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特異點（4）
無論是他、還是修治，都是十惡不赦的傢伙，懷揣著別人的呵護卻睹為空氣，強加意願與他人，任性選擇睡眠徒留別人痛苦——
這才是他cos首領宰的理由嗎？
不、並不是那樣。
如果要成為正常人，就必須偽裝於大眾，必須取悅於大眾，必須擺出天真善良的樣子，必須有慾望和愛情……以及，必須讓他們發現你擁有醜陋和弱點。
人是奇怪的生物，可以容忍惡人卻不能容忍聖人。他們熱愛成全完美的東西，但當完美的東西出現時，又會產生厭惡。倘若現在有了個天才，他們就陰暗到恨不得多長幾雙眼睛去窺探這位天才，以藉此找到醜聞和品行不端正的地方。如果是斷臂的天才，他們就會說：「他很聰明，但可惜失去了一隻手臂。」藉此憐憫和唏噓，好像這樣的評判能讓他們高高在上得多。
因此，與他人不同之人必定會群體仇視並嚼碎骨肉被吞進腹中，永無發聲之日。
「修治很適合cos首領宰。」
是因為有人這麼說了，修治才會為了取悅他人去cos首領宰，以換取變成正常人的門票。
那黑野呢？
修治抬頭，炎熱的夏日將他的汗滴掛在長長的睫毛上，灼熱的空氣就像要把走在前面的黑野融化一般。像層霧，像層紗看不清。
「喲。」
紅棕色頭髮的人突兀出現，他拿着一瓶旺仔牛奶喝着，模糊的發出聲音打着招呼。
「啊，世相！」修治小跑到世相身邊，「你cos的是織田作之助啊。」
他又四處張望了一下，「斗南呢？」
「他穿着中島敦的cos服去打工去了，說是一定能掐點到。」
黑野：。
修治：。
修治乾巴巴的回應:「一天打五份工作…的確有些痛苦。」
「不。」
世相深沉的回應，「對於斗南來說，不算痛苦。」
「……？」
「斗南是因為食量太大了，生活費沒辦法吃飽才去打工的。」
「這樣啊。」
「而且據說計算機系裏流傳斗南的工作還包括了私家偵探、戰地記者、馴獸師、心理諮詢師、心理醫生……」
修治:？
這，這要他怎麼誇。修治露出糾結的神色，乾巴巴的開口：「那他還真是了不起。」
「但是斗南總是一副瘦削的樣子。」
他小心翼翼開口，耗了十二分力氣來斟酌字句，每說一顆就祈禱一步自己沒有說錯話。
「可能是因為計算機吧。」世相回復。
咦、如果是常人，這裏不應該會說『工作量大』或者『食量太大』嗎。修治慢吞吞的眨眨眼，把腦子裏的想法拋去，他被世相這種說法吸引住了。原本緊張的走姿慢慢變得隨意，連緊繃的背部都不自覺柔和下來。修治說：「為什麼？」
「因為計算機需要一直久坐，總所周知，久坐生痔。所以斗南動手術肯定很辛苦吧。」
「噗——」
「哈哈哈哈哈！」
修治和黑野同時笑了出來，看着世相那張茫然又嚴肅的臉情不自禁笑得更大聲了。
很快，眾人集合了。修治跟社長聊了兩句，又得到副社長誇獎今天這身衣服很帥氣，其他社員很快聚過來和他貼貼，最後在漫展上被人拉着拍照，合照，被人採訪——
然後，漫展結束的第二天，黑野接到了寧錄慌忙的電話。
「黑野學長，修治學長他，他的屍體……」
……
這裏有些不對勁。
寧錄看着眼前修治的屍體有些頭暈目眩，他發自內心尊敬著太宰治，也因此匆忙試圖撥打了急救電話或者報警——但傳出來的忙音告訴他：這是行不通的。
他的異能力「巴別塔」即脫離了現實又存在於現實、能夠深度潛入人腦構建虛擬世界，並且逐漸竊取情報。然而過程不是一蹴而就的——人的意識，也分為意識、前意識、潛意識三部分，只有慢慢來才能逐漸步入。
儘管如此，他也不過是遮掩的不合理處讓主人沉迷的小偷，如果這個世界的主人潛意識拒絕着什麼那就意味着他一定是行不通的。問題就在這了，為什麼黑野會認為修治已經死了？
否則拒絕急救電話和報警有什麼意義呢？但更大的問題又來了，如果黑野潛意識裏修治已經死亡了，那太宰治又為什麼是活的？
一個念頭突發迸發在他的內心裏：進入中也的潛意識世界是否正確？……他有預感，一種不祥的預感，從修治死亡這裏開始，象徵死亡的蒼蠅就落在了自己的頭上。
這個世界隨着黑野收到寧錄的電話里時就停滯了，無論是飛鳥還是昆蟲，風聲還是人聲都消失了，一個偌大的世界彷彿縮小再縮小最後聚焦在修治死亡的這個地方，這個舞台。
緊接着，一道聚光燈打在遠處，主人公登場。
連寧錄也不得不退場，他像個路人看着黑野一點點走過小路，走到鮮血四濺的場地，蹲下看着修治的遺體。
周圍一片漆黑，除了這片舞台有微弱的燈光。隱約有警笛聲從黑霧中傳出，印有『keepout』的黃色警戒線包括住黑野和修治二人。m.
