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愛的他

我深愛的他

希恩和艾爾。

「書」的男主角與女主角。

我深愛的他,以及深愛的他所深愛的人。

人影在身邊匆匆來去,繁華熱鬧的舞會突然變成抽象的剪影畫。紙人們機械地拍手、歡呼、大笑,恭賀這對情比金堅的戀人。

整個世界只剩下那一對並肩而立的璧人,與遠處不起眼的我。

關於我曾經做過的那些美夢,從未如此刻般明晰地在眼前破碎。

每一次受邀到卡里金家,我都會拎起裙擺,一一數過腳下的台階數,數我還要走多少步才能抵達希恩所在之地。

無數個深夜裡我放下羽毛筆,揉著酸澀的眼,望著夜空的星光,都在心裡描摹有朝一日我成為他的妻子,我要如何開啟每一個值得珍惜的日子。

真諷刺啊,想要見到自己凱旋歸來的未婚夫,居然還要在王宮舉行的舞會上。

眼睜睜地看著他身邊的位置換了一個聞所未聞的陌生人,而不久之前,那個位置分明還屬於我。

從很小的時候,卡里金與伊爾蘭家定下婚約開始。大人們或是默許或是樂見其成地將我們推到一起。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幼小的我,因為低燒剛剛退去,身體尚未恢復,虛弱到險些站不穩,強撐著一步三晃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屈膝行禮。

他握住了我的手。

從那以後,無論在什麼地方或是場合,我的位置永遠都是在他的身旁。

所有人都默認我們會在一起,會結婚,會長相廝守。為什麼不呢?我們的婚約從一早就定下,卡里金家族又絕不會背信棄義。

他和我出雙入對的身影被社交界的每一個人看在眼裡。他的身邊不會有除了我以外的千金出現,我亦然。

幼年我隨著他一起覲見新任皇后的時候,這個王國最尊敬的女人含笑讓我們並肩立在御前,誇讚我們的相稱。

我也一直以為,他的身側就是我的歸宿。

皇后陛下說,你們要成為彼此相稱的夫妻,從此我奉為金科玉律,畢生的座右銘。

希恩當然做到了,他太出色了,出色到我拚命也追趕不上他。

他十四歲的時候覺醒為哨兵,從小擁有魔法天賦,十六歲就成為第一騎士團的長官。

二十歲,他名滿天下。

二十歲,他有了心愛的女人。

而那個人不是我。

哪怕我從小拚命地學習禮儀、語言、跳舞和刺繡,我想成為最完美的千金,最能與他相配。

到頭來我依舊是我,伊爾蘭家那個孱弱的女兒。

甩脫不掉的病秧子體質,完美柔順的千金小姐,伊爾蘭家的女兒,僥倖取得婚約的幸運兒……種種標籤淹沒了伊莉絲本人,標籤下的我本人面目模糊。

是不是因為我不夠好?是不是因為我總是做不到更出色?

是不是因為我本質上與其他千金們無甚區別,所以他厭倦長年累月相處到乏味的我,喜歡上更加鮮活蓬勃的生命力?

是我哪裡做錯了,無法討得他的歡心嗎?

是我總是掛著的笑容太虛偽嗎?

是我總不聲不響地綴在他身後,出現在一切他回首即可看見的地方,惹他厭煩了嗎?

是我時常頭疼腦熱、大病小病不斷令人厭倦嗎?

是不是因為我總是無法追上他的腳步,無法與他暢快地聊天談心,對著我就像對著一根木頭?

我的眼眶酸脹,眼裡的霧氣慢慢瀰漫開來。

隨著激烈的情緒如潮水般帶走身體的力氣,我緊緊握著摺扇的力道也漸漸鬆開。

摺扇險些脫手滑落之際,終於帶回了我出走許久的理智。我像是從一場漫長的夢裡猛然驚醒過來,淚意還殘餘在眼角,帶著乾涸后的微涼,冷汗卻已經浸了後背的衣裙。

室內的成百幾十隻小臂粗的牛油蠟燭在熊熊燃燒,熱得人直冒汗,我卻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有個毛病,或許是身弱引起的,每逢情緒波動起伏較大,整個人就會像是神智被抽離般呆坐許久,直到身體緩慢地恢復精力,重新供給大腦和四肢正常活動所需的能量。

儘管我竭力改正這個要命的陋習,強迫自己控制情緒平穩,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但希恩的信寄回到家裡的那一天,我還是愣神地呆坐了許久,久到家裡人們都要去喊醫生了。

我深呼吸平穩下情緒,心裡暗罵自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如果當眾出醜給父親抹黑怎麼辦?何況今天還有陪我一起來的謝伊,她也――

我猛地想起身邊的人其實和我同病相憐。謝伊喜歡著希恩,書上鐵板釘釘地寫過她對希恩抱有認同、傾慕之心。

這個認知讓我的神經像是被烙鐵燙了一下,又被丟進冷水裡浸泡。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這一刻複雜的心情,一想到她的名字也與希恩聯繫在一起……

…不知怎的,我慢慢地鬆開了挽住謝伊臂彎的那隻手。

謝伊的視線正在逡巡整個會場,她一定也看到了那一對。

她會是什麼心情?她那向來平淡的眼眸里也會掀起波瀾嗎?

