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 我想吃掉你的胰臟

番外6 我想吃掉你的胰臟

「我想吃掉你的胰臟」

「什麼?」

「我想吃掉你面前的胰臟!立木桑。」

隔着炭火灼燒鐵板的煙熏霧氣,立木瀧有些看不清對面橋本愛的表情。只覺得她大約是在笑着的,下一秒,她便伸出筷子,夾走了他面前已經完全熟透了的胰臟。

「你想吃就吃吧,這本來就是為你點的,我並不喜歡吃胰臟。」喝下一小口薑汁可樂,立木瀧才從眼前的煙熏火燎中感受到一絲來自氣泡的清甜。說到底,今天本就做好了請客的打算,只是她剛好選擇了這家烤胰髒的店而已。

橋本愛放下筷子,她這才注意到,炭火爐上分佈的各種滋滋作響的肉類,立木瀧只將面前臨近的豬肉吃了乾淨,而旁邊的胰臟卻一點沒動。

「立木桑,是不喜歡胰髒的味道嗎?」

手指點在嘴唇上,指甲不小心沾上些油脂反而讓它看上去更加明艷了,在昏黃的背景下有些熠熠發光。

「橋本,油,沾到手上了。」

立木瀧將盤子裏的新鮮豬肉均勻的攤放在火爐上,紅潤的邊角迅速蜷縮成白色的卷邊,而後躺在鐵板上繼續忍受火焰的煎熬。

「倒也不是,雖說對於其原本的味道確實有些難以接受,但被這樣的火焰炙烤后,吃到嘴裏也只剩下炭火的焦香味和肉質本身的油脂口感,更別提還有店家特製的醬料了。」接着用夾子給烤肉翻了個面,香味被爐火灼燒成許多不可見的細小分子,再被高溫驅趕的四散升騰后。悄悄躲進了食客的鼻腔。

「我只是心理上接受不了,明明看起來和普通的肉相差無幾,但心裏卻總有一種聲音告訴我這是內臟。繼而從動物的內臟聯想到人的內臟…等回過神來就已經完全無法下嘴了。但說來奇怪,肉就不會有這樣的感覺。」

像是為了證明一般,立木瀧夾起一塊五花肉,稍稍裹了一層芝麻后就塞進嘴裏。

嗯,真香

「這不就是雙標嘛。」

橋本愛撥開額前的劉海,撅起油光的嘴唇,悄咪咪的翻了個白眼。

「也許就是這樣吧」,笑着點了點頭,也不作辯駁。

「我之前有看到一個故事,聽說在非洲的少數族群里,會流行吃掉朋友、家人,愛人死後的胰臟。在他們看來,如果一個人吃掉另一個人的靈魂的話,那另外一個人的靈魂將會在吃掉她的那個人身體中繼續存活下去。」

向前挪動膝蓋,橋本愛的目光沿着對方的領帶向下,在即將到達腰腹的位置時,卻被立木瀧側過身子躲開。

「我死了之後,是不會有胰臟留給別人的。」

被戳破了意圖的橋本愛也不避諱,反而更加湊近了幾分。不知是不是離火爐太近,白皙的臉頰也被熏出了一抹暖色的異色。

「唉?那立木桑是會選擇火葬嗎?我其實很不喜歡火葬這種方式,都說墮入地獄的人會被烈火灼燒,那火葬豈不是在身前就在行刑。想想都感到特別的疼,那些被火焰焚燒着的靈魂是不是也在尖叫呢。更何況,我希望,大家能來參加我葬禮的時候,是看到漂亮的我回歸大地,而不是只有一把灰燼。」

「這話」

雖然面前的橋本愛一本正經,但猶豫了許久后,立木瀧還是將快到嘴的烤肉又放了下來。

「不適合正在吃烤肉的時候說吧。」

「哈哈哈哈哈哈」

走出烤肉店,雪花已經停止飄零,躲了一上午的太陽,終於捨得露出一角,向人間散發一點微弱的光和熱。商店街的周遭熱鬧異常,也許是因為臨近聖誕,櫥窗里都是些紅與綠的配飾,與留着白鬍子的老爺爺玩偶。只是這些,都沒能在橋本愛的瞳孔中留下痕迹。

