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1 阿麗娜

NO.11 阿麗娜

狄克的屍體是在第三天清晨找到的。郊外荒野,冰冷的屍身被隨手拋棄。再不見雙頭鷹,小男孩屍身脊背,整張皮膚竟已被剝去,暴露的血肉招引蚊蠅,發出令人作嘔的嗡嗡怪響。

迦羅長到今天還不曾親眼見證過死亡,也就更莫談是認識的人、親近的人,在幾天前還親親熱熱叫她『姐姐』的人!當小男孩慘遭剝皮的屍體乍然入目,迦羅的精神在一瞬間崩潰!蒼茫曠野,她抱頭倒下去,發出撕心裂肺的痛悔尖叫!

王子面色陰沉,最終只發出一聲低沉嘆息,輕聲說了句:「收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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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羅迅速的憔悴下去,眼淚流幹了,如同被抽空靈魂的軀殼。她終日不說話不吭聲,不吃不喝也無法入睡。昔日素描畫像擺到眼前,小男孩燦爛的笑容,還有那漂亮的家族圖騰,所有這一切,如今都成了最痛徹心扉的殘忍紀念。

迦羅沒法原諒自己,腦子裡揮之不去只有那個夢魘般的聲音——都是你的錯!

她該怎麼辦?在一條逝去的鮮活生命面前,對不起……這樣的道歉顯得何其蒼白。握著獵槍,迦羅的指甲都因用力而發白。她有多麼愚蠢啊,以為有一件現代武器就能傲視這個古老的世界,可結果呢?她非但誰都沒救了,狄克豈非正是為了幫她撿回獵槍才無辜葬送?

喉嚨像堵了大石,嗓音早已哭啞,她知道,是因為自己才剝奪了一個孩子的人生。狄克還不到12歲啊!如果不是她的自作主張,小男孩怎會死?或者再往前推演,迦羅甚至開始後悔那一場刑場大鬧。如果幹脆就讓狄克挨了四十鞭,他也就不會覺得欠了什麼情,也就不會在那晚跟去神殿。可是……再往前說,他又為什麼非要挨鞭子呢?所有的一切豈非還是因為自己?!在這個古老世界,她就是個格格不入的怪異存在,如果根本未曾出現過,是不是所有一切也都根本不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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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她的傷心自責,王子什麼話也沒有說。清晰感受到那份無法原諒自己的痛苦,他保持沉默。直到這天,王子一身金甲、威武披戴戰袍,走到身邊拉起她沒有任何解釋,只說了句:「跟我走!」

清晨,初升的陽光普照大地,王子帶她一路出城,就登上了即將出征的戰車。迦羅因眼前所見而瞠目。哈圖薩斯城外,規模壯觀的軍團整齊列陣,旌旗飄展,烏壓壓鋪滿曠野,一眼望不到邊。然而,這麼多人在曠野列陣竟異常肅穆,除了風聲什麼也聽不到,直到王子現身,烏壓壓大軍齊身叩拜,千萬軍人行動劃一,由動作而來的整齊聲響震動大地,訓練有素的軍團陣容一目了然。

迦羅瞠目結舌,看看王子,不知道他意欲何為:「這是……」

「出征。」

王子簡單一句算是回應,此時,哈圖薩斯城頭站滿了人,以國王為首,多少元老權貴皆來為軍團餞行。驟然看到王子竟帶著女人一同登戰車,城頭上立刻一片嘩然。

首先第一個,蘇毗烏利一世國王陛下就立現怒容:「凱瑟,告訴我你在幹什麼?莫非是打算帶宮妃上戰場?這未免太荒唐!!」

萬軍之前,王子面不改色,忽然一把將迦羅托上肩頭,面向威武軍團朗聲說:「這個女子,是在金星初升的吉祥日,從阿麗娜神廟的泉水中走來。不屬於這世上任何一族一國,乃是王者的守護神賜給帝國的禮物!有阿麗娜同在,打擊異族、開疆拓土,赫梯勇士必將百戰百勝!」

軍團沸騰了,霎那間『阿麗娜』的高呼響徹曠野。

而城頭上,從蘇毗烏利一世到卡瑪王后,包括所有在場權臣都聞之變色。國王真快氣死了,暗罵這個逆子,簡直是胡鬧沒了邊。可是萬軍當前,他總不能當眾臭罵做事出格的不肖子吧,出征在即,讓全軍統帥損了威儀總不是國王樂見的結果。

於是,拜別王城,凱瑟王子就這樣帶著迦羅一同出發。直到上路后,他才拿出迦羅的行囊:她的獵槍,還有那一整盒子彈。

「你的東西,記住,出征在外,武器不可離身。」

迦羅已經完全被他搞糊塗了,當眾說自己是什麼阿麗娜,這……怎麼回事啊?

