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2 英雄無主

NO.42 英雄無主

黑怒崖上烈火熊熊,瓦休甘尼淪陷,國王與攝政太子雙雙被殺,凱瑟王子在第一時間放出飛鳥,將消息傳遍四方。他的目的,就是要動搖所有剩餘抵抗力量的軍心。

賽里斯收到捷報時,已然攻克丹喀拉峽谷,他立刻馬不停蹄趕往瓦休甘尼。賽里斯很清楚,此刻王兄一行依然身處險境,他必須阻止被調離的那一萬大軍向王城回頭。一萬三千鐵騎星夜兼程,所有掉隊者一概不管,賽里斯只用一天一夜就走完了正常戰車隊六天的路程。與一萬大軍碰面時,騎兵在隊者還剩七千人,一場硬碰硬的惡戰隨即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展開。與此同時,左右兩翼親王率領的遠征軍本陣,也兵分各路,牽制各領地分封領主,使其無力向瓦休甘尼反撲。

王城淪陷早已令米坦尼軍心潰散,面對赫梯大軍的強力攻勢,許多領地竟不戰而降。就這樣,赫梯遠征軍僅用一個月就掃平所有剩餘疆土,米坦尼正式宣告亡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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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在瓦休甘尼,凱瑟王子以閃電突襲拿下王城后,立刻開始下一步的籌劃和安排。他非常清楚,此刻瓦休甘尼的人心,只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行動震懾住了,只要時間一長,等人們從慌亂和震驚中安定下來,則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向他們反撲。到時僅是「流氓軍團」一支力量,就足以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在突襲第二天,凱瑟王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開內城城門,下令由全城百姓負責王宮火災現場的清理工作。他在昭告書中說得明白:馬庫賽尼已得到暴君應有的下場,飽受迫害的米坦尼百姓,將從此迎來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天空。赫梯帝國以三王子·凱瑟·穆爾西利之名在此承諾,誓為蒙冤的伸冤、為有仇的復仇。而放在眼前第一件事,就是把屬於百姓的產業和財富,物歸原主!因此,凡參與王宮火災清理的人,只要服從指揮,則所有挖掘到的錢財寶物皆歸個人所有,赫梯軍隊不取分毫,不予過問。唯有對擾亂秩序者,嚴懲不貸。

昭告書一出,滿城嘩然。報名參與的百姓在街上排起長龍。而這正是凱瑟王子想要的結果:在個人利益驅使下,國家利益立刻就被拋諸腦後,百姓在不知不覺中,已然開始服從侵略者的權威——只要無人思反,他們自然就安全了。

七天以後,賽里斯的騎兵團瓦解一萬大軍,順利抵達瓦休甘尼,凱瑟王子的一顆懸心才算徹底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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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瓦休甘尼長公主府,也就是現在的埃及王太后遠嫁前的閨居,在馬庫賽尼的時代備受呵護,富麗堂皇。現在,王子就選擇這裡成了臨時的指揮中心,這樣做倒並非貪戀公主府的奢華,而更多是一種政治意義。一則,這是對馬庫賽尼最徹底的羞辱和諷刺,二則,也是做給埃及王太后的政治姿態。凱瑟王子在此迎接賽里斯,見面伊始,賽里斯就發覺他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王子告訴他:「阿麗娜的眼睛,恐怕保不住了。」

「什麼?!」賽里斯大吃一驚,忙問是怎麼回事。

大祭司蘇爾曼長嘆一聲:「阿麗娜是被杜楚尼的毒汁射傷眼睛,我已察看過,這是草藥汁液和動物毒汁的混合體,毒性非同一般,連日來施醫用藥,也只能是阻止毒液繼續向體內滲透,以保全性命為重,但至於眼睛的傷,我實在無能為力。」

賽里斯接受不了這個事實:「難道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嗎?蘇爾曼,你可是赫梯最有威望的大祭司啊!」

