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特異點（3）

這麼蠻不講理的話，也只有他能說出來了！

但出乎意料的，中也的內心並沒有憤怒，反而為這種莽撞泛起一絲高興…

中也抬頭，在陽光下，他的頭髮並不是那種橘紅色。

…這反而讓他更加清晰的認識到自己是誰，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開口:「修治，下來吃飯了。」

「…不要。」

過了好一會，那個脾氣如貓的男孩才悶悶不樂的回復。

「有螃蟹。」

「黑野又不給我剝殼，螃蟹不剝殼的話會很麻煩——我不喜歡有殼的螃蟹。」

「……那你要先給我解釋一下這捆繩子是怎麼回事嗎？」

「你和我只是住在一起的陌生人…」修治哼哼唧唧著，聲音小到如同細蚊。

黑野沒聽清，疑惑的回問:「什麼？」

這一問就好像給了修治勇氣，他超大聲的回復:「我說！黑野和我只是住在一個寢室的陌生人，根本沒必要給我買螃蟹，給我剝螃蟹，最·重·要·的·是，也沒有理由來問我我買繩子幹什麼！」

黑野聽見自己的理智傳來斷裂的「啪」地一聲。

他直接大吼回去:「我管你現在在彆扭什麼，你個索嗨，快TM下來給我吃飯！」

「你又凶我！黑野一天天只知道凶人，除了凶人就是罵人，難怪找不到女朋友！」

「我找不到女朋友還不是怪系裏那些謠言啊！最重要的是，那些謠言十有八九都和你有關，你難道不應該有點愧疚之心嗎！」

那顆櫻花樹又不晃動了。

又裝死是吧。

黑野冷笑着，擼起袖子三下五除二爬上樹，一把子拎着修治的衣領下來。

但他即使嘴上再怎麼放狠話，也依舊小心翼翼的把修治安放在了地上。

「……」

修治不說話了，他就這麼半死不活的倚靠在樹榦上，眉目間都透露出死氣。

這種人，光是瘦削的身形就看着可憐，明明是朝氣的年齡卻硬生生把一隻腳邁進了地府里。

讓人忍不住對他輕聲細語。

就是這種熟悉，令人窒息的沉默才讓黑野回想起他與修治的初識:

「我討厭這裏。」

剛入寢室，黑野就聽見蜷縮在板凳上的修治突兀冒出來這麼一句喪氣的話。

這讓他沉思。

蜷縮在板凳上的人又慢悠悠補充了一句:「我討厭活在這個世界。」

按道理來說，一般這時候黑野會拍拍室友的肩膀無聲安慰，但不知為何他腦抽的問了一句:「你喜歡桃花嗎？」

蜷縮在板凳上，一直埋着自己頭的室友終於驚訝得抬起頭了。藉此，黑野得以把室友的面容看了個全面。

那是一張看上去格外乖巧的臉，嬰兒肥還未完全從主人臉上褪去。蒼白的面容，純黑色的眼眸，連嘴角都往下撇著，看上去下一秒就委屈得哭出來似的。

「我不喜歡，」室友這麼回復到，「我不喜歡任何花…你給我的選擇太少了，如果硬要說，我不喜歡也不討厭。」

「這樣啊。」

黑野沉默了一會，又乾巴巴的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就算知道我的名字，也沒有意義。」

「為什麼？」

「因為…你會給撿到的貓貓狗狗取名嗎？在紐帶尚未建立起來、一廂情願的給予了擁有意義的名字，最後看着它們迷失或者逝去時被傷害。」

「額…我們小區不許養寵物來着。」

黑野看着那位室友小聲嘟囔了一句，看口型應該是在埋怨什麼。

「我叫修治，隨時準備去/死，請不要多靠近我。」

那時候他本來以為這種自我介紹只是個玩笑話。

可現在看起來…

黑野有些五味雜陳。

他與修治雖不算熟識，但也的確達不到陌生的地步。用修治的話說，也只是普通的舍友，能一起吃飯，一起上課，約著去遊玩的地步。

雖然黑野本身覺得這樣已經很親密，但修治總不這麼覺得。

修治的世界、波及至他的社交觀總顯得奇怪。常人認為是熟人才能做的事情，他卻覺得是陌生人之間的社交套路；能與陌生人吐露的東西，他又覺得是親密無間的人才能聽的；能和家人一起承擔的事情，他又覺得這是個人的私事。

他是個拿着「錯誤」保護自己的孩子。

「再不去吃，螃蟹就要冷掉了。」

黑野只能幹巴巴的用螃蟹把修治拽出那個世界。

「我會幫你剝螃蟹。」

他又補充了一句。

修治總算又有動靜了:「冷掉了更好…」

「什麼？」

「燙的…會痛，你的手。」

「有工具。」

「哦…」

修治溫吞的回應到，乾脆的往寢室里走。

黑野跟了上去:「還有社團，叫你去coser一下文野if線首領宰。」

「嗯，」修治僵硬地回復，「我很高興能幫忙…。」

「…還有你的學弟，寧錄。」黑野說到這裏頓了一會，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違和，「他也在寢室里等着你。」