兩人在信號燈前停下,前方的道路被鐵軌分成兩截,悶雷一般的聲響正在逼近。

在欄桿前等待信號燈的綠色浮光,橋本愛背起手,抬頭望着雪白一片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接下來要去哪?」

之前在《小森林》的片場,立木瀧曾答應橋本愛陪她去個地方,只是由於個人行程的變動,這個計劃不得不取消,於是,橋本愛選擇今天把他約出來。

雖然到目前為止,兩人也只是一起去了烤肉店,順便在附近的市民公園轉了一圈而已。

「小樽」

「啊,小樽啊」巨大的轟鳴聲將他的意識吞沒,直到車廂的尾燈遠去,立木瀧才撿回了思維。「啊?!!!小樽?是北海道的那個小樽?現在嗎?」

「是啊,如果現在買票坐車的話,運氣好,晚上之前就能到那裏。」欄桿緩緩升起,橋本愛忽地轉過身來,臉上的明媚笑意,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說出了什麼了不得的話,平淡的口吻彷彿只是在說一件「今晚吃咖喱吧」,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

向後小跳一步,在白雪中留下一個小巧的腳印,只是這中間跨越的一小步,就要在地圖上跨越一千多里。

橋本愛並沒有放棄想法的打算,但也沒有逼迫立木瀧做出同意的決定。一隻腳踢踏着鞋尖的雪漬,將目光投向鐵軌那漫無盡頭的遠方。

嘆了口氣,從口袋中翻出手機,喚醒屏幕看了眼時間后,立木瀧搖了搖頭。

「晚上之前到那是不可能了,不過應該可以趕上晚飯,要走就快點吧」

「嗯」

說起來,小樽也是自己從未去過的地方,過去也只在岩井俊二的電影中見過一些被雪覆蓋的場景,對它的了解還不如相鄰不遠的旭川

「怎麼會突然想去小樽?」

即使已經坐在了通往北海道的新幹線上,立木瀧還是有些好奇是什麼原因促使她做出這個決定。

「沒什麼原因啊,就是突然想去了。立木桑,你有多久沒有因為想去某個地方而出發了?」

「從來沒有」

「哈哈哈,我也是。」

橋本愛興奮的在手機上搜尋着有關小樽的攻略,立木瀧瞥了眼屏幕後,才確認對方真的只是臨時起意。

與《情書》中的唯美不同,現實里的小樽全然不是電影濾鏡中的一片溫柔模樣,凜風卷著積雪在半空中呼嘯,空氣中也帶着股銳利,剛下車,迎面的寒風就讓兩人體驗到了來自北國的風情。只是這股肅殺之氣,卻反而將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感磨礪得如冰雪一般透明。

橋本愛紅著臉,眼眸中晶瑩溢彩,呼出的霧氣里飄逸著難以置信的驚喜。

「立木桑,我們真的到小樽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迴避空氣中那股直白的冷冽,立木瀧選擇垂下了目光。

「嗯。」

只是在小樽這種遠離了所謂「文明」的小城市裏,真正意義上的夜晚總是很早到來。在東京正是夜生活剛剛開始的時刻,在小樽的路上卻已經見不到多少行人了。商店街的店鋪已經快打烊了大半。環顧了一圈,只好鑽進一家尚未歇業的洋食屋解決今天的晚餐。

「這附近的酒店…不接受線上預定啊,待會只能去前台碰碰運氣了。」

招牌的牛肉飯意外好吃,不過立木瀧卻沒有多少心情細細品味,住宿,以及接下來的行程,還有太多的事需要考慮。

「如果沒有酒店的話,那我們就露宿街頭好了。」

詫異的看了一眼悠哉的橋本愛,連連咳嗽幾聲才勉強消化掉被噎到的感覺。看着對方計謀得逞時的壞笑,立木瀧頗有些無語道:「橋本,你現在真是離當初見到你的樣子越來越遠了。」

