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死亡的味道
「嘔——」一大灘烏黑的血在地面炸開。
推開門的守序手抖了抖,端著的湯盆不小心傾倒了一點湯汁出來。聽到聲響,躺在床上的男人掀開眼皮,強打起精神道:
「是小序啊,媽媽遇到什麼事了嗎?」
守序緩了過來,輕輕點了點頭道:「地下室里有東西掉了,媽媽去看一眼。所以這次是我來給爸爸送飯。」
她一板一眼地答道。
「原來是這樣。」男人招了招手,讓守序靠自己近一點。守序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她慢慢靠近床鋪。
鬍子拉碴的男人猛地從床上起身,中指曲起,彈了守序一個重重的腦瓜崩。
「小小年紀,怎麼天天拉着個臉。」他捂住嘴,邊咳邊笑。
守序吃痛地捂住自己的腦門,本想生氣,但看着笑得不行的爸爸,便也跟着一起笑了出來。
之後的日子裏,地下室頻頻出現異響,媽媽停了工作,每日都忙着出去買葯。送飯送水送葯都落在了守序的頭上。
這就是在這時,那些穿得西裝革履的人開始出入她的家。
他們來時板着臉,走時卻罕見地露出了笑容。
「小序啊,你最近在學校里還開心嗎?和朋友有什麼約定嗎?要出去玩得話,爸爸存了一點私房錢,可以給小序用呢。」
守序等著收盤子,聞言抬起頭,微笑道:「我才不用呢,我是學校里最有天賦的學生。老師申請了獎學金給我。
它說我以後一定能成為上三層的大人物。」
她攤開手掌,一條極細的白練扭了扭,親昵地貼着手指纏繞。她稍一用力,便捏住了白練末端,輕輕一甩,金色的流光在其間晃動。
就像是抓住了一寸陽光。
男人腦子一空,眼底閃過一抹渴望之色,但很快便消散,他眨了眨眼睛,雙目開始充血變紅,四肢出現了麻木僵直之感。
他揮了揮手:「小序,快去找媽媽。」
幾日後,送葯。
守序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吸了吸鼻子,皺着眉頭問道:「爸爸,你有沒有聞到家裏有一股蟲子的味道?
好難聞啊。
媽媽居然聞不到。」
「哪裏有什麼蟲子?」男人扯過一邊的枕頭蓋在自己的臉上,「出去給媽媽說,我又餓了。」
守序端著盤子,默默離開了房間。
不久,又一次送葯。
守序剛一推開房門,就被黑暗罩住了身形,她仰起頭,看見了逆光站立的男人,疑惑道:「爸爸,你怎麼了?」
那是一雙泛紅的眸子。
他一把接過湯盆,往嘴裏倒去,渾濁的湯水順着他的脖子流下,守序摸出一條小手帕,墊着腳想擦了一擦。
「你幹什麼!」
男人一把推開守序,用更快的速度吃下這一碗湯水,肉塊骨頭混在一起吞了下去。他吃飽之後,痛苦撕裂的腦子緩和下來,看見了被他推到在地的守序。
「小序,小序。爸爸不是故意的。」
晚間,爸爸的卧室里傳來劇烈的爭吵聲:
「我不治了!」
「會有希望的!你為什麼要放棄。」
「.」
「小序.她會理解的。」
「小娟,我好痛苦我好餓.」
後來,道歉成了常態。
守序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想收拾碗筷離開。但這次的情況大不相同,吃下了兩碗湯肉的爸爸依舊不滿足。
他一刻不停地在房間中央踱步,低聲念叨著:「同類最補了不不不,小序是我孩子只吃下去一點,一點肉沒事的.
沒事的沒事的
不行啊,小娟會生我的氣.
小序是一個有天賦的孩子,一點點血肉損失沒什麼的
就一點點
就一點點
可是小娟
就一點點!」
一聲獸類的嘶吼從男人的喉間溢出,守序被撞到在地,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感到手臂上劇痛襲來。
「小序!!!」
虛掩的門外,傳來了媽媽痛徹心扉的聲音。
後來,這事時不時便會發生一次。但令人恐懼又令人開心的是,守序失去的血肉會以極快的速度長回來。
這真是天賜般的能力。
「很棒,守序是老師見過最有天賦的孩子了。」學校的老師先誇讚了守序一句,接着便摸了摸她的頭,關心地問道,
「老師發現守序最近有點不開心,你可以跟老師說說發生了什麼事嗎?
