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現在的年輕人怎麼能這樣不檢點,看着這環境挺好的,估計是有頭有臉的人了,馬賽克都快把上半身給遮完了。」

坐在教會裏的老陳正在收拾著自己的課桌,講台上的神父對同學們說完GODBLESSYOU,整堂課就結束了。兩個小時課程,台下的老頭老太太們一定會有缺少素質的大嗓門,更有甚者都沒有將手機靜音,刷微博的聲音站在教室門外都聽得見。

「老陳,要不咱倆今天去打兩杆子?」

面對球友的邀請,老陳微笑着婉拒了。

「我待會兒還得去接孫女呢。」

每周來教堂懺悔的人不少,老陳祈禱時從不閉眼睛,他會盯着十字架上的耶穌,心裏跟隨神父默念著,主,赦免我們的罪吧。說來也奇怪,老陳習慣最後一個離開教會,可近來出現一個清秀的女孩,年紀大概是二十歲左右,她一定會在所有人都離開后自己再走,至少老陳是這麼覺得的。

隔着玻璃門,老陳看到女孩坐在教堂里的背影,忍不住想上去搭話,瞅了眼手錶,時間也不早了。在快要走出教會大門的時候老陳再一次回頭看向教室里,彷彿時間靜止了一般,那女孩依舊一動不動。老陳的心裏湧上一絲酸楚,這樣的場景,多少是有些似曾相識吧。

老陳叫了一輛計程車,他最近總是犯迷糊,出門辦事就一定會遲到。在等待孫女放學的時候,他的手機又響個不停,接起電話就是一通牢騷。

「都說了,你們這些理財基金公司,能不能不要給我打電話了,我兒子兒媳的事情我自己能處理好。」

對於一個人普通來說,白髮人繼承黑髮人留下的東西,實屬罕見,還是這麼大一筆錢,只取零頭就定能安享晚年。那些得知消息的狗仔公司們能放過這個忽悠人的機會嗎。老陳已經更換了三次手機號碼,卻還是會被電話騷擾,科技太發達對於老年人來講未必是一件好事。

過了好久都不見孫女出來,老陳的腿已經站的膝蓋都有些疼痛了,他上前詢問門衛。

「這都幾點了,學生們怎麼還不出來啊。」

門衛被老陳這一句給整懵了,他放下手中的報紙。

「大爺,他們年級早都放學走了,您趕緊回去吧。」

心中有如大石落下的老陳,就差點直接撲到計程車的車引擎蓋上去攔車了。

「師傅!去這裏!」

老陳全程都在催促着司機師傅。

「已經全程60碼了,不能再快了,您在座位上坐好。」

心絞痛的感覺佈滿全身,老陳的額頭掛着汗珠,他下了車后還是小跑着往家裏趕。

推開門后,家中一片死寂,小蓮不在家。

寫字樓的一層,前台的接待員一直在和面前的這個小女孩周旋。

「小朋友,你如果沒有認識的人,沒有爸爸媽媽叔叔阿姨在裏面工作,你是不能進去的。」

小蓮根本沒有把小姐姐的話當回事,她左走右走想要穿過眼前阻攔她的人和門禁。

「要不這樣,你把你爸爸媽媽的電話告訴姐姐,姐姐給他們打電話好嗎?」

接待員拿起一粒糖,在小蓮眼前晃來晃去。

「他們死了,沒有電話。」

聽到這句,接待員只想立馬報警了。

JASON從電梯間走了出來,他在小聲的打着電話。經過門禁的時候,小蓮抬起頭,看到了他的側臉,目光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她轉過身,

朝着JASON的方向走了過去。

「叔叔,叔叔。」

在嘈雜的一樓大廳,JASON聽到身後似乎是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放慢腳步,側過身,看到眼前背着紅色書包的小女孩。

