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片溜白菜

肉片溜白菜

但在這個年代做盒飯面臨兩個難題:

保溫和餐具。

師雁行兒時曾在老家見過走街串巷買冰棍兒的,炎炎夏日,木箱加棉被就能保證冰棍不化。

眼下還不算太冷,只要用棉套包裹裝菜的木桶,完全沒有問題。

江茴原本不大明白師雁行說的「盒飯」,可如今聽她細細拆開來講,頓時恍然大悟:

這是要做個流動的小飯館!

花更少的錢就能有飯有菜,都趕得上下館子了,誰不愛?

可行!

況且師雁行將急需解決的難題都攤開來說,江茴頓時有種腳踏實地的感覺,也跟着思索起來。

「買些大碗和筷子便罷,家裏還有一輛江州車,木桶也有,將飯菜和桶子放到上面推著就好……」

可惜牛賣了,不然套上板車更省時省力。

「可以。」師雁行點頭。

一次性餐具用可循環使用的碗筷代替,大不了跟其他攤子一樣,賣完了回去刷。

只是有點愁,「萬事俱備,只差錢……」

哪來啟動資金呢?

靠賣雞蛋?

家裏一共才三隻母雞,還不是天天下,市面上雞蛋一枚一文錢,想湊夠,至少得一個月以後。

屆時天會徹底冷下來,做街頭生意更難。

江茴看了她一眼,一時沒言語。

這幾日她一直在想,到底該不該,或者說能不能信任對方?

眼見對方一直都在為這個家打算,她心中防備也漸漸放下。

無論真相如何,在外人看來,她們就是天生的母女,誰也離不開誰,誰也不能背叛誰。

退一萬步說,自己到底是「娘」,這便是天生優勢。

哪怕來日這人真起了什麼壞心思,一個「孝」字壓下來,也翻不起什麼水花。

思及此處,江茴用力吐了口氣,連日來搖擺不定的心也終於落了下來。

她決定賭一賭。

賭來的不是個壞人,賭她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我還有一個銀鐲子,」江茴抿了抿唇,「可以當了來用。」

師雁行先是一怔,繼而大喜,旋即也明白了她方才的沉默為何。

正如她還沒有完全信任江茴,江茴自然也不可能完全信任自己,這是人類求生的本能。

她們都沒有錯。

而江茴現在告訴自己這個秘密,就等於將底牌,至少是一部分底牌亮出來,何其難得。

這不僅是做生意的開始,還是兩個成年人正式邁出相互信任的第一步。

兩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江茴往布莊內看了眼,「豆子最愛殺價,她們這回買的又多,得細細地挑,想來沒有兩三刻鐘完不了,不如咱們先去看碗。」

日頭越升越高,魚陣被曬得昏昏欲睡,江茴便將她抱着走。

小姑娘打了幾個哈欠,將腦袋熟練地往她頸肩處一紮,迅速睡去。

師雁行邊走邊看,琢磨把攤子擺在哪兒。

做生意有三大要素:位置,位置,還是位置!

她們是新來的,又都是年輕女人,位置選得不好或太好,都很容易被地頭蛇針對。

「做主食本錢高賺的少,且咱們未必忙得過來,那江州車怕也塞不下,不如只賣菜。」師雁行朝路邊努了努嘴兒,低聲道,「就去那裏擠一擠。」

小本生意要有側重點,不能什麼都想要,那樣最後往往什麼都得不到,也容易招人嫉恨。

江茴順着看去,發現是街角一個炊餅攤子。

位置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奈何攤主只賣炊餅,生意一直不大好。

炊餅嘛,誰家不會做?有幾個人會巴巴兒跑來單買呢?

攤主是個年近五旬的婦人,想來也沒其他餬口手藝,改不得行,抄著兩隻手靠在牆角,滿面愁苦,雙眼放空,只偶爾有人經過時,有氣無力叫幾句:

「炊餅,熱乎乎的炊餅!」

江茴一點就透,雙眼放光道:「好!」

確實,家裏滿打滿算也只有她和師雁行兩個勞力,炒大桶菜再蒸炊餅只怕會累死。

若只賣菜,那賣炊餅的大娘必然不會排擠,攤位就解決了。

況且自家賣菜,她家賣炊餅,便是互為助力,哪裏有不願意的?

娘兒仨過去一說,對方木訥的眼珠轉了幾轉,反覆確認道:「果然只賣菜?」

師雁行笑道:「確實只賣菜,到時候少不得還要有人從您老這裏買熱乎乎的炊餅吃哩。」

大娘神色微動。

師雁行又道:「我看您老手藝甚好,便是酒樓里賣的炊餅也沒有這樣柔軟宣呼,早該叫大傢伙嘗嘗。」

這話搔到大娘癢處,那被風吹得黑紅的臉上瞬間活泛起來。

「你這小娘子說得很是,老婆子活了大半輩子,光炊餅都蒸了三十年,那酒樓里年輕的小夥計如何比得?不過世人不識貨罷了!」

當下不再猶豫,將胸脯拍得啪啪響,只讓她們儘管來。

「不是老婆子誇口,這地界實在是好,以往有那起子人想來,我都給攆走了!」

「那可真是多謝您老,一瞧您便是那等心軟和善的……」

見師雁行面不改色拍馬屁,三言兩語便撥動對方心神,江茴目瞪口呆。

幾人商議已定,又去問碗。

大祿朝陶瓷業十分發達,她們又不拘樣式新舊,只要粗瓷大碗,店家亦想儘快脫手前幾年賣不出去的瑕疵舊貨,便只一文錢一個。

只訂二十個,也不要訂金了。

手頭緊吧,能省一點是一點,師雁行瘋狂試探,「掌柜的,我們是必要做買賣的,日後少不得再從您這裏拿貨,能不能便宜些?」

江茴不擅長講價,聽了這話十分局促,又怕掌柜的翻臉攆人,心臟咚咚直跳。

誰料掌柜的吧嗒吧嗒抽了兩口旱煙,懶洋洋一抬眼皮,「你們且把買賣做成了再說。」

套話不好使!

