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黑之花

番外5 黑之花

總有人說,后出生的孩子好像會更容易得到父母的偏愛。

但清水家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作為東京都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從小,清水富美加就活在姐姐清水美子寵愛的陰影之下。

玩具,只能玩美子不要的。衣服,只能穿美子穿不了的。甚至於布丁,都得要美子想吃才會買。

不過清水富美加並不怨恨姐姐,因為她知道這不是姐姐自己所希望的。甚至看到她想要的東西,美子還會裝做是自己想要的。等拿到手后再轉贈給富美加。

倘若只是這樣,倒也還好,雖然會有些羨慕和一些稍許的嫉妒,但姐妹倆還是會像無數普通家庭的姐妹一樣,吵吵鬧鬧,快快樂樂。

可是,直到在父母離婚的那一天,一切都改變了。

清水富美加早已不記得那一天的早晨是晴天還是雨天。她只記得從法院出來后,母親一臉輕鬆,而父親一臉陰鬱的表情。

沒有任何告別的話留下,她和姐姐美子從那一天起成了只有父親的女兒。

踩着姐姐的影子回到家,父親靠在沙發上一直不說話。手指在茶几上不斷敲擊,連帶着瓷缸里的煙灰也隨之顫動。一瓶,兩瓶…新年的藏酒被一瓶瓶的開啟,又一瓶瓶的見底。即使父親的臉上已經紅的如同能劇里的惡鬼。也沒人敢說上一句。

靜默的氛圍在清水家的上空籠罩。

清水富美加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父親,時鐘上的刻度在不知不覺間指向了十一點,雖說現在不是能夠說這話的氣氛,可是生理上的本能卻讓她不得不開口。

「…爸爸,我有點餓了…」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像是沒聽見一般,父親繼續重複著倒酒,飲酒的機械動作。

「爸爸…」

「咚」

話還沒說完,就被酒杯拍在桌面上的聲音給硬生生打斷,緊緊咬住下嘴唇,將剩餘的話死死封住,清水富美加貼在牆面,仿若只有這樣才能獲得支撐自己的力量。

本以為會就這樣僵持到後半夜,美子卻突然站了起來。

「爸爸,我和妹妹餓了。能給我們點錢去買點吃的嗎?」

這次父親總算有了些回應,但卻是用從未有過的兇狠目光盯着美子,那樣的目光,即使是現在回憶起來,也令富美加感到恐懼,可那時的美子卻直視着父親的眼睛,沒有一點退縮。

只這樣注視了一會兒,便從皮夾口袋裏抽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拍在桌上,父親像驅趕流浪狗般厭惡的揮了揮手。轉頭,又給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走吧,富美加,我們去便利店。」

姐姐輕聲的安慰將她從麻木中喚醒

「嗯…」

挪動腳步,神經像橡皮筋一樣被注意力緊緊拉起,從父親身邊走過,清水富美加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被放慢了幾拍,而心臟則像是要碎裂一般,怦怦直跳。感受着膝蓋每一次抬起時的沉重,直到握住美子的手,才像是有了回到現實的實感。

掌心傳來的溫度逐漸蔓延到全身,感受到臉頰處的細小鬆動,清水富美加覺得像是泡在了暖呼呼的溫泉之中,只是在下一瞬,這份溫暖,破滅了。

「富美加,你在笑什麼?有什麼很好笑的嗎?」

突然的呵斥讓她如墜冰窟,顫顫巍巍的轉過身體,垂下腦袋,目光局限在腳尖的陰影。倘若世界上真有最令人感到恐懼的對象,那必然是一個情緒極其不穩定的酒鬼。

「沒,沒有在笑…」

「看着我,你在笑什麼?!」

「富美加她不是…」

「閉嘴!我沒在問你,滾!」

意料之外的咣當一聲,玻璃瓶在眼前摔個粉碎,清水富美加下意識的閉上雙眼,等再睜開時。

蹲在地上的姐姐貼著牆壁捂住臉頰,披散的長發遮住了別人窺探的視線。而父親,也像是恍然間從酒醉之中清醒過來,直愣愣地站在原地,顫抖的嘴唇上下碰撞間,才勉強擠出了喃喃細語