我張開臂彎,慢慢抱住她。

她的身體前所未有的僵硬,我第一感覺是自己抱住了一塊石頭!

萬幸她沒有推開我的動作。頸側有溫熱的氣息壓下來,原來是身高差懸殊導致謝伊不得不俯身低頭下來,對我耳畔問:

「你想做什麼?」

我心中愈加酸澀,輕輕安撫小孩似的拍了拍她的脊背,又怕惹她也傷心。

像謝伊這樣堅強的人,肯定不願將自己的傷口暴露給其他人看。我怎麼能惡毒地戳破?

我又生怕折辱她的自尊,讓她誤以為這是兩個失意人互相舔舐傷口的可憐舉動。

我自嘲地想,謝伊跟我才不是同病相憐呢,作繭自縛的獨我一個。她那麼強大,恐怕不會被任何人或物動搖。

「我需要你的幫忙。」我胡謅了個借口,「你能扶我一下嗎?我的鞋跟好像出了點狀況。它可能卡――」

話的餘音被迫吞回去。

很快我就知道了她的理解里「幫忙」是什麼樣子的舉動。

先是腰上一緊,隨即猛然間腳尖離地,身軀騰空。

無法掌控平衡的我下意識晃動小腿、踢蹬著空氣,抓緊身邊的著力點――謝伊的肩膀。

……她居然把我從原地抱了起來,雙腳離地,像拔蘿蔔似的從地里□□!

驚懼令我條件反射環住她的手臂,「快放我下來!」

周圍人被嚇了一跳,投來驚詫的目光。我漲紅了臉,熱意很快從臉頰蔓延到脖頸,乃至耳尖。

禮服裙通常設計得浮華誇張,我看著那蓬鬆寬大的裙擺宛如雲朵如棉花般塞滿她的臂彎懷抱。

頓時感覺自己像是一隻被放在斗柜上的瓷器玩具,心驚膽戰地看著遙遠的地面,卻又因為害怕不得不向著罪魁禍首依偎去。

「你、你先放我下來……」我抖著嗓音,又驚又懼地摟著她的肩骨,不知不覺貼在她頸側,「我害怕……」

儘管她沒什麼表情波動,我竟然奇異地從她眼中讀取一絲意猶未盡?

當然她還是依言將我放下地,我握緊了摺扇驚魂未定。正抓住她的衣袖,迫使她盯著我,要同她認真地講不能隨便把人像拔蘿蔔一樣從地上抱起來。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個刻意壓低的少年聲音:「伊爾蘭小姐,皇后陛下命我來邀請您前去一敘。」