寧錄的視線突然陷入一片黑暗，看不見也聽不見。
而黑野、暖橙色的火焰飄零著逐漸融入他的發尾，一點點吞噬著黑色素，最終他的頭髮變成了赭色。而那雙如同天空般的藍眼睛裏……修治和太宰治的面容逐漸重合相似，就連嘴角都掛着笑容。
為什麼...一切都沒及時趕到？如果一個人的死志如此強烈，是否就會得償所願？黑野、這名名為中原中也的男子這麼想着。
『啪』
很清脆的一聲，地上躺着的遺體戲劇性來了個突然襲擊，與黑野蒼白的手掌碰撞發出了掌聲。
黑野心中卻沒有任何波動，他就這麼看着遺體動了起來。
修治睜開眼，面容上掛起惡劣的笑容：「所以說我死不了都是黑野...呀——中也的錯。」
「看着這一切，哪怕你極力阻止我自|殺也擋不住，潛意識裏你也認為我必死無疑是嗎？……當然！這是事實。」
「寧錄居然讓你想起這段糟糕的回憶真是可喜可賀，你會有絲毫愧疚的感情嗎？我親愛的室友。」
修治站起來，他的嘴像個機關炮一樣噼里啪啦發射著，紅色圍巾把他的脖子罩住。他圍繞着蹲在地上的黑野打了個圈，又如同一個女子高中生輕快的捧著臉蹲在黑野面前。
「把我從死亡里喚醒，從那個時間點掐出，打擾已經死去的亡者睡眠，被迫讓疲倦的我活在這個世界上。你會感到內疚嗎，為你的自作主張和又擅自忘掉我已經逝去的這一事實。——如果不是好孩子寧錄，黑野你絕對不會想起來吧。」
「你又有什麼資格把我喚醒呢，又是為什麼不肯放我離去呢？」
「我……」黑野吞吐著，看着面帶嘲諷的修治卻說不出一句話。
「不，」
修治只是輕輕嘆氣，睫毛輕顫著顯露出獨一無二的脆弱，
「我不想聽你解釋。」
「……」
黑野不自然的頓住了。
黑色的大衣籠罩着修治，鳶色的眼睛裏倒映出黑野慌亂的神色。他收斂了那份脆弱，又扇了扇對於他來說過於長的風衣下擺，不經意的提醒著面前這個過於沉溺的神：「即使是這樣也需要我救你一命啊，荒神。」
「這麼說，你也算欠我一命了。嗯，真是傷腦筋啊我真的非常討厭人情之類的東西，討厭程度和討厭狗差不多。」
Arahabaki……？
黑野一怔，不太明白為什麼會有這個詞出現在這裏。
修治卻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點了點這片漆黑的空間。玻璃碎裂的聲音一點點傳來，光線鑽進裂縫，無論是惡意也好還是善意也罷全部消失在修治那張臉上，平靜得就好像個死人。
「荒神。多諷刺、你的力量早就不受局限了，卻寧願自己弱得和人類一樣。你再不了解這一點，寧願封閉記憶可能真的要死掉哦？」
這回修治的聲音慢慢遠去。
寧錄和中也同時睜開了雙眼！
沒有了那些虛擬的幻象，自己正腳踏實地處在真實世界。意識到這點，中也深吸一口氣....他深邃的藍眼眸翻滾著洶湧巨浪，輕聲低吟：
「汝。」
「陰鬱なる汚濁の許容よ改めて、われを目覚ますことなかれ。」
灼熱又滾燙的紅色痕迹爬上他的雙臂。
他的眼睛，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