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萬世罵名，大哥你擔不起

小太子朱文奎見老爹蔫了下來，把手中剩餘的點心放在匣子內，不屑的撇嘴道：「父皇，你說二叔他除了長相俊美點外哪裏能和你比？曾祖父把您立為皇長孫，正是二叔不中用所致，他不過是個廢材罷了，如今連逃跑都磨磨蹭蹭，還能成什麼大事！」

朱文奎向來看不起他這個二叔朱允熥，從小把他當成反面教材，一個皇族嫡子，不思帝王路，反而修仙途，跟老朱家農民出身完全是南轅北轍。朱文奎堅信，朱家人從不修仙，子孫也不會，否則就是不孝子孫。

朱允熥修仙，帶壞後人，該死至極。

「混賬東西！燕賊陳兵應天即將攻城，天下快完了，你竟然還有心思說這些腌臢的話，你給朕滾下去接你二叔！」朱允炆忍受不了朱文奎嘴上不把門的陋習，再說二弟允熥哪裏有他英明神武，俊朗非凡。

朱文奎往後縮了縮，待要向馬皇后求情時，南邊宮門處煙塵滾滾，似有大隊人馬朝他們的方向而來。

他心中冷笑，劉德真是個好奴才，接個吳王宮的廢人也搞這麼大的陣仗。

與朱文奎的不同，朱允炆顯得很高興，雖是逃命流亡，可一家人整整齊齊的跑也算是他最後的倔強！

僅僅片刻，英姿颯爽，馬蹄飛揚的朱允熥映入眼前。

朱允炆很滿意道：「老二，你什麼時候學會騎馬了？快上為兄的馬車，我們終於團聚了，隨為兄立即出城，下南洋，四叔不會找到我們的。」

朱允熥駕着馬，緩緩的馳向他，心中不免感嘆，建文皇帝真是年輕啊！

他這個年紀不過是剛成年的小白，未接受社會毒打的三好青年，懂什麼家國大事和政治朝野，如今卻已是加冕王冠的一朝天子了。

「天發殺機，戰雲四起啊。大哥，今日臣弟來並非是隨你出城亡命！洪武日月尤在，大明江山卻已將亡！大哥你這一走，便丟下了應天府近萬萬的生民百姓，使江南膏沃之土淪陷為戰火飢荒之地，使金陵城內白髮忠臣滿淌九族鮮血，大哥你於心何忍！」

朱允炆怔住，他沒想到朱允熥見他的第一句竟然是毫不留情的戳他脊梁骨。

亡命的說法何其諷刺，他本希望以文武之備，安建天下。可現在自己如惶惶喪家之犬，就連獨善其身都辦不到。

朱允炆尚未回答，小太子朱文奎卻聽不得這大逆不道之言，指著朱允熥大罵道：「二叔你狂妄，誰教你御前稟奏不敬君上，朝政之事，豈由你這個閑散的王爺安能胡言亂語，快給父皇認錯！」

馬皇后也沒想到一向不理朝政的二弟，竟然公然拿實話來捅丈夫的心窩子，連忙對朱允熥道：「老二啊，你這是什麼話，我這個做大嫂都看不下去了，你大哥向來寵溺你，容不得別人說三道四，即便是本宮也不行，你倒好，還說起你大哥的不是了！」

朱允熥沒有心思搭理馬皇后和朱文奎，他現在當務之急，便是勸說朱允炆回宮坐鎮金陵，以安城內軍民之心，所以他的目光始終緊緊的盯着眼前的大明天子。

朱允炆抬手，示意馬皇后和朱文圭不要說話。

他白哲而儒雅的臉頰上浮現一絲淡淡的憂傷，接着眉頭擰成一股繩，旋即想到了什麼，嘴裏舒緩了一口氣，背負雙手道：「老二啊，你可知朕今日出城，為何不曾有臣工阻攔，亦沒有將軍護駕。朕自以為澤備萬民，友愛善睦，可如今朕環顧四周，才知道聖賢書里的孤家寡人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是朕拋棄了應天府萬萬的軍臣百姓，

卻不知是本王成全了他們，既給了他們忠肝之義，又給了他們一條求生的路。」

朱允炆臉上如釋重負一般，遙望着北安門外遼闊的天地，彷彿從這裏出去便是困獸放生，雀出鳥籠。他的語氣輕快了不少，又覺得自己剛才的一番話說的太深奧，朱允熥不理政事聽不懂。

又解釋道：「若朕身在金陵，城中百姓自然會誓死捍衛朕，用血肉之軀去抵擋燕王的刀槍斧鉞，朕不願意他們受屠戮之災。燕王屯兵大江之北，百官私下投誠者甚多，朕雖有名單，然人才培養不易，朕亦不忍殺之。金陵城固若金湯，糧草充裕，三軍將士死戰必能鏖戰數月，但金陵守軍皆是功臣之後，他們的祖輩、父輩飲血沙場才換回來這日月山河，孤不想他們的熱血流倘在先輩的忠烈碑下。」

朱允炆語氣加重，眼中流露出堅毅之色，嘆息道：「朕一人走，背萬世罵名。枯骸之後，後人將朕比擬秦二世，隋楊廣，天大的錯，由朕一人擔之。朕近幾日常常夢見爹訓話，四王叔燕王是他一手帶大，文武雙全，引以為左膀右臂，可惜朕駕馭不住，卻又十分忌憚。或許四叔他比朕更會做一個大明天子，待到日月山河春秋永耀，太平盛世降臨，朕今日的委屈，也就淪為笑談中了！」

他的一番話讓在場的侍衛太監們無不熱淚盈眶，即便是朱允熥帶來的錦衣衛，也感動的下馬伏跪。

唯有朱允熥雖然動容，但仍舊在馬上不為所動，輕哼道：「大哥，這萬世的罵名，你擔不起！天大的錯，你也扛不住！」

朱允炆看向了他，以為朱允熥依舊不理解。

更加直白的道：「朕今日走，是百官所願，軍政默許，百姓亦會得益。燕王圍三缺一，留了逃命的路給朕，便是想告訴天下人，這場戰爭不過是皇族內訌，是朱家人的龍位之爭。只要朕乖乖的獻出金陵，所有人都可以活命，二弟你明白了嗎？」

朱允炆說完臉上浮現輕鬆之色，這些話往常他只悶在心裏，說不出的憋屈，今日對朱允熥的道出來，內心反倒是好受了許多。

他喃喃自語道：「朕沒有選擇……」

朱允熥首次感受到朱允炆聰慧而又仁善的一面，他並非懦弱，很少有人甘願犧牲自己來保全他人，何況他是大明的執宰，是朱元璋驕傲的皇太孫，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天子。

然而年少掌權，涉世未深，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朱允炆並未察覺剛才他說的這一切，是朱棣給他精心編織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