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第 143 章
江宴秋震驚地看向對面的黑衣人。
原來蕭無渡跟他記憶中的違和感……竟然是因為這個原因!
那人未束的烏髮幾乎快及腰,黑袍上的淡金絲線勾破了幾根,下巴上有淡青色的胡茬,眼窩異常深邃,猩紅的瞳孔隱隱有癲狂閃過,看上去……比之前更瘋了。
在他們看來短短几天的功夫,於蕭無渡而言,竟然整整過去了十年!
被困在這詭譎的空城整整十年,身邊半個活人也沒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面對的只有源源不斷冒出來、無窮無盡的魔物。
怪不得……這換誰身上都得瘋啊。
眼看這對主角攻受,一個站在他對面,一個躲在他身後,瘋的瘋傻的傻……這是怎樣的巧合和陰差陽錯。
更神奇的是,不僅蕭無渡發瘋的對象完全不對,就連白穆清站本人在他眼前都無動於衷;白穆清也是一副瑟縮害怕的神態,看見蕭無渡不僅沒有半分激動欣喜,甚至往江宴秋身後躲得更厲害了。
江宴秋:「……」
他這個早該死遁的炮灰男配夾在中間幹什麼!你們倆的事不要把我牽扯進去啊喂!
隱隱的瘋狂在赤瞳中閃過,蕭無渡喉結翻滾了兩下,顯然已經有了經驗,將心底最深處翻滾沸騰的暴戾和執念壓下,語氣親昵誘哄:「宴秋,這十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是我做錯了,我辜負了你的真心,我罪該萬死,你想怎麼折騰回來都行,但即使是關押在天牢地底,最窮凶極惡、罪大惡極的囚犯,也應該有改過自新的機會……宴秋,我求求你,我祈求你的仁慈和寬恕。」
他張開懷抱,無比卑微:「……讓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這番低微到塵埃里的深情告白,不知道原主聽了會有什麼反應,反正江宴秋是渾身寒毛豎起,十分惡寒。
原主早已魂飛魄散,該說抱歉的那個人早就不在了,現在擺出這副深情的模樣給誰看啊?
而且你醒醒啊蕭無渡,白醫仙就站在我身後呢,你自己看看說這些話合適嗎!
白穆清揪著江宴秋的一小片袍角不料,佝僂著背,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對蕭無渡對旁人的深情告白沒有絲毫反應。
他的腦子裏,那個令他無比厭惡、像寄生蟲一樣的蒼老聲音又響起了。
他無情地嘲笑:「連那個毛頭小子都拿不下,眼睜睜地看着他對曾經的輕敵情根深種、百般殷勤,你還真是沒用。」
慣例地打擊了他幾句,那老者的語氣又變得垂涎而急促:「你還在等什麼,快去取鳳凰血!就在你面前!你瞎么!你這個廢物,知不知道這是多麼寶貴的東西,不識貨的東西!」
他劇烈地喘了幾口氣,意識到這姓白的小子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懵懂無知、任他擺佈的小毛頭了,只得強行壓抑怒火,換了一副誘哄的語氣:「之前那次是意外,誰也沒想到,竟然會有人在那小子年幼之時給他下過毒……咳咳,不過老夫可以保證,這次絕對萬無一失,再沒有半分差錯,經過鳳凰血改造過的你的道體,再加上老夫千年的修為傳承,我們倆聯手,一定能屹立在修真界的頂端!」
白穆清愣愣地看着江宴秋那截雪白的後頸。
他想起了一些事。
不過……全都是無比痛苦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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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他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醫修,行走江湖,廣施醫術,很快嶄露頭角,獲得「妙手醫仙」的美譽,意外結識了魔宗少主蕭無渡,也像無數話本中的主角那樣,意外在一個秘境中,幸運得到了大能一縷的傳承的殘魂。
也就是傳說中的「老爺爺」。
他本以為正邪不兩立,自己跟蕭無渡只會相看兩厭,成為不死不休的對手;就像他本以為老爺爺真的只是一位時不時指導自己功法修鍊,無比慈祥的老者一樣。
直到那一天。
直到那個人的出現。
一切都變了。
他跟蕭無渡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吵,因為那個眉眼含笑,如檐下初雪般的少年。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蕭無渡可能是無意,卻越來越頻繁地提起那個少年的名字——可能就連蕭無渡自己也不知道,他時常望着那個人的側臉,久久出神。
而最難堪、最惡毒、最令他後悔一生,永遠都無法面對自己的事情,還在後面。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識海中繼承的原本慈祥和藹的老者像是換了個人一般,見到那少年的第一眼,就表現出了無與倫比的垂涎。