王子嘆了口氣:「從你出現算一算才有多久?你自己倒說說是已經惹了多少風波?如果純粹是對付王后還好辦,現在卻連父王都已對你生出敵意,你可知道這有多麻煩?所以記住了,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阿麗娜的化身!無論到了何時何地,不容否認!」

迦羅有些明白了,她憑空來到這個世界,無國無家、無名無分,根本就是一個充滿怪異的存在。如果,一個國家至高無上的統治者都對她無法相容,那除非是和神明扯上關係,否則她很難有立足之地。

心頭傳來莫名悸動,她看著王子,眼神中複雜的感觸難用筆墨形容。不知怎的就握上他的手,實在很擔心的問:「那你呢?撒下這種彌天大謊,冒犯人人敬畏的神靈,國王豈非都要被你氣死了,你的麻煩又該怎麼辦?」

王子低頭看著她的手,極其自然十指交錯,握在掌心。在他自己還沒察覺的時候,嘴角已經揚起一抹笑容:「女人,管好自己就行了,其它事用不著你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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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在號角聲中開拔遠去,回到金星神殿,卡瑪王后重重一聲冷哼,露出十足殘酷的笑容:「凱瑟·穆爾西利,你不敢把祭品留在哈圖薩斯,以為帶著一起上路就能保平安?哼,天真!阿林那提,那實在不是一個她應該出現的地方呀!」

美麗的王后一揮手,暗影中的幽靈立刻來到身邊,王后微笑著說:「去吧,給我們哈娣族的朋友,送一件禮物。」

*******

出征大軍一路向太陽升起的地方進發,這還是迦羅自失落以來,第一次看到哈圖薩斯以外的景象。這片土地與3400年後的土耳其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古老世代,大河山川還沒有受到絲毫污染,自然依舊保持著壯麗的原始之美。放眼望去是沒有邊界的高原,遠處天邊是隱約可見的雪山,天空很藍,空氣也很新鮮。

幾天行軍過後,一條大河洶湧壯觀的橫在眼前,王子告訴她:「這是克孜勒河,因為夾雜著附近的泥土所以看上去是紅色的。」

迦羅驚訝的瞪大眼睛,這就是克孜勒河?

克孜勒河源自安娜托利亞東部,繞了一個大弧注入黑海,土耳其現在還依照它古老的習俗稱之為紅河。迦羅記得,土耳其之行她曾經路過這裡,可是看到的景象卻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河面壯闊,少說也有幾十米寬,大軍來到河邊,早有附近駐紮的軍營備好大批渡河船隻。軍兵、馬匹、糧草還有各種輜重裝備一批一批陸續過河。

因軍團陣容龐大,擺渡克孜勒河實在是一項繁瑣而緩慢的過程,整整用了一天,到日落時分才總算全部渡河完成。迦羅看得奇怪:「為什麼不修橋?有了橋樑不是就方便多了?哪用耗費這麼多時間呢?」

王子一愣,似乎是她問出了非常奇怪的問題:「如果是小河小溪,修個木橋石橋倒是可行,這麼寬的大河怎麼修?你莫不是在開玩笑?」

這下輪到迦羅愣住了,修不了?難道說……是古老世代,工程學還達不到這種水平?

入夜紮營,王子帶她來到河邊,指著靜夜中流淌的大河水告訴她:「以前,我們赫梯人就住在這條河的發源地,雖然現在帝國已經拓展了十幾倍的疆土,但是克孜勒河的發源地才是我們真正的故鄉。阿林那提就在河的另一邊。」

阿林那提?!這個字眼讓迦羅心頭一跳。對對,她突然想起來,聽狄克說過的,他的家鄉阿林那提遭遇蠻族入侵,如今正在開戰,王子即將帶兵馳援。那天晚上金星神殿之災,豈非就因逮住王子和卡瑪王后都在議事廳出席戰前會議的機會?