「是嗎?那我當初在立木桑眼裏是個什麼樣的人?」

「…總之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立木桑」橋本愛托舉著下巴,酒紅色的燈牌將她的側臉映射的有些通紅,連望過來的視線也顯得迷離神秘。「聽說,人的變化是彼此選擇的結果。我會變成這樣,也是因為立木桑選擇了這樣的我。所以,立木桑要好好負起責任來啊。」

緩緩起伏的水色濕潤瞳孔,將周邊折射的無數光線吸納其中,在橋本愛的雙眼中拼湊出了一個立木瀧的完整臉龐。

避開極具誘惑力的視線,立木瀧低下頭,打量著對方盤子裏殘餘的褐色醬料,沉默了片刻。

「…你吃了什麼?」

「酒燉肉」

……

一樓前台的燈與電視聲一同熄滅,踩着僅供兩人同行的狹窄樓梯來到二樓,在身後橋本愛持續不斷的「騷擾」中打開門禁,將對方背到了床上。

還好最終找到了一間旅館投宿,不然背着醉酒的橋本愛在街上亂晃,那他今晚的住處應該不是街頭而是警察局了。只是….立木瀧嘆了口氣。

「只有一間房了嗎?」

「一間房還不好嗎?」田口打了個哈欠,打量着眼前的一男一女。雖說女生臉上仍留有些醉酒的痕迹,但以他經營旅館二十多年的經驗來看,現在也清醒得差不多了。

「我們…我們不是那種關係。那個…就沒有多餘的空房了嗎?哪怕不是房間,能休息就行。」

眼前的男人仍在猶豫,身邊的女生臉上掠過一絲失落。

「我這真只有一間空房,不住的話,你們就去其他家問問看吧。」田口悄悄扣下了休息室的鑰匙,將房間的入住申請表遞給對方。

不是那種關係?不是那種關係會兩個人都毫無準備的跑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年輕人嘛,我都明白的。正好今天剛看了《東京愛情故事》,沒成想讓我遇到了《小樽愛情故事》。

就讓我幫你們一把吧。

不管心裏怎麼想,田口面上仍是一臉嚴肅,接着看了眼掛在左邊的時鐘,好心地補充道:「現在這個時間,如果沒有提前預約的話,附近很難有空房的。」

「這樣啊,好吧。不過能麻煩您多準備一床被褥嗎?」

走出房間,重新回歸於星空之下,藉著夜空遊盪的風好好清醒一番后,才終於有空回顧一下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被莫名其妙的被約出來吃了一頓烤肉。

然後又莫名其妙的一起來到了小樽。

今天的一切行為都彷彿失去了理性的判斷,等回過神來,卻已經發展到了現在。

此刻,今天的誘因——橋本愛就躺在自己身後的房間里,更為關鍵的是,今晚自己還要與她睡在同一間房。

而當這個意識清晰地刻在腦海后,大腦里的所有認知都被附加了一層極富青春感的濾鏡。連明晃晃的水晶吊燈看起來都有些光線柔和。

被硬生生的扭轉視線,修長的雙腿一半被長襪包裹,一半被裙角掩蓋。倘若向左側偏移一點身位,亦或者房間里的燈光再明亮些,或許能看見在裙擺摺疊的陰影下,讓人臉紅心跳的顏色。

橋本愛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立木瀧從沒有過如此清楚的認知。川端康成曾借秀男的口表述千重子是個比彌勒佛還要漂亮的女孩,那此刻躺着的橋本愛大抵便如觀音一般,念及至此,從此不敢見觀音。

【我在想些什麼?】

將飄至小腹的目光收回,立木瀧手掌重重的擊打在額頭,留下一個鮮紅的掌印后,也將那些不切實際的玫瑰色幻想一併拍出腦外。

睡覺吧,已經累了。

即使努力放鬆,也舒緩不了四肢的緊繃。橋本愛躺在床上,緊閉着雙眼。

從未有過的緊張感在自己的身體里大張旗鼓,其實出了洋食屋,那點酒精的醉意早就被分解的差不多了,可在羞恥感的作祟下,只能維持着一幅尚未清醒的狀態。積蓄的忐忑與好奇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可她又不敢睜開眼睛偷瞄,生怕撞上另一個人的視線。

