輪廓,就足以讓所有人感受到人類在浩瀚宇宙中那千年文明的威嚴。

實驗區里,還等候着更多年齡相仿的入選者,第一次離開家,被送到這個陌生的地方,面容裏帶着些許的謹慎。

「歡迎進入第三實驗區。」

我跟隨眾人目光,一名男子身邊跟隨幾位身穿作戰服的軍官站在前方,驚訝發現,此人正是無人機影像中出現的中年人。

我們站直了身子,準備迎接他接下來的講話,然而這人惜字如金,只是用目光掃過了我們在場的每一個年輕人,片刻后,他嘴唇微微蠕動卻沒說話,皺起眉頭轉過身獨自離開了。

望着背影,我似乎理解了他的言語之意,在被軍官帶到休息室后,我偷偷告訴牧河:「他說的是進入,而不是加入,那個啞巴用一句簡短的言語,就已說明了我們的處境。」

黃昏時,一行人被召集在實驗區中一座代號C-11的科研建築內抽取了血液。

這些血液樣本會被科研人員利用畸形元素進行三天的融合實驗,基因突變衰亡,證明相應的實驗者保留着祖族血脈;基因不受到任何影響,這名實驗者便是靈族特徵。

「三日後,實驗結果將直接決定你們每人接下來所接受的訓練方向,以及最終考核的標準。」

教官望着迷茫的眾人,老練地介紹起來:「祖族人延續了先人的智慧,並熱衷對這顆星球神秘世界的無窮探索,在科學領域天賦卓越,此外祖族作戰人員執行任務時,能夠將威脅扼殺於無形之中,甚至將機械植入身體從而突破人類先天條件的束縛。」

教官頓了頓,凝視着我們每個逐漸興奮起來的無知面孔,繼續道:「而靈族人在進化過程中,身體免疫了畸形元素對人體輻射所造成的致命傷害,擁有匪夷所思敏捷和力量,甚至如異獸般自愈能力,不過在實驗中,靈族人的身體對神經機械卻存在着無法攻破的排異現象。」

進入實驗區的第三天夜晚,休息室里不再有人竊竊私語,彷彿每個人都陷入了對未來的無限遐想。

隔日,伴隨載人飛行器引擎強烈的轟鳴聲,我們很快便降落在一處陌生區域的入口處。

準確來說,眼前是一座比C-11科研樓大了不止一倍的橢圓形建築,漆黑的建築主體像一層無法衝破的屏障堡壘。

飛行器離開了,颳起一陣颶風,大家都呆立在原地盯向眼前的座建築,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許久后,一輛寬大的重型陸地載具將所有人帶進了建築,艙內一位面帶疤痕的男人時而將眾人視作空氣,時而使被其盯住的年輕人面面相噓,似乎昨晚的信心和幻想都在這被凝視短短几秒鐘變得間煙消雲散。

液壓器噴起白霧,艙門緩緩垂落在地面,踏出的一瞬間我與牧河都不由得深吸了一大口空:「這裏的人不知道經歷了什麼,竟與無人機影像中的那個啞巴一樣,都有着如此強勁的氣場。」

刀疤男人載具內沒說過一句話,下車后更是直接頭不回地匆匆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環顧四周,C-12碩大的字眼映入眼帘。

隨全息影像的出現,畫面中完整呈現了十餘張名單,內容是參與者的血液樣本檢測結果。

牧河的是祖族,他對自己的結果顯得並不意外,而我望着自己在所有人名單中唯一的「待定」兩個字眼,不明所以更加不知所措。

我在牧河不解的目光中跟隨一名陌生教官,離開了所有人的視線。

升降梯內我幾次想要詢問教官自己被「待定」原因,但看到那一張冰冷的面孔都放棄了即將開口的念頭,幾分鐘后,我被帶到了C-12建築中的一間指揮使室的門外,教官示意我推開門自己走進去。

整間屋子顯得復古,儲物架上擺放着許多大小不同的資料庫外,還存放着許多古人用紙張製成的書籍,指揮官正坐在桌前。

隨着沙啞的嗓音,我將雙目鎖定在男人左臉的那道疤痕上。

男人抬起頭,望着我直奔主題:「先人為了留下文明的火種,幾代人用百年時間建成了第一座基地安全區,又在艱難的第二個百年中創造出人類第一座實驗區,才得以真正的了解這顆行星,並學會如何在這裏安全的生存。」

男子見我的表情,繼續問道:「你知道先人建立實驗區,究竟是始於何種目的?」

我搖著頭,對眼前人莫名提出的問題,感到茫然。

「起初隨母艦倖存的先人們認為這顆星球是適於人類生存的希望之地,將其稱之為第二家園,但隨時間推移,卻發現這顆行星並不是理想中的模樣,它不歡迎我們。」

「為什麼?」疑問同時,我不由得再次想起全息影像中,那如地獄般令人窒息畫面。

這位指揮官眼神複雜,逐漸恢復正常,似乎自言自語般結束了話題:「看來還不是時候。」

他的自問自答使我不明所以,想到此刻自己正面臨着一個更現實的問題,便改口問道:「長官,待定意味着什麼,我能留在這嗎?」

之後,我莫名其妙被分在了靈族的訓練小組當中,雖然與牧河的組別不同,但除了各項訓練外,常識性的進修科目還是可以坐在一起學習的,這讓我們兩個霧林基地長大的夥伴在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下,心中都踏實了許多。

夏鞅是C-12唯一對新人具備極大耐心的女***,負責對我們這群面露青澀的菜鳥們講授經驗與理論知識,這些時日,對於她所講述的內容已經完全顛覆了我從安全區長者口中得到的認知,而我對其樂此不疲。

夏鞅會要求所有人將每次進修的內容整理於資料庫中,按照她的話講,我們很可能在未來執行任務時,因信息的缺失而造成傷亡。

在我的記憶里,最為神秘的是兒時長者們口中相傳的神奇物種,傳聞它們具有與人類同等甚至超越於我們的文明與智慧,然而在夏鞅的進修課上,卻從未聽她提起過那些神秘物種的傳說,難道長者所說的傳聞僅僅只是傳說,似乎很不合情理。

「接下來的時間,你們將分批於C-12進行考核前最終訓練,違規者直接取消資格。」

通過軍官的訓話我們得知,在C-12最終掌控我們命運的人名叫辰渡,此人正是此前坐在指揮室與我談話的刀疤臉,他的話耐人尋味,而我直到今天始終無法猜測他的用意。

C-12帶給我們的訓練內容是令人無法想像的,在這些時日我們時常忘記了自己是誰,有時彷彿變成了隊伍中的一串數字,腦子裏想的只有堅持再堅持,甚至幻想着在未來的某一天活下去,完成任務。

許多人與我一樣,常常夜不能寐,白天出乎意料的高強度訓練,令人無法停止猜測我們將要面臨的究竟是什麼,我開始思考活在安全區里的人為何會被實驗區屏蔽掉部分真相。

考核日期如約而至,靈族的菜鳥們將會跟隨載人飛行器飛往第三實驗區之外的偵察營地,而我,便在其中。

清晨,在引擎轟鳴的一瞬間,我將目光投向窗外那無比整齊的列隊里,一名軍官在對祖族隊員進行考核前的最後一次訓話。

我看到牧河正在偷偷用餘光目送自己離開。

基地頂部兩片厚重的艙門懸掛在頭頂,微微張開一條縫隙,載人飛行器在飛離那一剎那驟然加速,我抵抗著引擎強勁地推力,向下方快速縮放的橢圓形建築望去,C-12就像一隻未曾睜開過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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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離:啟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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