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大人那晚說的都是真的

大明崇禎十一年十月八日，秋日的清晨，山中的空氣有些涼。

包括王文興自己在內的所有成年男丁一共三十二人，排著隊圍著營區跑步。這樣的跑步有幾日了，剛開始大家都是胡亂瞎跑，後來被要求兩人一列。再後來要求喊著號子，步伐也要一致。步伐一致后，氣勢就出來一些。越是整齊，每個人的群體感、歸屬感就越強烈。

自己跑快了或者慢了，都會影響到隊伍的節奏。自己的體力跟不上也會給隊伍拖後腿。當不斷意識到自己是這個群體中的一個部件，而這個部件有很多，功能也基本一樣，而且都很重要，軍人的感覺就初顯出來。

跑了半個時辰，這裡的大部分人就不行了。營養跟不上體能不夠，只能休息，這還是沒有披甲。跑完步就回去洗漱，吃早飯。明朝的百姓一般一日兩餐，神頂寨百戶所一日三餐。飯食定量，基本能吃飽。操練的男丁飯食卻不定量，吃不下了為止。

這在外面簡直不可想象的事。以前是一年累死累活的不說還挨餓吃不飽，現在不種地還給飽飯吃，這哪是當軍戶，分明是來當老爺的。雖然不種地，也是要干別的活。老弱孩童除外，婦女都去寨門口挖護城壕溝，壯丁訓練結束也會過來幫忙。壕溝只有兩丈寬，溝里後期會栽滿倒刺。這些本身是男人們乾的活，可這些壯婦們也乾的熱火朝天。

寨門口圍了一大群的外來流民，百戶大人在寨子外面架設了一個粥棚施粥。神頂寨招人和施粥的消息傳出后，幾天時間已經圍過來幾十戶，一百多人。他們甚至直接在寨門外挖了地窩子住下，反正去別的地方都沒有活路，這些想入寨當軍戶的流民還在源源不斷湧來。

他們在等著施粥的同時，順便好奇地看這些壯婦們幹活。這些人看著看著，又看了手裡的空碗。女人們在幹活，自己在等者白吃飯？有幾個人帶頭，收了碗筷衝過去幫忙，於是除了老弱的所有人都呼喝著沖了過去。

寨門外的場面一陣熱火朝天，由於人太多，起初就會有點混亂。有的人沒站穩，從剛挖好的壕溝邊直接摔了進去，幸虧裡面還沒有裝木樁倒刺。還有的流民太熱情又比較耿直，在沒人注意時又把寨門的門洞口直接挖開了幾個大坑。啥也不懂就挖，這樣怎麼進出？

王文興跟著大夥剛訓練結束，正準備洗漱吃飯，得知后和眾軍官趕緊趕過來。這樣的突發事情每天有很多。壕溝的事情是交給王景初負責的，可是他是操練官，剛才也在訓練。重新劃清了壕溝界線，王文興又讓母親李氏施粥，他現在感覺自己的手裡能獨當一面的人還是太少。

流民們看主事的百戶大人出來，趕緊跪下磕頭。王文興安慰眾人再過兩日就可以選拔入寨了，再和身後的錢萬春又嘀咕了幾句，就準備返回。正在此時，從衣衫襤褸的人群中擠出來一名身穿整潔儒衫，頭戴四方平定巾的讀書人。場面立時就有點突兀，他上前拱手做揖，面容和善，微笑地道:

「學生李明忠見過百戶王大人……」

王文興心說，李永泰家大公子來了，一個舉人老爺跑我這都是軍戶和流民的苦哈哈之地來幹嘛了？這裡可不是舉人老爺們附庸風雅的地方，但是看在李香君的面子上，還是請李明忠進了寨子。

營區中心廣場正南面的一間大屋，現在就是百戶所的議事廳。眾軍官依次而坐，王文興坐在上首，也給李明忠安排了座位。還沒說話，外面有人端進來一鍋米粥，

一筐饅頭。眾人趕緊一人盛了一碗粥，就著饅頭，稀里呼嚕地喝起來，完全忘記了李明忠的存在。

「王百戶，其實學生也還沒吃飯……」

李明忠在一邊忽然風輕雲淡地說道。眾人聽了一愣，然後忍不住鬨笑起來。王浩笑的差點把嘴裡的半個饅頭掉出來，趕緊捂住了嘴。王文興也笑道：「來來來，給咱們的舉人老爺拿副碗筷，老兄你一大早的跑來我這，不會是特意來蹭飯的吧？」眾人又笑。