這個人出現得悄無聲息出現在我們身側。差點連我都嚇了一跳,條件反射握住謝伊的小臂,謝伊就勢將我往懷裡一拽,面無表情地審視突然出現的外人。

剛剛消退的熱意又回到我的臉上。我正想使勁推開她橫在身前的手臂,突然想起大家都是同性,她本意也是保護我,頓時自欺欺人地放棄了掙扎。

主要是真的掰不過,她力氣有些大得出奇……我只能搪塞自己,說不定在人家的認知里,這舉動沒什麼大不了的。反倒是我見識少,大驚小怪了。

只見來人是個清秀的少年從,穿著皇后侍從的衣裳。他對我倆現在這副失禮透頂的奇怪姿勢視若無睹,無聲對我俯身行禮,重複一遍:「皇后陛下想請伊爾蘭小姐過去一敘。」

我認出他確實是皇后御前的侍從之一,頗得信賴。加上我早有預料,皇后在宴會開始前必定會找我私下談話,便放心地相信了這侍從的來意。

於是我的視線在人群搜尋了一番,找到父親,他正和魔法研究所的老師們談論什麼。周邊沒有人能插得進去話,也都識趣地留下空間給這些一心鑽研魔法奧秘的書獃子。

父親從前在研究所供職,後來因為身體原因才離開。和那些教授們在一起,他暫時不會有什麼問題。

那接下來就是我自己――我看向謝伊,問她:「能請你陪我換個地方嗎?」

然而,就在謝伊回答之前,侍從卻率先拒絕:「皇后陛下只邀請了伊爾蘭小姐一人。」

氣氛有點尷尬。

我握住她的手指,輕輕晃了晃。我知道這個動作是在撒嬌,臉頰都有些燒得慌的赧然。兩輩子加起來恐怕三十好幾的人,居然還跟人撒嬌……

「我要去見皇后陛下。」我壓著羞恥說。

謝伊聞言鬆開了環在我身前的手臂。她抱起肘部,往牆壁上一靠,閉上眼。

「知道了。」謝伊說。

我鬆了口氣,朝侍從點點頭,請他帶路。避開喧鬧的人群,我跟著侍從一前一後離開了這裡。

雖然已經好幾年沒來皇宮,但從小我沒少跟著希恩來王宮覲見當時新上任的皇后――尤其在皇后懷上第二皇子之前。

皇後生下第二皇子后,便很少宣召貴族家的孩童們來宮中玩耍了。

說不定我對皇宮的路可能比這位年紀尚小的侍從還清楚些。發現他刻意避開人群集中的區域,帶我向著皇后召見一些親近臣僕時用的小花廳走去。

……

令我沒想到的是,皇后本人居然在小花廳里等待我。

看見那倚在天鵝絨軟榻上,揉著太陽穴聽侍女念書的宮廷貴婦,我不由吃了一驚連忙提起裙擺躬身行禮。

皇后笑了笑,支起身來朝我招手,「伊莉絲,好久沒見到你了,我的孩子。」

侍女合上書,安靜地退下。她沒有退出房間,和角落裡其他侍女一樣,如壁花般無聲無息貼牆站立,存在感降到最低,如一個擺件、一件傢具。

我記得自己小時候懵懂,還被這些面無表情,宛如木偶般的侍女們嚇哭過,總覺得她們是附在牆上的鬼怪。

人家侍女們何其無辜,就因為一個小孩的哭鬧便要被責罰。現在想來,我幼年真是作孽。

我在皇後身邊的軟椅坐下。她冰涼的手指輕輕撫過我的臉頰,有些心疼地說:「瘦了許多。我在你這個年紀,還在為減不下腰身而煩惱呢。」

我低垂著腦袋,看著自己的手指交疊在膝上。再抬起眸時,眼裡已經積蓄起氤氳的霧氣,淚水似落未落。

哭是力氣活,控制眼淚也是。

我拿捏住嗓音的微微變調,確保聲音滑出舌尖時,是飽含委屈和悲傷的味道。

「皇后陛下……」

這位皇后出自卡里金家,血緣關係上,論起來還是希恩的姑母。

她那雙藍色眼眸和希恩如出一轍,看人時如覆蓋著一層薄冰,高貴、遙遠又冰冷。

坐在高貴的王后御座上,看起越是遙不可及,越是凜然不可侵犯。

卡里金家的人好像天生應該生在雲端,目下無塵,俯瞰腳下的終生。

此刻高貴的皇后正如一位親切的家族長姐,或是友善熱心的鄰居夫人一般,面帶歉疚、眼含心疼地注視我。

那與希恩相似的冷藍色眸子頭一次含著如此鮮活的情緒,我差一點就恍惚了。

好險啊,幸虧只是差一點。

差點我就真的失去理智,任由混雜絕望和悲痛的情緒狂潮衝垮大腦,像個愚不可及的無知婦人一樣撲上去嚎啕大哭,哀求她為我主持公道,捍衛我的婚姻。

我站起身離開座位,慢慢在她的腳邊跪下。寬大雪白的裙擺在身邊鋪展開一地。

我執起她那細嫩修長的手指,淚水終於滑出眼眶。我虔誠又絕望地輕吻她的指尖、她那和心臟一樣冰冷的指環。

要控制眼淚一顆一顆掉落,不臟污妝面,不惹人厭煩,哭得楚楚可憐,情緒拿捏得恰到好處。

情緒流露太少會讓人直覺虛偽,情緒過於外泄露,只會讓人覺得厭惡。

這個世界活起來真的好累啊,連哭都必須計算著眼淚的顆數,不能哭多了惹得貴人心煩。

人們喜歡的都是看起來光鮮美麗的,哪怕連哭,都必須是隱忍而剋制,是有教養的。

「皇后陛下。」一顆又一顆的淚珠順著臉龐滑落,我神情凄迷地望著那張與希恩有五六分相似的臉龐,「請您容許我這個有罪的願望,我想再見希恩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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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役千金被情敵求婚了[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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