「我能給你聽一首歌嗎。」

雖不清楚其中緣由,JASON還是俯下了身。

「沉在盒子裏的是你,給我的快樂,我很想記得可是我記不得。」

又是這一首歌,聽到這段呢喃的旋律,好比揭開了已經結痂百年的傷疤,鮮紅的傷口依然在抽搐,提醒著自己過不去的永遠都不會過去。

「來,你隨我來。」

JASON拉起小蓮的手,徑直向著地下車庫走去。

「我帶你吃晚飯吧,你要同你父母打個電話嗎?」

小蓮沒有回答,她只是仰著頭直盯盯看着JASON。一路上二人都沒有搭話,窗外倒放的街景,會讓發獃的人誤以為時光在倒流回過去。

來到餐廳,二人坐在靠窗的位置,JASON本想幫着小蓮點菜,或者是給她解釋菜品,沒想到她三兩下就把自己的那一份點好了,熟練程度會讓人誤以為她是這家餐廳的大小姐,

「你經常吃西餐嗎?」

JASON看到小蓮把用餐的方巾摺疊好放到腿上,他實在難以置信這是個中國小學生。

「你是在國際學校上學嗎?」

小蓮給自己倒好了一杯檸檬水,也不忘給JASON的水杯倒滿。

「把你戴着表的那一隻手給我吧。」

JASON伸出左手,他擼起了袖子,十分好奇小蓮接下來的舉動。小蓮把錶盤控制時鐘的旋鈕拔起,慢慢扭動,她把時間向後調了整整一小時。

「叔叔你看,現在我們的世界時間變慢了。」

JASON收回了手,錶盤指針指向7點半。

「這明明是讓時間加快了吧。」

窗外的夕陽餘暉撒入餐廳的落地窗,今晚上客人格外少,顯得十分的安靜,小蓮額頭上長長的劉海泛著暖光。

「叔叔,你錯了,我們把時鐘向前調,是一種自欺欺人,誤以為時間變慢了,實際上它比我們想像中走的更快了。如果我們把時鐘向後調,每次看錶的時候才會恍然大悟,還有一個小時呢,就如半杯水,我們會覺得,還有一半這麼多呢。」

小蓮喝下一口杯中的水,檸檬片浮在表面,剛好還剩一半,而JASON杯中的水只剩滿滿一杯了。

「小丫頭,我不管你來找我是什麼意思,我只想告訴你,那天只是恰巧碰見,我們本來就不應該有交集,你懂嗎?」

小蓮聽到JASON結結巴巴的說出這句話,她沒有回答什麼,只是在用心的品嘗著剛剛端上來餐前甜點。

夜色悄然降臨,江面上貨輪的聲音比鐘樓還要來的響亮,這一頓法國大餐足足吃了有3個小時。臨走的時候,JASON用自己上一回辦的會員卡買了單,服務生還給他準備了一份袋裝小禮物,說是每一位尊貴的會員用餐完之後店家都會贈予。