「嗚…」修治發出悲鳴，「他是來搶我的飯的嗎？」

「…只有兩人份的飯。」

「什麼意思。」

修治瞳孔地震，發出靈魂控訴，

「你是打算只讓我吃螃蟹嗎！」

「為什麼你潛意識默認沒自己的飯啊！」

黑野有些崩潰的喊回去。

修治一哽，看着黑野又默默回頭:「可是不能餓着你…」

黑野有些感動。

修治又補充道:「要不然你大半夜起來煮泡麵會把我吵得睡不着…」

黑野:。

黑野:那我走？

「別想這麼多，」黑野有些無語，「寧錄他是吃了才過來找你玩的。」

「他們那個系的課這麼少嗎？」

看樣子，修治反而不太樂意別人在吃飯的私人時間來打擾自己，他皺起眉委婉的詢問。

黑野回想了一下，「的確很少。」

「真煩啊…這樣的我，怎麼會還有關係好的學弟。」

修治咕嚕了一句，又補充道:「明明應付黑野就很累了。」

「黑野也是，按照習慣只會煮兩個人的飯。為什麼要來找我…我這樣的人作為榜樣，真是令人不安。」

「人家來找你玩你還要抱怨…」

「啊——我知道！」修治不滿的嘟起嘴，「可是他來找我玩也沒跟我商量過，不是嗎？自顧自的來找我，也不問問我需不需要，這樣的人才狡猾吧？」

「…」黑野無語，「也不是沒有道理…個鬼！就你的歪理一套一套的。」

「可這是真的，人與人之間的社交距離到底是怎樣的？什麼時候該拉近，什麼時候該遠離——」修治越說越激動，卻又突然啞了聲，過了半會才自言自語，「我都不知道，我都不明白。如果一定要遵守規則去交友，那還能叫做朋友嗎？」

「…我不明白。」

黑野沙啞著擠出回應，卻也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他不懂修治為什麼要考慮這些，不懂社交有何難處，不懂那些碎片一樣的語言要如何聯繫，他不懂修治的眼裏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

「嗯，沒事的。」

修治只是輕輕的回應，又收斂了一切情緒，轉而單純笑開了——他是個過於敏銳的人，自然不會讓他人為自己為難，所以修治轉移了話題:

「多久去cos？」

「今天吧——先去吃飯吧。」

啪嗒。

門被打開了，螃蟹的香味傳出來，寧錄毛茸茸的腦袋也探了出來。

「啊！修治學長——」

寧錄巴扎眼睛，他膚色是健健康康的小麥色，矯健的動作就如同一隻大金毛迅速串到了修治面前。

「又不高興了嗎？明明今天黑野學長特地為你做了螃蟹。」

「特地？」修治疑惑問道。

「瞎說！」黑野極力否認，「我只是恰好路過海鮮市場。」

「嗯嗯~」寧錄如同一個女子高中生一樣黏黏糊糊的拉起了修治的袖子，「黑野學長一直都是這麼傲嬌。」

「噗……」

修治忍不住笑了出來，拍了拍寧錄的頭，「傲、傲嬌哈哈哈，怎麼想安在黑野身上都…。」

寧錄踮起腳和修治咬着耳朵:「可是真的就是嘛！」

「噗…哈哈哈，咳咳。」

笑聲總算停了。黑野咬着牙:「很好笑嗎？」

「還想不想吃螃蟹了？」

「還想不想進屋子裏了？」

修治和寧錄:安靜如雞.jpg

「不說了？快進來吃飯！」

黑野哼了一聲，還是大發慈悲放兩人進去了，正說着，手機又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回應了幾聲，又抬頭通知修治。

「修治，吃完飯就去吧，今天社團要去漫展。」

「誒？要去參加coser嗎？」

寧錄好奇問道。

三人邊聊邊坐在飯桌旁。

「嗯。」

黑野答到，「寧錄要去嗎？」

「啊…不了！學長，我下午有課要上，再說了我關於文豪野犬這部動漫也沒了解多少——還是等我先看完漫畫吧。」

「看到哪裏了？」修治吃着黑野剝好的螃蟹，突然發問到。

「唔…小說的話看到第二本了。但是好奇怪啊，視角最多的是中島敦對吧？」

「而且我也沒看見修治和黑野前輩們cos的…太宰治明明是武裝偵探社的人。」

「噗，那是正文的內容，我們社團主要cos的是if線啦寧錄。」黑野笑到。

修治安靜的把蟹肉放在米飯上，慢慢形成了蟹肉蓋飯。

「那if線在哪裏看？」

「在…」

「啊！」修治發出一聲氣音。

米飯上的蟹肉漸漸支撐不住，失去平衡后啪啪啪的滾下來砸在地上和桌上。

三人默默的看着蟹肉該掉完的掉完，死寂的沉默開始蔓延，寧錄安靜後退。

「修——治——」

黑野惡狠狠的把筷子砸在桌子上，蟹殼和飯碗、盤子都跟着一跳。

噼里啪啦的雷聲藏在他的話里，彷彿下一秒就要打下來把修治劈成焦炭:「你想餓死你自己嗎！」

「沒有…」

修治默默反駁。

「是意外、我是不會浪費蟹肉的。」

而且…。修治懨懨的想到，連簡單的蟹肉蓋飯都做不好，想必自己被人討厭也有手腳不夠麻利的一份。

「那你剛剛的行為？」

「我想組成豪華版的蟹肉蓋飯，就像動漫里一樣，可是沒有魚子醬。」

黑野:……

黑野忍無可忍，直接給了修治一個爆栗。

「那也不是浪費食物的理由！」

修治沒有說話，只是慢悠悠的把掉在地上的蟹肉一點點撿起來...丟進了垃圾桶里。他回頭，看見黑野和寧錄坐在那裏，有滋有味的聊著天，一種酸澀的心情又從心中泛起……可是他卻明白這種情感無法怪罪於任何人。

不要再去想了。他的腦子這麼尖叫着，又不斷處理著各種巨量的信息塞進他的思想里，就好像出現錯誤的機器高速運轉着...

「好累。」

修治輕輕訴說着，甚至沒有人能聽見。

就算暫時依靠黑野暫時跨過那條線，也無法徹底融入和了解，就好像滴了油的水。這種成為『正常人』的落差時常讓他心神不定，扮演別人和成為自己都在消耗巨大的能量。

於是他做出了決定——

等漫展結束后挑個時機、永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