老師保證,一定不說出去。」
守序沉默了很久,這名老師便用鼓勵的目光看了多久。然後,她把遮住手臂的長袖往上推了推,露出其上醒目的缺口。
「這」老師面上大駭。
第一次家訪,大吵一架,摔門而出;第二次家訪,面露猶疑,不歡而散;第三次家訪,不見守序,掩面而走。
「守序,誰讓你告訴老師的!」女人疲倦的眼睛充滿了失望,「我和你爸爸對你那麼好,要你付出一點點都不行嗎?」
「行的.行的」
守序訥訥出聲。
見狀還不滿足的女人伸出大手,一把扯著守序走下樓梯,打開了鎖住許久的地下室的門。
鐵索鬆開的聲音響起,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濃烈的蟲子臭味。
一個圓形木桌周圍坐滿了面色發紅的食客,另一邊是一些顫抖的,互相抱團的怪物,它們眼眸里充滿了害怕,身體止不住地發抖。
在食客中間,守序看見了自己的老師。
「你看看,這些人只能呆在籠子裏被殺掉,當成肉吃。」女人摸了摸守序的頭,說道,「我愛你。」
守序面色一空,從落在她頭頂的手掌開始,一切都變作了扭曲的黑色線團。
故事書中的銀白長劍透紙飛出,斬碎了所有的線團。
隔日,她被老師評價為天賦不足,年齡已到,可進入一禾高校學習,爭取進入上層的機會。
入學第一日。
守序看着講台上授課的老師,發現他面孔有些熟悉。略作回憶,是地下室的食客之一。
又幾日,能力又有增進,足夠成事。
當日,在付出了「一點點」的代價后,守序包紮好傷口,在房間中靜靜等待食客離開。不一會兒,關門的聲音響起,是媽媽外出找葯了。
她喚出一匹凝練的金色光華,環繞身側,輕輕推開了關着爸爸的房門。門內,光線昏暗,窗帘早不知從何時起便嚴實地拉上,再沒有打開過。
「我的葯呢?!」
男人發狂地吼道,「我要肉!我要更多更多的肉!」
只見金光一閃,飛濺的鮮血灑落一牆,劇烈的疼痛讓男人恢復了一刻的清醒,他眼中帶着極深的悲慟。但下一刻,虛弱的身體更加渴望能量的補足。
飢餓感像黑夜吞噬陽光,讓男人的面孔一瞬間變得扭曲。
他明明流着淚,卻咬牙切齒地試圖捧起掉落在地的內臟,顫抖着想要塞進自己的嘴中。金光接連閃爍,他終究無力動彈。
下半張臉上蓄著鬍鬚的男人哀求道:「放過我吧小序,爸爸只是犯了錯,爸爸會改的。」
守序強撐著冷漠的臉終於裂開了一條縫,一滴晶瑩的水珠順着下頜滑落在地,她聲線顫抖道:「總有人要做正確的事,你已經無藥可救了。」
在得知了所謂「葯」的真面孔后,她已經不對她的父親抱有希望。
「你知道什麼?!!」男人目光狠毒,「我為了你,為了這個家,長時間在高污染的地區工作,所以才得了污染症!
都是為了你!
你這個白眼狼!你裝出這一副模樣給誰看?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能改變什麼?
你根本就無法理解我的痛苦」
說到最後,他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完全消散。
守序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樓下,將被關起來的「肉食」全部放了出來。站在滿屋的狼藉中,她沒有猶豫地打通了舉報電話。
怪物聯盟的警備局這段時間忙得焦頭爛額,一邊得防著黑霧的信徒搞事,一邊還得阻攔人類教會的傳道。
最不幸的事發生了,天上的往生星在夜裏出現閃爍,說明近期意外死亡的怪物數量會加多。
夾在這些事中間,守序的舉報電話被左推右推,最終推到了一個見利忘義的怪物手中。
沒有人得到拯救。
守序全身的血肉損失了百分之五十以上,骨骼損失百分之十以上,雙眼和嘴部被針線縫上。
暴怒的媽媽縫上了她的眼睛,說她有眼無珠,不識好歹;痛哭的媽媽縫上了她的嘴巴,說她口不擇言,謊話連篇。
當夜,周身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她原以為是老鼠。
意念一掃,她先前放走的「肉食」竟試圖啃食她骨頭上的碎肉。
善惡之間竟只在一念之間,不穩定的因素必將導致更多的痛苦與慘劇。這個世界需要更為激進的手段去拯救。
光是維護,光是守衛是不夠的。
治絕症,需猛葯!
頃刻之間,凝練的金色光華轉變為漆黑的絲線,纏繞在牢籠中所有怪物的身上。「咕咕」聲響起,血肉吞食聲不絕。
她是一個有天賦的怪物,卻成了一個他者避之不及的墮落。
卧室中的故事書被撕得粉碎,它卻覺得自己一日比一日清醒。在看見了更多更壞的事物后,它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她行走在一條正確的道路上。
在白面趕來絕望都市的前一天,失序聞到了許久不曾聞到的蟲子臭味。
它有些釋然地想道,死亡,終於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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