小蓮按了電梯的一層,到達時,她拉起JASON的手小跑了起來。

「喂!小丫頭,我們是去負一層!」

小蓮一直拽着他的手跑到了江邊的碼頭,她拿出二十元錢遞給售票窗口。

「我的車還停在酒店呢,能不能別鬧,大晚上坐什麼輪渡啊。」

JASON的說得再多也只是耳邊微風,比呼呼刮著的江風差的老遠。小蓮把他推慫著上了二樓的平台。小蓮扒在欄桿上,整個腳都懸空,她深呼吸,從江風中捕捉著水葫蘆的清香。

站在小蓮身邊,JASON沒有再多說什麼不情願的話了,而是漸漸沉默了下來。兩岸燈火輝煌,夜空中還飛舞著亮着燈的風箏。

「我....上一次坐輪渡還是大學時。自從買了車以後就再也沒有坐輪渡的想法了,每天都只是堵在大馬路上,從江的這一邊到那一邊。」

小蓮撥了撥被風吹亂的劉海。她笑了,是很燦爛的笑,也是似曾相識的笑。

「叔叔,今天我帶你來,你開心嗎?」

JASON望着天上的明月出神,古人說,明月代表着思念。可是在西方的神話故事中,月圓之夜總會有駭人聽聞的事情發生。

「我送你回家吧,這次只能步行了。」

JASON苦笑着,他的車還停在江對岸,小蓮牽着他的手,一路上都沒有鬆開過。

「我住在步行街前面那條巷子裏。」

多年以來都是開着車經過這附近了,鮮有空下來步行路過,JASON像是回到了小時候,他說。

「真巧,我小時候也住上海村,上大學之前基本上每天都呆在這裏。」

街兩邊是熱鬧的市集,各式各樣小吃的香味瀰漫在大街小巷。意猶未盡的兩人又在街邊擼起了串串,左手幾串鐵板魷魚,右手幾串烤羊肉。

「叔叔,你最愛吃鐵板魷魚吧,剛剛你把人家攤子上的全給買了。」

JASON在揮舞着手臂,緊咬牙關,大口咀嚼著。

「我高中放學的時候經過這裏,每天都想吃上幾串,當時太窮了買不起,後來吃得起的時候又沒有住在這裏了。」

兩人來到上海村的路口,JASON停下了腳步。

「你不進來看看嗎?」

JASON搖頭,他向小蓮告別後,立刻就轉身離開,避免讓回憶再一次把自己腐蝕,他沒有做任何的停留。

「叔叔再見!」

站在原地的小蓮對着遠去的背影用力的揮手,直到JASON消失在黑夜的盡頭。她站了好久好久,比在教室的外面罰站還要久。

「小蓮!你到哪裏去了?」

老陳從樓道里急匆匆跑了出來,他蹲下身子看着孫女,心裏又急又氣。

「那個叔叔是誰?你怎麼能單獨和陌生人出去玩呢?多危險啊!」

老陳拉着小蓮就往家的方向走,她卻還在回頭張望,這也是老陳在小蓮幾年前的診斷出結果后,第一次看到她的臉上露出了捨不得的表情。

回到家以後,還是同往常一樣,小蓮獨自呆在自己的房間里。直到隔壁房間的爺爺睡下了,她打開抽屜,在最里的角落,藏着一個破舊的鐵盒,斑駁的鐵鏽,泛黃的鑰匙孔,還有貼合上模糊不清的字跡。

她吹了吹表面覆蓋的灰塵,拿出壓在書本里鑰匙,小蓮輕聲哼著歌,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日記本的封面上。

正在過馬路的JASON沒反應過來,差點就被疾馳而來的一輛大貨車給撞到長江里了。幸虧貨車是空的,慣性不大,司機師傅的急剎救了他一命。罵罵咧咧是少不了的,JASON點頭哈腰客氣的道歉,司機師傅氣不打一處來,開了遠光燈試圖閃瞎他的雙眼。JASON用手擋住眼睛,心想這傢伙有完沒完,自己都認慫了。

一條瘦長的身影在馬路上閃爍著,近兩個月了,JASON是頭一次看到自己的影子這麼的明顯,在遠光燈的照耀下,清晰無比。

自從影子淡化了以後,JASON走路都不愛看路面,這一路走回江對岸,他只走在路燈下,影子隨着他的步伐同他一起手舞足蹈。為了印證也許是因為汽車遠光燈的照度太***ASON打開了自己的路虎車遠光燈。

車庫中瘦長的影子正在歡呼著。

「我活過來了!」

在車庫最遠處靠近人行出口的位置,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內,正在響徹著驚濤駭浪般的鼾聲。

「胖子!你趕緊回話!你在幹什麼!」

對講機里心急如焚的女聲一直沒停下。

「你這頭豬,你的目標出去快兩小時了知道不?他們沒有走車庫,直接從一樓出的酒店。」

胖子迷迷糊糊的拿起對講機,他看到正在路虎車前歡呼的JASON。

「老龔,我們的目標現在正位於車庫呢,不過....他好像不太正常。」

對講機安靜了片刻,女聲漸漸平靜了下來。

「你時刻盯着他,就算你去不起高級餐廳,你也得在外面,視線不能離開他半秒。他和誰在一起,每個你看到的動作都得記下來彙報,學校里不好好學就算了,做事情也這麼敷衍。」

胖子拉開手閘,跟在了正要行駛出地庫的JASON車後方。

「我這不跟你說了,有情況我再跟你彙報。」

三輛車行駛出地庫之後,胖子緊跟在JASON後面,他拿起對講機,眼神時刻不離後視鏡。

「老龔,幫我查一下這個車牌,我也被跟蹤了。」

胖子這種不詳的預感,整晚都圍繞着他。

「胖子,這是個套牌車!你趕緊結束今天的行動,立刻結束!」

在第一個十字路口,胖子向右拐,朝着人煙稀少的路段行駛了過去。他不能回家,更不能回警局,在立交橋下,找了一個路燈照不到的地方把車熄火。胖子摸到別在腰間的手槍,將子彈上膛。

這條路安靜的可怕,只是偶爾會有車從橋上行駛而過,橋下的道路兩邊是工地,這個時間工地上的施工早就停止了。胖子輕輕打開車門,他緩慢的向剛剛行駛過來的小路走了過去,想確認那可疑車輛是否跟來。

一聲槍響劃破了夜的寧靜,胖子應聲倒地。

JASON的心裏五味雜陳,把車內的歌曲放的很大聲,是他最不喜歡的那首百年孤寂。他莫名其妙的想要慶祝,也不知原因為何,回想今天,確實非常開心,也許是想與人分享此刻的快了吧。

可是,有誰可以分享呢?