蘇爾曼冷哼一聲:「傷人容易救人難,這個道理殿下怎會不明白?何況阿麗娜是為救我才受的傷,平心而論,與其讓我欠下這份天大的人情,還不如讓我去死!」

在座之人,恐怕誰也體會不到他說這話時的心情,蘇爾曼長身而起:「我還要去熬制草藥,懇請先行告退。」

賽里斯說不清心頭那股難言的滋味,喃喃道:「金星已經從東方升起,王兄啊,我一直希望你能留下她,但萬沒想到……這種方式……」

王子擺擺手,努力收起糟糕的心情:「先不說這些了。賽里斯,我帶你去見一個人,記住,到時你什麼話都不要說,我要聽你事後對他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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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伊賽亞好夢正酣,忽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他不情不願的睜開眼睛,就看到薩莉大剌剌的走進來。他咧嘴一笑:「咦,你這麼快就想和我做夫妻啦。」

薩莉毫不客氣的掀掉被子,戳著腦袋罵道:「胡說什麼,快起來,王子殿下來了。」

伊賽亞顯然還沒有完全清醒:「王子?哪個王子?!」

薩莉賞他一記爆栗:「你說是哪個,兩個王子都來了呢,還不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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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里斯已經大概知道會面的是什麼人,他因此實在有些意外。

「拉麥利迦之子?!」

凱瑟王子說:「這傢伙和你同歲,是這座城市裡的地痞之王。」

賽里斯更奇怪了:「拉麥利迦之子……那應該是貴族吧,怎會和地痞扯上關係?」

凱瑟王子笑而不答,只說:「你不要小看他的能量。」

伊賽亞來了,帶著一臉大大的問號,還有亘古不變招牌式的笑容,笑嘻嘻說:「真沒想到,我一個流氓頭子居然有這麼大的臉面,兩位王子竟親自登門,而且一個隨從都不帶。」

他看看四周,發愁道:「這可怎麼辦呢,我的屋子又臭又臟,嗯……這樣好了。」他立刻進屋,不一會就搬出一張碩大的羊皮毯,就地鋪開,彈彈上面的灰塵說:「請吧。」

凱瑟王子席地而坐,悠然道:「生死門,門外者生,門內者死。可以以我看來,你在門內的日子,明明過得比誰都逍遙。」

伊賽亞咯咯一笑:「王子真的眼紅嗎?我才不信,有什麼話就請直說吧。」

凱瑟王子牽動嘴角,淡然道:「此次突襲能得以成功,我們所有人都必須感謝你。自開戰至今,我也見識了米坦尼戰將無數,但直到看見你的流氓軍團,才第一次發現這個國家有骨氣的人在哪裡。」

「有骨氣的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易馴服。」

伊塞亞看著他,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讓我猜猜你的想法:突襲之夜,你親眼目睹了流氓軍團的威力,你既感到欣慰又覺得擔憂,因為這些傢伙既然連馬庫賽尼的權威都凜然不懼,自然也不會怕你。他們就像一群桀驁難馴的野狼,想要收服他們,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拿下頭狼。」

他說:「我就是那隻頭狼,你今日來,就是打算收服我的,對嗎?」

「伊賽亞,你比你的父親更令我欣賞。」

凱瑟王子有感而發,露出讚賞的笑容說:「不過你想錯了,我今日前來,只是想讓你請我喝酒。」

伊賽亞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真有意思,你是王子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會有什麼好酒喝不到,怎會讓我這個窮光蛋請客呢?」

凱瑟王子搖搖頭:「喝酒需要合適的酒友,這直接決定著品嘗美酒的心情,誰說位高權重就一定能有這份運氣呢?你覺得是不是這個道理?」

伊賽亞又是一愣,笑道:「行,王子既然都這樣說了,我怎麼好意思讓人失望呢,你等著。」

他說走就走,沒過多久就搬進一個封著窖泥的大酒罈,壇蓋一開賽里斯第一個笑起來:「好香啊,竟不知你是從哪裡弄來這樣的好酒。」

伊賽亞一臉笑嘻嘻:「哦?聞出來啦?呵呵,赫梯王子的品味還真是好奇怪,才釀的新酒,都還沒多少時間發酵呢,酒坊的主人如果聽見這話,想來都不知道你究竟是在罵他還是誇他。我說尊敬的王子殿下,難道都不需要試試毒么?」

