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畸變與機械的歧路

經過多日的相處，賽琳德溫總算適應了任少川的存在，在他面前更放得開了。

雖然還不至於出現丟白眼這種動作，但像是翹起一條腿，說話時勾起腳尖這類下意識地放鬆行為逐漸多見。

她在發現自己表現得過於隨意后，很快便收斂起來，恢復正襟危坐的樣子。

過了會兒,見任少川沒有什麼反感，她就又放鬆了一些。

經歷幾次放鬆后復又緊張收斂的過程后，賽琳德溫總算確認自己不用拘謹了，說話的語氣和肢體動作，恢復得和最開始見到任少川一樣輕快。

賽琳德溫拎着鐵皮罐頭來到任少川的客房內。

「先生，我從巴利安·葛蘭妮的獸人實驗品上，取了一些樣本。我得在回到坦鍍帝國之前，寫好完整的行動報告，但我不知道這些獸人實驗品有什麼作用。您能和我說說嗎？」

賽琳德溫來到書桌旁放下鐵皮罐頭，眼巴巴地望着桌對面的任少川，眼中是對知識的渴求。

從這幾天的聊天經歷來看，賽琳德溫覺得自己基本掌握任少川的情況。

她在獸人大陸上，發現維瑟之軀有異常時，曾意識到佔據維瑟軀體的靈魂是一個古老的神明。

這個想法是對的。

更進一步說，這是一個從古老紀元復甦之後，一直在試着深入了解當下新事物、新勢力、新人物的神明。

祂正處於從安眠中復甦的過程。

祂比較溫和，會包容凡人的無心之過。

有時候，祂也會想凡人那樣表現出膚淺的情緒。

例如，自己穿着絲襪勾起腳尖的時候，對方的目光會在腳尖處短暫停留。

這是一種正常的男性生理表現。

在祂的身上，賽琳德溫也發現了這一點。

賽琳德溫把這當作對方適應新時代的方式，祂在感受客觀事物對人類的刺激是怎樣的形成的，又是怎樣驅動慾望滋長的。

總體來說，賽琳德溫覺得自己的運氣非常好，遇上了一個可以正常溝通的古老存在。

把鐵皮罐頭拿來，詢問對方的意見,這是賽琳德溫認為雙贏的舉動。

她能收穫對方的看法。

而對方則能從樣本本身、收集樣本的行為、行動報告的文字內容等等方面，更加清晰地了解到如今的人類文明是怎麼運作的。

主動提問，尋求建議的舉動有些唐突，但賽琳德溫賭對了。

任少川放下手裏的書籍，朝着她點了點頭:

「把罐子打開，我來看看。」

賽琳德溫在心底歡呼一聲，解開了鐵皮罐頭上的密碼鎖，又摸出一把鑰匙插入鎖眼，接着像打開蛋糕盒一樣，拿走了罐頭的頂蓋和罐壁。

在鐵皮罐頭的底座上，任少川看到了一個腦袋大小的玻璃罐。

罐子裏是幾根與金屬管道相連的血肉之物，初步判斷應該是獸人消化系統的半機械化產物。

任少川朝着桌對面的椅子指了一下，邀請對方坐下，然後起身端來兩杯熱茶:

「你和我簡單地介紹了坦鍍王室的機械派。那不妨讓我來大膽地猜測一下，巴利安·葛蘭妮採購獸人奴隸這件事的背後，也有坦鍍王室機械派的影子。」

任少川在賽琳德溫面前放下茶杯，靠坐在桌邊，目光落在對方的眼眸上，彷彿在對着對方的靈魂說話:

「我甚至可以這麼認為，肯達然的「畸變學院」研究半機械化獸人的這一行為,可能也是坦鍍王室機械派推動的。我說的對嗎？」

賽琳德溫微微張開嘴巴,吃驚了半秒，一點頭:

「對，您說的沒錯。」

她端起茶杯，習慣性地在桌下翹起一條腿，讓修長的右腿在裙下伸展。

「我把獸人大陸上發生的事情，編寫成行動報告發出去之後，收到了一封回信。

「信上的內容說，我在海上偽裝成傑曼的這段時間裏，王室的傳統派搗毀了機械派的秘密實驗室。

「實驗室里有很多被改造的動物，它們被植入了釘子，裝上了鐵片。」

賽琳德溫摸著領口的扣子，眼中有些厭惡和不忍:

「機械派今天會拿動物做實驗，明天就會敢拿人類做實驗。

「但他們很聰明，也很克制。坦鍍帝國境內的秘密實驗室里，只有動物實驗素材，沒有人類的。

「將巴利安·葛蘭妮的事情與機械派聯繫起來的話，不難發現機械派很可能把涉及人類和類人生物的實驗，放到了帝國的境外區域。」

賽琳德溫頓了頓，捧起茶杯放在手裏，驅散心頭的冷意:

「機械派與肯達然畸變學院的關係，估計是雇傭與被雇傭的關係。前者委託後者研發半機械化的軀體，後者則承接了這份研究工作。」

任少川靠在椅背上，指了指桌上的玻璃罐:

「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賽琳德溫。

「你帶走的這份樣本，很有標誌性。

「它的血肉部分是獸人的消化系統。獸人的胃液比人類的胃液更具有酸蝕性。

「但你瞧，與這節消化系統相連的機械裝置上，卻見不到酸蝕的痕迹。這是不是代表着，肯達然或者機械派，開發出了一種抗酸蝕性能很強的金屬呢？」

賽琳德溫愣了一下。

她這幾天一直圍着任少川轉，沒怎麼好好觀察過玻璃罐里的東西。

現在仔細一看，確實發現了一些表面看上去沒什麼大不了，但細細思考卻會意識到很不一般的小細節。

人的胃酸可以酸蝕鐵。

獸人因為身體的先天優勢，而擁有更大的胃囊和更「酸」的胃酸。

可看看罐子裏的機械裝置，這些金屬物件的表面上沒有酸蝕的痕迹。

越基礎的東西，越難以跨越式發展。

機械裝置上的金屬材料，在獸人活着的時候，不但沒有引發軀體的排異反應，還能免疫強酸。

這種金屬材料，從沒有在賽琳德溫的印象中出現過。

她的呼吸變得有些雜亂，腦海中思緒翻湧。

眼前這個樣本的價值，已經不僅僅是犯罪力證那麼簡單了，它極有可能涉及到坦鍍王室機械派的秘辛。

「你現在很危險，賽琳德溫。」

任少川保持着慵懶的坐姿，話音溫和:

「你之前說，王室機械派的秘密實驗室里，有一群被改造的動物，它們身上被植入了釘子和鐵片。很明顯，它們接受的改造是最基礎的那種。

「但你攜帶的樣本就不一樣了，它是獸人被深度改造的直接證明。它展現出的改造技術屬於尖端一列，改造所需的金屬材料也處於絕密狀態。

「這個樣本會成為反向破譯改造技術與金屬材料的關鍵所在。」

賽琳德溫的臉上浮現不安。

任少川沉穩地說道:

「艙底的實驗品，應該被海鷹雇傭兵和常駐自由港的度量專員保護起來了。永恆烈焰可能會取走一些樣本。但對付永恆烈焰的教會修士，遠比對付你要難多了。

「如果我是坦鍍王室機械派的成員，我會選擇去和永恆烈焰談條件，至於你嘛..或許直接採用暴力手段更好一些。」

賽琳德溫抬起頭，布林布林地眨動眼睛:

「那我現在怎麼辦呢，先生？」

在獨自行動與抱大腿之間，她很明智地選擇了面前的大腿。

「在你夜晚休息的時候，有幾個人經常會在走廊里走動，竊聽你和我的客房。」

任少川笑了笑:

「這夥人可能是把我當成接應你的人了，所以一直保持着監視狀態，沒有立刻動手…事實上的話，你有沒有前來接應你的人呢？你原先的計劃是什麼？」

「有的，有人會來接應我…」

賽琳德溫介紹說，她在抵達本次航班的中轉站之後，可以通過暗號聯繫上一支偽裝成海底遺跡探險隊的密探隊伍。

密探隊伍一共五人，駕駛着一艘中型的蒸汽機械船。

賽琳德溫將乘坐這艘船直達坦鍍帝國。

從今天算起，大概兩日之後，就會抵達中轉站了。

房間內陷入沉靜。.しa

任少川回到原位坐下，在腦海中與麗桑卓交談。

賽琳德溫低頭擺弄著裙擺，不時地拽住自己的絲襪後放下…

要是桌對面的大佬不打算幫忙的話，那她準備立刻換個樣子，轉移到其它客房。

任少川知道她的心思。

「殉陽」途徑的序列9是「易容師」，超凡能力是把自己的外觀改變成同一性別的其它模樣，同時掩蓋自己的靈性之光。

這一超凡能力的局限性就在字面上，僅限於替換成「同一性別」的其它外觀。

由於雇傭兵里基本上是男人，所以賽琳德溫需要藉助超凡道具偽裝成傑曼。

現在的她，變成了一個女性遊客的樣子，依靠的是「易容師」的超凡能力。

只要找准船上的另一個目標，把她尻暈關起來，再替換成她的樣子，賽琳德溫就能比較輕鬆地躲過追蹤者。

但要是桌對面的大佬願意幫忙，那她就不用這麼麻煩了。

賽琳德溫抬起頭，又眨巴眨巴眼睛，充分釋放柔弱女性對於男性的魅力——利用性別優勢達成目的，是王室特工的基本技能。

任少川沉吟了近半分鐘，心中有了主意。

「等你登上了那艘接應你的蒸汽機械船，我再封印你的記憶吧，在此之前，我會保持對你的關注。」

賽琳德溫如釋重負般笑了起來，甜甜地笑道:

「謝謝您~先生。」

任少川搖了搖手，「知識是無價的。你和我分享了自己掌握的情報。我保護你，是你理應得到的報酬。」

兩人繼續剛才的話題，從玻璃罐里的半機械事物，聊到坦鍍王室的機械派。

賽琳德溫提到，機械派曾經從數十個海底遺跡和幾座古墓中，打撈出很多很多古代文物和珍貴的資料。

說不定，玻璃罐里這種神秘的金屬材料，就是古代資料貢獻給機械派的。

任少川對此深以為然。

不僅如此，他還從麗桑卓那兒得知了一個八九不離十的壞消息。

肯達然的畸變學院、坦鍍王室的機械派，二者應該都和一個名叫「鋼與血」的亞空間有關。

換句話說，二者都受到了亞空間「鋼與血」的污染，才會走上將血肉之軀與機械裝置組合在一起的道路。

這可不是「度量」途徑的正統路子。

當然，儘管眼前的證據已經足夠多了，但麗桑卓對此事的判斷，依舊停留在合理懷疑的層面上。

不排除肯達然的畸變學院和坦鍍王室的機械派里人才輩出，自行研發出了獨特的金屬材料和人體機械化改造技術。

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樣的，還需要任少川親自驗證一下才行。

同一天的夜晚。

任少川獨自待在客房內，賽琳德溫正在隔壁的房間里書寫行動報告。

任少川在心中呼喚自己的小秘書。

大約十秒后，常駐自由港的雅妮，聯繫上了自己的主人。

「先生，我剛拿到今晚的商團內參。我能為您做什麼嗎？」

任少川看了看桌上的時鐘。

由於時區的關係，船上的晚餐時間剛過，而自由港已是晚上9點鐘左右。等到了洛薩王國，時差會更明顯，達到8個小時。

任少川記下了這個細節，隨後在心中問道:

「雅妮，我離開之後，海鷹雇傭兵團有什麼動作嗎？」

遠在自由港的雅妮盡職盡責、考慮周全。

她知道自己的主人有可能會來詢問島上的事情，所以按照輕重緩急的優先順序，提前準備好了材料。

她沒有選擇在主人尚未詢問的情況下進行主動彙報，因為這會讓主人覺得自己的屬下在教自己做事。

只有當主人需要這些資料的時候，它們才會適合出現。

「海鷹雇傭兵團現在處於正常運作的狀態，沒有受到巴利安·葛蘭妮的影響…這是自由港治安署根據《雇傭兵免責法令》做出的裁判。

「簡單來說，只要能證明雇傭兵是在僱主指示下進行的非法行動，那雇傭兵都會被免於追究責任，也無需因為雇傭任務被迫終止而對僱主作出賠償。」

雅妮停頓了半秒，繼續說:

「從我這四天的跟蹤結果來看，海鷹雇傭兵團在您離開自由港后，一共派出了三艘航速極快的蒸汽機械舢板。這種行動迅捷的短程載具，一般被雇傭兵團用於緊急通訊或秘密押運。

「除了這三艘蒸汽機械舢板以外，海鷹雇傭兵團旗下的所有蒸汽機械船，都停靠在碼頭的泊位內，沒有離開過自由港。」

「你做得很好，雅妮。我正需要這些資料…有關於巴利安·葛蘭妮在艙底進行的秘密實驗，自由港上有沒有出現什麼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