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解睢

第2章 解睢

難道我現在還在夢中?蕭冰塗不由得如此懷疑。

「時刻保持懷疑是個好習慣,但您現在確實醒著,不用擔心。」似乎讀出了蕭冰塗的疑慮,海綿寶寶帥哥皺着眉開口,「不過我建議您停手,不用去捏自己的腿,能否感受到疼痛並不是檢驗一個人是否在夢中的合理標尺。」

「我一直以為它可以……」蕭冰塗訕訕地收回伸向大腿的右手。

「對絕大多數正常人而言,疼痛確實可以作為一種身處現實而非夢境的證明,但您似乎長期陷於某種嚴重負面情緒及其導致的睡眠障礙中。」海綿寶寶帥哥以一種給人專業感的語氣和緩道,「許多睡眠障礙者會在夢境中體驗到相當真實的疼痛感。」

「看來我的化妝技術還有待完善。」蕭冰塗赧顏,她確實苦於焦慮情緒引起的神經衰弱,入睡困難,並因此熬出了深深的黑眼圈。

對於一名二十不到的少女而言,這多少有點難堪,被人發現就更不好受了。

這時蕭冰塗才想起來,剛才的噩夢裏她也感到過咬舌頭帶來的痛楚。

海綿寶寶帥哥搖了搖手指以示否定:「其實我並沒從您的外表上看出什麼端倪,畢竟您這麼年輕,嗯,我猜您剛高中畢業?」

「我今年大二。」蕭冰塗捂嘴笑了起來。

蕭冰塗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明明她剛做了一個那麼滲人的噩夢。

但在路上遇到的陌生帥哥會關心並寬慰她,甚至暗搓搓誇她年輕,這種事多少是值得高興的。

海綿寶寶帥哥不僅善良寬容顏值高,還非常健談和擅長交流,他發言時一些小動作——主要是視線和手勢的調整——時時透露出一種方便交談對象理解的指示說明意味。而他溫和平緩的語氣和令人舒適的措辭結合在一起,更可以說叫人如沐春風。

可惜先前的噩夢給蕭冰塗留下的陰影過深,現在還不是很敢直視對方的臉。

「那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麼?」話題轉回她方才產生的疑問,蕭冰塗伸手指了一圈周圍,「就好像沒人被我吵到一樣。」

說這話的時候蕭冰塗有點羞慚,因為它聽起來就像小孩子因為自己的惡作劇被大人冷處理而開始胡攪蠻纏一樣。

但她確實很困惑,這太莫名其妙了。

「我不會誤入了什麼整蠱真人騷或者電影的拍攝現場吧。」她想到了某種會讓她難堪到爆的可能。

「沒有,不用想太多,你看到攝像機了嗎?」海綿寶寶帥哥失笑,「這只是一起靈異事件罷了。」

「哦......嗯?」蕭冰塗愣了,「您,您這......」

「我沒開玩笑,也沒腦子壞掉,更不是拿你尋開心或者有什麼別的目的。」海綿寶寶帥哥打了個響指,「先自我介紹一下吧,在下解睢,濱門人。」

「蕭冰塗。」雖然報上了自己的名字,但蕭冰塗身子稍微往後縮了下。

這位帥哥和這個車廂的現狀一樣不正常。

不,說不定他是準備來一段單口相聲......蕭冰塗對自己即將去讀大學的那座城市的民俗有所了解,她想盡量把解睢往好里想。

「雖然可能很難接受,但現在在高鐵上,我手邊也沒合適的東西讓你信我......」解睢似乎有點苦惱,忽又開顏一笑「這樣吧,您就當現在自己還在夢裏如何。」

「夢裏?」

「對,夢裏。畢竟這麼反常的情況就像夢一樣,對吧。」解睢捏著自己下巴,

露出一個莫名的微笑,「恭喜你,蕭小姐,現在你來到了自己的另一層夢境之中,我是你夢中的NPC,解睢,接下來我將引領你在夢境中來一場驚心動魄的靈異冒險。」

「你剛剛還說我醒著。」蕭冰塗呆了一下,旋即指出。

「那是為了讓增加代入感的善意謊言。」解睢攤開雙手致歉,「其實入夢和蘇醒都沒什麼差別,只要您能接受我接下來的話就好。」

「哇哦,好的解先生,那麼接下來我該怎麼做呢?」

蕭冰塗不覺得這是夢,也看出了解睢八成在逗她,但解睢的搞怪行為多少有點意思,她真的有點好奇對方想做什麼說什麼。

這個異常的情景實在令人好奇,不是嗎。

「首先我講解下目前的情況,一隻鬼入侵了您的夢境。」解睢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蕭冰塗的腦袋。