凱瑟王子聞之而笑,伸手舀起一杯就仰頭灌下去,這才說:「當然,你的眼睛已經替我試過了,若沒這個膽量,才真要被你正中下懷,不知要樂上幾天該有多得意,你說對么?」

冷嘲熱諷,明槍暗箭,說不清是敵是友的三人坐到一起,就開始一杯接一杯的喝起來。伊賽亞看著凱瑟王子一臉愜意神情,忽然歪頭笑問:「我聽說,王子非常重視阿麗娜,此次突襲其實也是為她來的。可是現在阿麗娜重傷在身,怎麼王子好像一點都不著急呢?」

這顯然是一個凱瑟王子不願意討論的問題,立刻反問他:「如果這樣說,你現在家鄉淪陷,前途未卜,豈非早該憂心忡忡,怎會還有心情請敵將喝酒呢?」

伊賽亞哈哈一笑,眼神卻比刀鋒還要銳利:「我請王子喝酒,就是想聽聽你對米坦尼的將來作何打算,不知王子是否願意告訴我。」

凱瑟王子微微一笑:「你擔心我會成為第二個馬庫賽尼?」

他搖搖頭:「就如同我在瓦休甘尼所做的一樣,駐守在各城各部的帝國大軍也都會嚴守軍紀。我早已下令,除非抵抗到底的頑固分子,否則只要安心受降,就保證財產不受損失;對城中百姓,也大開國庫存糧,各人無論身份高低,均可按人頭領取一份。」

伊賽亞目光閃動:「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實在要佩服你的氣度胸懷了。但是,若說這其中沒有你的詭詐盤算,我卻是萬萬不敢相信。」

凱瑟王子一笑:「請你記住,赫梯發動這場戰爭,並不是為了掠奪,而是為了統治。」

「也就是說,你要的不是現在所有的,而是將來會有的。」

伊賽亞明白了,哈哈大笑:「可不是嗎,等赫梯在這塊土地站穩腳跟,將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從此牢牢據為己有,百姓每年繳納的稅金、方方面面的物產,還不全都是流入赫梯的口袋,所以啊,又何必計較眼前小利?凱瑟·穆爾西利王子殿下,我不得不承認,你是我見過最英明狡詐的治世者。」

凱瑟王子欣然接受他帶刺的讚許,接著說:「關於米坦尼的未來,我的打算,是實行領土自治。」

伊賽亞一愣:「什麼意思?」

「米坦尼本就是由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裡的胡里特人建立的,對於這片土地的了解,當然也沒有人能和他們相比。所以,我打算在米坦尼設立藩王,藩王的人選將從現有米坦尼門閥貴族中選拔,任期五年,到期輪換,在任期間享有充分的自治管轄權和官吏任免權。也就是說,除了軍隊,米坦尼所有大小事務均由這位藩王來負責,哈圖薩斯派遣的官員,在此只負責監督,不參與管理。」

凱瑟王子微微一笑:「讓米坦尼人管理米坦尼的土地,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

「高明!」

伊賽亞脫口而出,冷笑著說:「這是我聽過最聰明、最廉價,也是最高效的治國之方。王子實在太讓我佩服了。領土自治,藩王選拔,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讓所有門閥貴族從此陷入無止境的利益爭鬥,為了利益彼此為敵,才真是讓自己的左手打右手。這樣一來,米坦尼的舊有勢力就永遠不可能形成統一力量,也就自然不可能對赫梯構成威脅。另一方面,赫梯又能以監督的名義穿梭於各地貴族之間,調停斡旋,今日說你好,明日說他好;今日說有意推舉你來做王,明日說那傢伙不行,看樣子還是該選你……嘿,不知不覺中就讓人習慣看赫梯的臉色行事。你把自己上升到裁判的位置,縱然雙方打得頭破血流,裁判卻永遠都可以超然事外,高枕無憂。」

凱瑟王子哈哈大笑起來:「伊賽亞,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伊賽亞冷哼一聲:「王子殿下,我卻越來越不敢喜歡你了。」