「美子,我…對不起…」

人真是一個奇妙的動物,即使上一秒能夠如同憤怒的獅子般不管不顧,下一秒卻可以成為在羊圈裏擔驚受怕的綿羊。

只是姐姐沒有任何回應,沉默的站起身,留下一個背影,踉踉蹌蹌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間。客廳里的人氣消去,只餘明晃晃的燈光在無言地收拾結局。

第二天一早,清水家再次失去了一位家庭成員。

一張凌亂的草稿紙上工工整整的寫下了感謝的話語,但透過筆跡里幾乎破開紙面的印痕,卻不難想像姐姐其實是怎樣的心情。

「爸爸…」

「隨她去吧,一個一個都走了才好!」

腳下的木板吱呀作響,被鞋底抬起而帶出的細小灰末,在空氣中飄揚一圈后,又埋回到了無人知曉的角落。

......

「清水,北新宿一丁目那邊新開了一家甜品店,還被電視報道了,待會要一起去嘗嘗嗎?」

「不了,我接下來還要去餐廳打工。」

拒絕了好友的提議,清水富美加收拾好桌面上的雜物

時間是一隻藏在黑暗中的手,總在人每次出神恍惚之間,撥快指針。那一晚的事情,竟已經是五年前的過去了。獨自走向被人群填充的路口,這條放學後去打工的道理她早已熟悉,即使不看任何指示也知道接下來的路線。從人擠人的浪潮中脫離,拐過路口再向前走不到五分鐘,家庭餐館的招牌已經近在眼前,站在門外更換看板的前輩也停下來向她打招呼。

「清水,你來了。」

「嗯,今天社團沒有活動。」

「這樣啊,真是可惜,要是再早來十分鐘就好了」

「可惜什麼?」正準備拉開休息室門把手的手臂懸在半空,側着身子滿臉疑惑。

在一家隨處可見的家庭餐廳打工,就意味着每天都是同樣的日程,時至今日,她所能遇到的最大意外也不過是店長會在炎熱的夏天,免費請員工喝上一杯冰飲。

「剛剛有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人在這裏就餐,真的超級像。」

「是,簡直就像是大學生版的清水啊。」

出來倒垃圾的同事也靠着門框附和道。「剛剛就從這裏,向南,應該往三丁目走了吧。」

「紅色的裙子,外面套一件牛仔外套,背着一個米色還是白色的包?和她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同樣看上去像大學生的男人…」

像是察覺了清水富美加對此感興趣,前輩抱起手臂努力回憶剛才的細節。只是還沒想起來更多信息,就被身後的一聲厲喝驚醒

「喂!店內現在可忙得很,別站在門口閑聊了,快進來幫忙!」

「前輩,你確定看到他們是向南走了嗎?」

「嗯,這應該沒錯…」

「店長,我今天請假!」

調轉了前進的方向,清水富美加向著南邊的街道跑去,一種被內心驅使的自由感將她包裹着,使得她的速度又快上幾分。

在哪?會是姐姐嗎?

一個急剎車匆匆站定,對着左右大概環視一圈后,又猛然向前衝刺。清水富美加就這樣如此重複了數次,在紅綠燈變換的瞬間衝過路口,靈巧地穿過行人間的縫隙,在如同要燃燒起來的火紅天空下,她看到那個穿着同樣鮮艷裙子的女人。