不用導航也不會走錯的地址。二十分鐘后,JASON停靠在故人家樓下,他透過天窗看着那一扇再也不會亮起的窗戶,打開微信找到張會計的對話框,略有遲疑,還是發了一條信息過去。

「LINDA,你還好嗎,我有東西一直放在你那裏沒有拿走。」

被手機震醒的龔欣怡,她才發覺自己竟然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辦公室里已經空無一人,手機在自封袋裏緩慢的挪動。拿起一看,是一條新的微信,發件人是親愛的,具體信息內容未顯示。手機還沒有被成功破譯,所以在沒有得到密碼的情況下是無法查看信息的。

與JASON一同站在電梯里的還有兩個五十歲左右的中老年婦女,她們絲毫不避諱身後的JASON,嘴裏不停的碎碎念。

「唉,真是作孽啊,你可知道十三樓的那個誰,就是每天打扮的很騷的那個女的,死了!唉,我在那之前還看到她帶着其他的男人回家呢,實在是不害臊。」

另一個婦女則遞眼色,暗示她不要再說了。

「人家都走了,你能積點口德嗎。」

JASON無任何的表情,他靜靜的等待電梯來到十三樓,兩個婦女神情木訥的目送他出了電梯。

黃色的警戒線還未拆除,門上也貼著封條,就連自己上回坐在地上的那一塊位置都被警察圈了起來。自己為什麼要空手而來呢,JASON打開地圖,搜到了附近還未打烊的花店。

飛速行駛在路上的龔欣怡捏著對講機,她的情緒激動,深踩油門,一直在全力加速。

「胖子,你在哪裏?收到立刻回話。」

躺在馬路上的胖子還沒有清醒過來,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幸好有防彈衣的加持。胖子勉強的從地上站了起來,他口中念到。

「南無啊彌陀佛,善哉善哉,大難必死不有後福....啊呸!大難不死....不死。」

胖子廢了很大力氣連滾帶爬來到了車邊,就聽到了龔欣怡的聲音,這一刻真是太美好了,還是有人惦記自己的。

「我....我沒事的,師姐你慢點,我在車裏歇一會。」

刑偵小隊的隊員在身處危險的時候會在可能的環境下給其他的隊員發信號,按照S,A,B,C,D等級劃分,危及到生命的至少就是A級。在胖子倒地后發出了S級的求助信號給龔欣怡。

看到胖子歪坐在車的副駕駛上,整個人如同泄氣的皮球。龔欣怡跑了過去,她急壞了,先檢查了胖子防彈衣上破損的部位。

「對你開槍的人直接瞄準的是你的心臟,在這樣的能見度下打的分毫不差,如果你沒穿防彈衣就掛了。但是這樣的破損只有....我們回局裏再說。」

JASON把花放在了張會計的家門前,他小聲的說悄悄話。差不多五分鐘,JASON站着一動不動,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感應燈就熄滅了。他知道,這層樓的感應燈一直都是接觸不良,每次來也都是直接進家門,JASON拿出口袋裏的迷你手電筒,照向了前方。

手電筒發出了刺目的紫色燈光,門上的手印則全部顯現,巴掌大小的手印在門上的貓眼部位有明顯的疊加。

「我的手電筒還有這個功能?這是誰搞的鬼。」

JASON已經很久沒有用過這個手電筒了,他幾乎快要忘記它被放在外衣的口袋裏。本來靜悄悄的消防門那邊的樓梯步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在臨近JASON這一層的時候戛然而止。JASON緊貼著牆,耳朵也在捕捉著門另一邊的動靜。

門被一點一點的推開,門框上的金屬部件與木門摩擦咯吱咯吱的響,一直槍管從門縫裏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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