李明忠也不惱，自顧拿了碗筷，盛了米粥，拿了饅頭，很享受地品嘗了一番。沒有回答王文興的話，反而反問道：

「王大人都做了百戶，就應該有官員的威儀，怎可總是稱呼別人為老兄？王百戶可以稱呼我為先生。」

先生……王文興暫時按耐住想罵街的衝動。他好像感覺出來了，這李明忠上次被他教育了一頓，難不成今天是來找場子的？倒是要看看你能整出什麼幺蛾子。

李明忠也不管王文興殺人般的眼神，自顧自地又道：「聽說王百戶出了五百多兩的繳獲銀和麾下眾兄弟的封賞銀，還有盔甲、糧食等物資，就拿到了這個百戶所的編製，學生佩服，佩服！」

「嗨，都是為了找一條活路罷了，沒什麼值得佩服的。」王文興這才面容稍緩，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嗯嗯，大人過謙了。不知大人是否知曉，自景泰朝以後，由於朝廷財力匱乏，大明衛所就有一種捐納的制度。一個正千戶的武官當時也就五百石糧食。根據景泰年間的糧價，一石米只要最低兩錢銀子，最高五錢銀子。咱們就按五錢銀子算，最多也就二百五十兩。

原先只是衛所武官可以捐納，後來發展到文官也可以捐納。現在到了崇禎朝，捐納更是普遍，所需銀兩就更少了。

而據聽說大人的百戶所，上面不給土地、軍餉，不給耕牛、農具，不給甲胄、兵器。就安排了個沒人要的廢舊營地，這樣的官職和虛職也沒啥區別，捐納起來應該更輕鬆。哎，所以說大明朝衛所官不值錢，還是有原因的。

王大人挺身而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學生佩服！」

李明忠說完抬頭一看，嚇了一跳，所有人都用殺人的眼神盯著自己……

「咣當……」一個粗瓷大茶碗被人摔了個粉碎，正是王文興。

「狗官！」王文興大罵！

「文興哥，造反嗎？讓我去殺了那個狗千戶！他誰都敢騙！穿得人模狗樣的，小爺我早就看他不爽了！」王浩噌的一下站起來，饅頭也不要了，惡狠狠地道。

錢萬春一愣，心說這才對嘛！立馬找到以前的感覺了，笑眯眯地道：「老爺你說，讓他怎麼死，絕對給你掙到面子，方方面面的你就放心。要不，先卸了他兩隻胳膊？」

眾人也交頭接耳，鬧哄哄起來。李明忠看了皺皺眉頭，眼觀鼻，鼻觀心，低頭不語。卻見王文興搖了搖頭，苦笑道：

「哈哈哈，好了，都坐下吧。吃點虧怎麼了，出門在外吃虧是福。一些身外之物而已，有舍才有得。我們要的又不是這些，不要有了暫時的棲身之所又做了官，就忘了本心。我們做好自己的事，救下更多的百姓，找到一條咱們自己的路吧。」

眾人心說這還好，不用把百戶所又改回山寨。做官才幾天，癮還沒過呢，於是大聲應諾。自然地，大家把目光撇向此事的始作俑者李明忠。

卻見他，一聲不吭，跪在地上……

李明忠面對著王文興，滿臉熱淚。一個舉人，踏踏實實地給一個衛所百戶官跪下了。大明朝只此一家，斷無分號！他臉貼著地，呼吸急促，泣不成聲，近乎在呼喊:

「原來，大人那晚說的都是真的！

大人年紀尚淺，然所說的話都如午夜驚雷般，讓學生每日輾轉反側！今天學生特意來拆穿官職之事，慚愧，原就想測試大人的真實心境。現在學生已沒有任何疑問，大人追尋的路，不為私利、不為黨爭、不為皇權，只為能多救一個華夏同族百姓。

這才是學生應該永遠追隨的大道啊！大人，請受學生一拜……」

說完猛抬頭，眾人原本就被他的聲勢驚到。見他猛抬頭，有反應快的都不由地往後緊跟著一個躲閃，彷彿此人立即就要猛竄出來一般。李明忠一臉淚痕，喘息地道:

「大人，學生願意跟隨大人，但求大人收留！做個書童文吏，亦或是守門兵丁。學生定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王文興想著自己正好缺這方面的人啊，真的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而且還是李香君的親哥，以後諸多便利，妙不可言！正準備作感動狀起身攙扶，卻聽李明忠又道:

「就是不知，傳聞這裡竟一天可以吃三頓飯食可是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