這個動作多少有點失禮,攜帶的言辭也令人不悅,但看着解睢認真的表情,考慮自己先前的失禮之舉與他的寬宏大量,蕭冰塗選擇性無視了這兩點。

「那不只是個噩夢嗎?」蕭冰塗迷惑。

「但它是惡鬼營造的噩夢。」解睢伸出食指,上指轉了一圈,「證據就是現在我們身邊沉默的大家。」

「我不明白,這兩者間有什麼聯繫嗎?」蕭冰塗有點納悶,她以為那個恐怖但存在本身合理的夢和現在這個平常卻反常識的情景二者並沒有什麼關係,不過她姑且接受了『鬼』的存在,僅作為討論語境裏的設定,「因為我的腦子裏鑽進了個鬼,所以大家也像看不到鬼一樣看不到我了?」

「這倒不是。」解睢聳了聳肩,「他們無視的並不是你,而是靈異和你所做的,受『靈異』力量影響而做出的舉動。比如您方才因恐懼而爆發的尖叫,之後的道歉屬於間接影響的範疇,所以也被一定程度的無視了。」

「這聽起來離譜到爆啊朋友。」蕭冰塗表示她不理解,「如果某人被靈異事件嚇瘋了,那他對於人類社會而言是不是就隱身了。」

「不會,我簡單講解一下。」只聽這發言,很難不懷疑解睢是現編編出問題了趕緊補救,但他的神情安定,雖有皺眉思索的無奈和糾結,但無半點慌亂,「其實靈異事件在每天,每個城市都有發生。但我們大家意識不到。」

「這是因為我們腦內有一種保護措施,我的一位朋友借用釋家的名詞,稱其為知見障。」解睢敲了敲他自己的腦袋,「知見障會在真正的靈異事件與其所牽動導致的事件即將被我們察覺的時候捂住我們的眼睛,堵住我們的耳朵,轉移我們的注意力,甚至屏蔽我們的記憶。」

「知見障會強行讓我們無視面前發生,卻未曾觸及自己的恐怖。即使受害人跑到其他人面前痛陳自己的遭遇,聽者也會在對方說完話的下一秒忘掉所有相關的記憶。即使把自己的故事記錄在文字、錄像或者其它某種載體上,看到那些的人也會在看完后把那些記錄全然忘卻。」解睢露出看到恐怖東西的表情,然後伸手在臉前一劃,手劃過的瞬間,他的臉變得茫然且平靜,「就像這樣。」

「這無關乎勇氣或懦弱,熱忱或冷漠,作祟的只是人類本能的一種。」解睢解釋,「被知見障屏蔽的事的判定方式比較模糊,大體來說,引起靈異事件的鬼越強,被引發的事件與靈異事件本身相關程度越高,越容易被知見障所屏蔽。知見障的表現方式中記憶屏蔽是最常見卻並非唯一的,一個被靈異事件逼瘋的可憐人目標太大太實在,大家不會無視他本身,但會將他的相關發言視為胡言亂語,無視他的舉證......」

說到這解睢露出了一個混雜着殘忍快意和悲憫,無比矛盾的微笑:「當然,往往那時候,瘋癲的受害者所能舉的『證』也都無法被常人認知了。」

說完這話,解睢察覺蕭冰塗沒有反應,在幾秒的沉默后他帶點不安地發問:「剛才我說的有哪裏讓您無法理解嗎。」

這時呆愣的蕭冰塗才終於反應過來。

解睢的這些話自然難以令人接受,雖然它沒有不自洽到一下子就被蕭冰塗聽出來,但還是過於超現實了,而且解睢在某些節點上多少有點含混,這無疑更消減了這離譜言論的可信度。

但蕭冰塗無法直接出言否定解睢。

解睢的最後一句話打斷了她本打算說出口的質疑。

......那時候,瘋癲的受害者所能舉的『證』也都無法被常人認知了......