「瀧,那…明天我會在那裏等你。」

女人,或者說姐姐清水美子,踮起腳尖在那個名叫瀧的男人額頭上輕輕一點。臉上的笑容有些意味不明,向後小跳一步后,背過身向車站走去

清水富美加無暇顧及另一邊的男人,穿過原本靜止的空氣,揚起的風吹散了她的劉海,制服的領結也變得鬆鬆垮垮,但她根本不在意這些,沖着那個即將混入人群的身影,大聲的喊出了壓抑了五年的聲音。

「姐姐!」

一會要說什麼呢?姐姐會不會還在生爸爸的氣?…她已經來不及思考這些後續,在這一刻,她只想讓眼前的這個人,停下來,回頭看看她。

「姐姐!我是富美加啊!」

鮮艷的天空逐漸轉變成濃重的橘色,路人的目光甚至沒有在她的身上稍做停留,每個人都按照既定的路線筆直向前。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弓著身體以支撐疲憊的膝蓋,小腿肚也已經放棄了抗議從痛覺轉為了麻木。嗓子眼的生澀像是摻雜了汗水一般,每吸入口的空氣都令人感到噁心。

「...富美加...」

與自己相差無幾的面龐在瞳孔中逐漸放大,直到在自己眼前連她溫熱的鼻息都能輕易感知。

「姐姐...你這些年...都去哪裏了?」

「我好想你...姐姐...」

世界上只有兩個地方能讓清水富美加肆無忌憚的哭泣,廁所和姐姐的懷抱里。

「對不起...富美加...」

消失五年的委屈在美子的一句道歉中化為了陽光下的泡影,被溫柔的言語輕輕戳破。

「姐姐,我們回家吧...」

她也不想在意這幾年都發生了什麼,在這一刻她只害怕美子在自己的眼前再一次消失,清水富美加用力抱緊了對方,哼哼哧哧的話語迫不及待的從嘴邊蹦出,哭得腫脹的雙眼,在對方的肩膀上留下了獨屬於自己的印記。

「...不行,富美加,我現在不能回去。」

「為什麼?!是因為爸爸嗎?還是因為剛才那個男人?」

捏著美子的衣角不願鬆手,抬起有些泛紅的眼睛盯着對方。世界上最珍貴的重逢是失而復得,而最痛苦的別離是得而復失。清水富美加的語氣間有些歇斯底里。愈發抱緊了姐姐的身軀,甚至讓美子都感到有些痛苦起來。

「富美加,疼,鬆開。」

「不!姐姐不和我回去,我就不鬆開。」

「真是感人的一幕啊,不過,不想和姐姐分離的話,也不一定非要讓姐姐回去,和姐姐一起走不也是一種選擇嗎?」

周遭的人群不知何時被一群面容嚴肅的男人隔開,帶着和藹的笑容,腳下踩着慢悠悠的步子,一個身着白衣的老人走到了清水富美加面前。

「爸爸」

美子低下了頭,身邊的男人也一同低下了頭。

只有富美加被眼前的情形震驚的說不出話,鬆開了手臂,跪坐在地。老人頗為滿意地點點頭后,轉而用微妙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獃滯的少女。

伸出乾瘦暗黃的手,如同拔起田野里的嫩苗將清水富美加的身體托起。

「不只你的姐姐,他們都是我的孩子。但我也只是用自己的經驗去引導他們怎樣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而已。」

老人搖了搖頭,一隻手撫摸著清水富美加的額頭。

「看來你也是個對幸福充滿迷茫的人啊,那麼就讓我大川隆法給與你一點小小的幫助吧。」

老人什麼也沒有做,但周圍的男人卻像是如見神靈一般紛紛下跪,唯有清水富美加茫然的看了眼四周,不知所措。

「真是一株漂亮的花啊。」

突然哈哈大笑后,老人轉身離開,而美子擔憂的看了一眼后,也緊隨其後。在隔離現場的男人們離開后,這裏迅速又恢復了之前的擁擠,只有躺在地上的名片見證了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清水富美加俯身拾起,白色的卡片上被印上了一段黑色的字跡。

「幸福科學教教主,大川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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