他在自己耳邊不斷誘哄:「難道你甘心將情郎拱手讓人嗎?你甘心自己的一切被那個人所取代嗎?」
「你知道怎麼做,很簡單的。」
蕭無渡的日益冷漠和老者無時無刻不休止的誘哄日日夜夜在他耳邊回蕩,令他精神恍惚,幾欲崩潰。
「你說,穆清需要那人的血治病?」
書房中,蕭無渡面無表情、無悲無喜地看着面前的下屬。
「在下絕無半點虛言!」
等神色恍惚地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差人將這一消息散佈了出去。
啊,白穆清心想,他好像變成另一個完全陌生的自己了。
他竟然也能做出這種事。
……再後來,就是一些人為製造的「陰差陽錯」。
他一直都知道,蕭無渡已經捨不得殺那個少年了。
即使為他治病,他的本意,也只是讓人一點點地放血。
這是他做的第二件,罪大惡極、永不釋懷之事。
——他故意讓蕭無渡那個早就想討好自己的下屬產生誤會,下令將那少年反綁着雙手帶到亂葬崗,放幹了渾身的血液。
「真是聽話……好孩子,你做得很好。」
老者的聲音滿意地響起。
白穆清恍惚地看着面前滿滿一桶血液,那濃厚的血腥味,幾欲令他作嘔。
一個時辰前,它還屬於一個鮮活的生命,那個眉眼含笑的少年。
「踏進去,我教你怎麼做。」老者誘哄道:「還差這最後一步,難道,你想功虧一簣嗎?——你那情郎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變心,只會永遠屬於你一個人。」
鬼使神差地,白穆清停止了反胃和嘔吐。
一隻□□的腳,邁入浸滿鮮血的木桶中。
……本來應該是這樣。
老者暗中的嘴角裂開到極致。馬上,他就能擁有一具年輕的、擁有鳳凰血的奪舍容器,這新鮮的血肉和軀體,令他無比陶醉。
然而就在這時,意外陡生。
血液順着毛孔浸入軀體,按照他教導的方法閉眼默默運功的白穆清,陡然發出一聲慘叫!
他的眼眶和口鼻瞬間流出污血,無數毛細血管撐爆炸裂,鞏膜鮮紅一片,原本白皙的臂膀顯出道道烏青,看上去無比可怖。
老者的臉色無比難看。
——沒想到,他們竟被人擺了一道!
那少年體內的鳳凰血,竟然被下過毒!
這毒在那少年的身體里,原本只會掩蓋他特殊的血液,可當他們想要據為己有時,卻會千百倍地遭到反噬!
白穆清不住地慘叫,生命越來越微弱,老者只得肉痛地動用自己所剩無幾的神魂之力,幫他消解毒力,度過此劫。
被他視為奪舍宿主的白穆清疲憊地昏睡過去,但隨之而來的麻煩卻遠沒有結束。
聽到那少年的死訊后,蕭無渡堂堂魔宗少主,竟然勃然大怒,活生生抽死了幾個擅作主張的屬下,還險些把白穆清掐得半死。
白穆清昏昏沉沉沒有半死反抗,老者幾欲吐血,為了宿主不被蕭無渡活生生掐死,只能帶着這具身體連夜出逃,幾經躲閃,意外來到冥河。
——自那之後,白穆清便瘋瘋癲癲的,腦子不太正常了。
不僅對他的話全無反應,甚至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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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弱地寄生在白穆清體內,老者恨鐵不成鋼地咆哮:「這絕妙的機會,你還在等什麼?你那心心念念的情郎,可是要第二次被那小子搶走了!」
他放緩聲音誘哄道:「我給你的那把刀看見了嗎?用那柄特殊的匕首,能瞬間破開那小子的護體靈氣,傷害他的神魂,趁他現在背對着你,對你尚還沒什麼防備,還不快動手!」
……啊。
白穆清喃喃地發出一個單音節。
老者聲嘶力竭了大半天,見他終於對自己的話有了反應,無比興奮:「……你能聽得懂人話了?好,好!我教你——」
他的話截然而知。
——因為白穆清用那柄據說「材質特殊」的匕首,狠狠刺進了自己的腦子。
那匕首彷彿並無實體,因為它明明狠狠沒入白穆清的頭顱,卻沒有半滴鮮血流出。
而老者自己卻彷彿遭受重創一般,聲音戛然而止,半晌,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啊,白穆清心想,終於安靜了。
他沒有理會自己同樣劇痛的神魂,而是無比認真、無比依戀地看着江宴秋的背影,彷彿看着自己的全世界。
半晌,他露出一個無比純真、無比欣喜的笑容。
他忘記了很多事,忘記了眼前之人是誰,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
只依稀記得一件事。
自己其實很喜歡那個少年。
他的氣味、呼吸、一舉一動,和透過白到透明的皮膚散發出的血液的芬芳。
一切的一切,都令他無比着迷。
於是他又悄悄地湊近了些,有些痴迷和依戀地,隔着衣領,蹭了曾江宴秋的後頸。
終於安靜了。
再也沒有人可以打擾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