這話多少帶點流氓意味,按照那個「知見障」理論,受害者能用來舉證的「證據」也會被知見障所遮蔽,可一個瘋子怎麼可能做出合理的「舉證」行為?

在瘋子舉證的這個情景中,舉證人,舉證行為和證據本身一樣不可靠。

可是,蕭冰塗曾經面臨的就是這種情景。

她閉上眼,多年前的景象在她的記憶中聚合又破碎。

......

......

「你的名字出典是《冬草賦》?怪不得你家裏人喊你小草,我以後也可以這麼喊你嗎?」

「哪有,我這種兩種植物瞎拼一起的名字才比較沒味道,我喜歡你的。」

「以後我們就是朋友啦!」

......

......

「新的三年也要一起度過咯,小草同學。」

「快多感謝感謝中考前費儘力氣幫你補習的姐姐我。」

......

......

「那個爛人有什麼好怕的。」

「姐姐罩你。」

......

......

「小草,我覺得最近總有誰跟着我。」

「我有點害怕。」

「不,應該不是那傢伙,我會報警的。」

......

......

「沒人信我,為什麼,為什麼。願意相信我的只有小草你了......」

......

......

「......小草,不要忘記我......」

......

......

「寶貝兒你總算醒了!都怪爸爸媽媽逼你太緊了,你怎麼大晚上的跑那種地方去了!」

「梅款冬,那是誰?我不記得你有姓梅的朋友啊?」

「怎麼可能,被發現昏迷在你們學校舊校舍的只有你一個人。」

......

......

「小草......」

「你是款冬......」

「不對。

「你是,蕭董的女兒」

「我們沒有女兒啊?孩子你認錯人了吧。」

「我剛才沒說什麼款冬啊。」

......

......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蕭冰塗晃了晃腦袋,她的神情冷了下來,這並非出於對解睢的不滿,而是某些令人厭惡的回憶開始糾纏她的心,「我有兩個問題,不,不止兩個。」

「第一,為什麼你能無視那所謂的知見障,意識到我,以及為什麼你知道這些,你是誰。」

「第二。」她猶疑了。

兩年過去,蕭冰塗都幾乎將自己說服了。

她承認了關於那位摯友的記憶其實是一場幻夢,自己只是在青春期出現了精神問題,所以幻想了一位知心朋友的存在。

她承認自己那次遇險其實是在學習壓力極大的高二某夜產生幻覺,隻身一人在幻想朋友的陪伴下進入舊校舍進行了一場愚蠢而危險的冒險。

她承認了她從幼兒園便起結識的摯友「梅款冬」從未存在過。

畢竟,除了她,一名精神有問題到半夜跑進廢校舍探險的高二女生外,這個世界上再沒誰記得那個聰明靈秀的女孩存在過。

就連她的母親也是在想起那個名字后,一轉茫然,徹底忘掉了自己的女兒。

事實上蕭冰塗自己都忘了當年她們潛入舊校舍后發生了什麼,她們又是因什麼進入的舊校舍。她記得的款冬的音容笑貌和她們一起度過的童年與少年,但涉及她消失的一切記憶都模糊不清。

梅款冬母親的反應,她嘴裏的那一聲「款冬」大抵也是自己的幻覺吧。

蕭冰塗都這麼成功將自己說服,成功回歸社會,成功考上大學,成功走向新人生了。

但方才解睢做的那個「恐懼到茫然」的動作刺激到了她,讓她想起了款冬母親的表情變幻。而最後那句屁話則令她回憶起了自己兩年前被所有人視為「瘋子」的過往。

蕭冰塗曾以為那段記憶和關於梅款冬的一切都只有是自己產生了幻覺這一種解釋,解睢卻給她展現了另一種可能。

她理智上不信,情感上卻無比想抓住的一種可能。

於是蕭冰塗閉上了眼,道出自己未盡的疑問:「第二。」

「鬼導致的靈異事件,能否讓所有人......至少是這個世界的絕大多數人,都將受害者連同其存在過這件事本身,一併遺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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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端深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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