凱瑟王子說:「我已經回答了你所有想知道的問題,現在,輪到你來回答我了。」

他看著伊賽亞,微笑著問:「你憎恨馬庫賽尼,卻選擇了最笨的方法對抗他,為什麼?」

伊賽亞一愣:「什麼意思?」

凱瑟王子說:「要推倒一個強權,最有效的辦法是獲得比他更強大的權力,你生在權貴之家,應該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你為何不這麼做?我敢肯定,你若當官,一定比你父親更出色。」

伊賽亞竟愣住了,隨即哈哈大笑起來:「還是第一次有人問我這個問題,很簡單,因為我辦不到。正因為生於權貴,我很早就看明白這個道理,權勢會讓人變質,只要身在高位誰都避免不了,就連王子你也一樣。」

凱瑟王子笑了:「你說的沒錯,身在高位,誰都難免要做一些骯髒事。」

伊賽亞再度露出陽光般的笑容:「有人說,英雄是不需要主人的,雖然我不是英雄,但卻非常贊同這種觀點。我不想弄髒自己,所以只能選擇混跡市井,為自己效命,我就是個流氓頭子,也只能是個流氓頭子。」

凱瑟王子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很久很久,才重新端起酒杯。

「今後有什麼打算?繼續做下去嗎?」

伊賽亞伸了個懶腰:「我最懶了,從來不給自己定什麼宏偉目標。我的生活只要隨興而至,隨遇而安,高興就好。至於現在嘛……我也許會去旅行,雲遊四方。」

他說:「我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埃及、巴比倫、衣索比亞、敘利亞,還有赫梯。」

凱瑟王子微微一笑:「風塵遊俠。」

伊賽亞眼珠亂轉:「風塵遊俠伊賽亞,嗯,這個名頭也不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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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後,他竟真的走了。臨別時薩莉萬分不舍:「為什麼?」

他說:「我已經看清楚了,凱瑟·穆爾西利是真正在上為王的人。他擅弄權謀,足以將各方權貴玩弄於股掌,但也正因此,他遠比馬庫賽尼更懂何謂治國之道。知道千千萬萬的百姓對於統治者意味著什麼,也就自然不會蹂躪這片土地。對於生活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大多數人來說,應該……也算是個不錯的選擇吧。」

薩莉更不懂了:「既然這樣,你為何還要走?」

「很簡單,因為我不想讓他來統治我。」

伊塞亞微微一笑:「從現在開始,我是風塵遊俠伊賽亞,我不為任何人效命,只服從於自己的心。我現在想做的事,就是去雲遊四方,見識世間一切有趣的事。」他摟住心愛的姑娘,笑著說:「如果有你作伴,那就是最完美的旅行了。」

薩莉的淚珠在眼圈裡打轉,卻堅定的搖頭說:「阿麗娜現在的樣子……我不能走。但是請你記住,無論你走到天涯海角,我對你的誓言此生不變。」

伊賽亞在她唇邊深情一吻:「我也對你說過,只要我活著,就絕不放手。」

於是,二人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清冷的晨風中做出約定:明年的這個時候,在哈娣族的老家阿林娜提相聚。到時無論身在何方,無論有多少牽絆,都絕不失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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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個有資格做朋友的人。」

這是離開生死門后,賽里斯對流氓頭子做出的評價。他說:「這種人天生傲骨,在他的眼裡,王子也不過是個平起平坐的酒友罷了。他不會出賣誰的,因為他不會出賣自己。」

凱瑟王子點點頭:「這也是我的看法。此次突襲行動,我詳細了解了所有細節,我敢肯定有人出賣我們,但若不是伊賽亞,那便是我們的隊伍出了內奸。」

賽里斯沉聲道:「無論內奸是誰,他就在我們身邊,但若因此就懷疑身邊熟悉親近的人,這感覺真是一點也不好啊。」

凱瑟王子深切同意他的觀點,這件事若處置不當,很有可能因為猜忌和懷疑導致人心離散,而這正是真正的內奸希望看到的結果。

他該怎麼辦?思來想去,凱瑟王子決定暫時將這件事擱置下來,因為眼下,還有更棘手的難題在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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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梯血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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