他在街面上幾十年了,隔三差五就聽誰誰誰說要干大買賣,可最後,不都灰溜溜捲鋪蓋?

師雁行也不尷尬,還是笑眯眯的。

做生意嘛,都這樣,賣方想多賣,買方想少花,都是這麼一步步磨來的。

臉皮兒薄的人做不成買賣。

只要能節約成本,就不丟人。

掌柜的也沒想到她一個小姑娘這樣熬得住,又見她們孤兒寡母的——但凡家裏還有個男人,也不至於叫娘們兒幾個這樣拖家帶口的操勞,不由心生憐憫。

「罷了罷了,」他將煙袋鍋子往鞋底磕了兩下,「難為你一個娃娃開口,這個錢么,實在不能再少,我多送你兩隻碗如何?」

足足兩文錢!

師雁行滿口應下,又說了一車子好話。

「行了,走吧走吧,再說我也不能多讓了,」掌柜的失笑道,「女娃娃好鋼口,只衝這嘴皮子,就合該發大財!」

搞定了攤位和器具兩大難題,師雁行和江茴都狠狠鬆了口氣。

菜品么,成本要低,味道要好,最好再加點油水……

郭張村隔壁就有賣肉的,從集市上回來后,江茴就照師雁行的吩咐去割了一點肉回來,準備先炒菜試味。

見她一刀下去,那肉只受一點皮外傷,下來的肉片不過幾張紙厚薄,拎起來恨不得能看見對面光影,江茴不禁面色古怪。

這,這別是個奸商吧?!

師雁行正色道:「咱們成本有限,既要給客人實惠,又不能折本……肉就這麼點,切得太厚,一桶里就那麼幾塊,看着可憐,也不像話。切得太薄,一炒更少,零零散散,也不成樣子……」

切肉是門學問,一頭牛傳三代的且多著呢!

似這樣厚薄,下鍋后先干炒,就能煸出許多豬油,一來增香,二來也可省些素油。

「嗤啦」,肉片滑入鍋中。

在熱力催發下,肥肉的部分開始變得透明,原本乾燥的鍋底迅速浸潤了油脂,顯出一種充斥着活力的色澤。

當鍋底聚起一點液體豬油時,肉片邊緣已經微微捲曲,隨着炸裂的油星兒瘋狂跳動。

肉片整體染上動人的燦金色,身量縮小,而空氣中浮動的葷香中,也悄然多了一絲奇異的焦香。

「香哦~」魚陣扒著灶台踮起腳,嘶溜著口水道。

正拉風箱的江茴怕她燙到,將小姑娘往後拉了拉,「乖,別打擾姐姐。」

確實香得過分。

以前她也炒過肉片,也是這個鍋,也是這個火,怎麼就沒有這個味兒?

魚陣乖乖哦了聲,往後蹭了幾步,跟個蘑菇似的蹲在地上,兩隻小手托著下巴看。

火光映在她眼底,像兩點躍動的星。

然後這星星渾身上下都是大寫的「饞」。

嗚嗚,想吃……

嘶溜~

過去幾天吃了幾頓雞肉,小姑娘的面色都好看了,似乎胖了一丟丟,臉蛋子圓滾滾。

師雁行抽空捏了捏臉,「等會兒給你吃。」

魚陣猛點頭,腦袋上的小揪揪也跟着甩啊甩,「吃!」

肉片煸炒得差不多,師雁行才把切好的白菜放進去。

院子裏的白菜沒長成,現在拔了可惜,倒是外面幾層大葉子可以薅下來吃一吃,留着裏面幾層繼續長。

先放厚重的菜幫部分,待到五分熟,再下入柔嫩的菜葉,大火翻炒。

土灶燒菜遠比現代社會的燃氣灶更好吃,有人說是鍋氣,有人說是情懷,不一而足。

但確實美味。

「嘗嘗!」

師雁行把菜放到桌上,那邊魚陣早小尾巴似的跑過來,然後只在桌上露出個小揪揪,兩隻搭在桌邊的小爪子撓啊撓,好着急。

她太矮啦!

江茴笑着將她提上凳子,取了筷子來。

「咕咚!」

魚陣吞了下口水,小手蠢蠢欲動。

師雁行失笑,夾了一片細嫩的白菜葉和肉片遞過去,「啊~」

小朋友快樂地張開嘴巴,如被投喂的雛鳥,「啊嗚!」

好好吃哦!

甜絲絲的,香噴噴的……

她太小啦,不太會講,但就是好好吃!

江茴也吃了口,就很震撼:

這真是白菜的味兒?

那我往年熬的白菜算啥?!

「但為什麼要叫盒飯?」江茴仍是不解。

這看上去跟盒子沒有任何關係嘛。

師雁行失笑,「那是我老家的話,罷了,在這裏,就取個新名兒吧。」

江茴略一沉吟,試探著問:「既然是預備裝在大碗裏,就叫大碗菜如何?」

簡單直白,很好懂,大俗即大雅。

師雁行眼前一亮,「很好啊!」

夠粗暴,非常容易被記住。

「大碗柴!」魚陣也口齒不清道。

師雁行噗嗤一笑,端起桌上的水杯,「來,為即將開啟的大碗菜事業,干一杯!」

兩長一短三根胳膊擎著水杯湊在一起,輕輕碰了下。

水面迅速泛起漣漪,她們的事業,將從這裏啟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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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全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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