【我在害怕什麼?】

橋本愛早已不是那種完全不懂的小姑娘,或者說當她靠在立木瀧的背上,感受那份足以對抗小樽嚴寒的溫暖在身前流轉,她就已經下定了決心。

心裏默數着的羊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個山頭了,只是即使不數羊,水餃、數字還是其他貓貓狗狗都沒有區別,橋本愛的意識已經與身下的這張床結為一體了,一點邊角的風吹草動都會讓她高度集中。

沒有感受到任何視線,不久后,連電燈也熄滅了。整個房間徹底淪為了一片黑暗,倘若不是還有些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摩擦着地板,便與一個人住並沒有什麼區別。

【這樣啊】

【立木桑原來是個好人】

不同調的呼吸聲響起,好像無法交流的心意一般。橋本愛忽然有些後悔自己裝醉了。睜開眼看向了包圍自己的白色天花板。

「現在我們就這樣同睡在一間房,整個長夜裏一點沒動彈,而上帝始終不曾發一言。」

【好咸】

如同屋外雪白色的夜,小樽一家不知名的小旅館內也是沒有任何顏色的清白。

令人討厭的清白而純真。

第二天醒來,兩人都將昨晚當做了一場意外,吃過早飯後,向著《情書》的取景地出發,小樽有不少值得一看的景點,但《情書》是大部分人來到這裏的理由。

歇息了一夜后,天空再度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肆意飛舞,彷彿要將整個世界完全吞沒的純白景象並沒有嚇退前來朝聖的年輕人。或者說在他們看來,被暴雪考驗,本就是他們愛情的一部分。

坐在公車上,前後左右全是依偎著的情侶,就連司機也頗為識趣的放起了《情書》的主題曲《青色珊瑚礁》。立木瀧偏過頭,橋本愛仍是目不轉睛地望着窗外的銀白,彼此座位的間距不過5厘米,可外界的熱烈與甜蜜再不能前進一毫。

暴雪,來得快,去得也快。沉默著抵達站點,雪后的澄靜天空透著寶石般的顏色,地上的積雪已經被其他情侶們踩出了一條光滑的道路。小心翼翼的跟上前面人的步伐,直到在一片樹林處停下腳步。

「立木桑,我想去那邊看看。」橋本愛的口中冒出一團白霧。

順着她的目光,立木瀧也從回憶里對上了那片潔白的雪景。像是博子最後在雪地里沖着遠方呼喊的雪山。

「立木桑,能用手把耳朵捂住嗎?我想復現一下電影里的那個場面,可要是有人聽的話,我會有點不好意思。」

「哦,好的」

立木瀧點了點頭,雙手捂在耳朵邊,但卻悄悄鬆開了一點縫隙。

對不起了,橋本,我並不是個好人

確認立木瀧背過身,橋本愛斂起笑容,雙手做成喇叭狀,口中的霧氣也在頃刻間消散。

「他——喜——歡——你——嗎?」

「他——喜——歡——你——嗎?」

「他——喜——歡——你——嗎?」

雪山無聲,世界寂靜,沒有任何人將答案回復給橋本愛,只能幫她一遍遍的將這個問題傳向更遠的遠方。

「你——喜——歡——他——嗎?」

「你——喜——歡——他——嗎?」

「你——喜——歡——他——嗎?」

「我——喜——歡!」

「我——喜——歡!」

「我——喜——歡!」

在無人知曉的深山,一個少女選擇將自己的心意埋進雪地。

立木瀧楞在原地,彷彿有人在撕扯著自己的喉嚨,無論怎麼張開口,也說不出一個音節。一面佯裝平靜,一面努力平復像是被醋浸泡了的,酸得讓人幾乎要嘔出來的心臟。

「立木桑,回去吧,回東京吧。」

橋本愛走到面前,但立木瀧卻沒法直視那雙清澈的眼睛。

「嗯,走吧。」

他不知道那天自己是以什麼樣心情說出這句話,只是覺得遺憾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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