「你是說……現在就是在趕往阿林那提?」

王子看看她的表情,已經知道她在想了什麼,因而故意轉移話題說:「位於東方的米坦尼帝國,你聽說過嗎?」

迦羅茫然搖頭。

王子告訴他:「當今世界,赫梯、埃及還有米坦尼,是齊肩並立的三大強國。三強爭鬥數百年來無止息。在米坦尼,國王讓政。大權都在攝政太子馬庫賽尼的手裡。這個傢伙是以殘暴著稱的鐵血人物,主政上位18年,與帝國多有交鋒。雙方對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利益爭奪也在日漸升級。到了今天,全線開戰拼出個最後結果已是無可避免。」

他轉頭笑問迦羅:「現在,你知道為什麼是阿林那提遭遇蠻族偷襲了?」

迦羅若有所悟:「你好像說過……哈娣族人是帝國鑄劍師,所在城邦阿林那提……是最重要的兵器製造大本營。」

王子點點頭:「此次偷襲入侵的是北方蠻族茲瓦特納人,他們的土地盛產金沙卻幾乎沒有錫礦。要知道,錫雖然不是製造兵器的原料,但是在金屬冶鍊的過程中,如果沒有錫,那是萬萬造不出刀劍的。而米坦尼北部領土錫礦豐富,儲量驚人,兩方因此一拍即合。多少年來,茲瓦特納人都是攝政太子馬庫賽尼最有力的同盟和幫凶。此次入侵阿林那提,他們分明就是米坦尼點燃戰火的探路先鋒。」

「這麼說,他們一定很厲害?」

迦羅有些擔心起來:「阿林那提是狄克的家……聽說他有三位姐姐,該不會也都被卷進戰爭?她們……會有危險嗎?」

王子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他實在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是說『哈娣三姐妹』?哈,要是輪到你來替她們擔心,霸王花也就乾脆別混了。」

他擺擺手說:「不用亂想,在阿林那提,哈娣三姐妹是人盡皆知的厲害人物,一旦拿起刀劍,多少男人都不是她們的對手。真要要說危險的話,嘿,倒是她們的刀下鬼才真叫可憐吧。」

迦羅黯淡下去,那又如何呢?阿林那提……她該怎麼去面對狄克的家人?最疼愛他的姐姐們,縱然是女中豪傑霸王花,大概……也會傷心欲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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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剛剛露出魚肚白,兵器製造的大本營,阿林那提城中突然一聲斷喝打破清晨寂靜。

「把叛徒帶上來!」

眾人簇擁下,一個男人被五花大綁押進大帳。

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站在中央,眉宇間盡顯英氣,她就像一柄最鋒利的刀,她的眼神在發怒!她!就是「哈娣三姐妹」的大姐納嵐!

看到被押進來的叛徒,大姐納嵐一聲冷哼:「部族蒙難,我還以為是有外邦人在搗亂,沒想到居然是自己的族人。」

男人嚇得痛哭流涕,顫聲道:「大姐饒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大姐納嵐勃然大怒,厲聲道:「身為哈娣族人,居然串通外族出賣同胞!你可曾想過,被出賣的人中有你自己的父母姊妹!」

男人慟哭失聲:「大姐,饒了我吧,我只是太窮了,到今天都娶不起老婆。我……我只是想早一點成親生子……

「所以,為了一袋子金沙,就把你的同族至親全都出賣了?」

大姐納嵐這下更怒,拔出利刃以刀尖相指:「蜜蜂終日忙碌才能釀出香甜的蜜汁,螞蟻從不懶惰才會築出壯觀穴巢。每個人,眾神都會賞賜他按照勞碌所應得的福分,想要過上更好的生活本無可厚非,但因此出賣同胞就是不可饒恕的重罪!」

男人全身亂顫縮成一團,只是一個勁的哭求:「我知錯了,求大姐饒命,就饒了我這次吧,我……我對眾神起誓,再也不敢了!求大姐……就看在我年邁的父母,還有年幼的妹妹情面上,我死了,以後誰來為他們主持家業啊……」

此時,男人的家中父母幼妹都在帳篷里,羞憤交加早已哭做一團。

大姐納嵐一聲冷笑:「怎麼?到了現在想用家人來做擋箭牌?可是你為了一袋子金沙給入侵者帶路的時候,可曾為她們考慮過!她們的臉面!她們的榮譽!現在統統都毀在你這個不肖逆子的貪婪胃口上!」

說著,納嵐轉向男人的父母幼妹,朗聲道:「不要哭了,族中有的是英勇的好男兒,族長自會挑選最優秀的來幫你們主持家業。至於這個羞恥的叛徒,從此以後與你們無關,誰若敢因為這人而嘲笑你們,我聽到了絕不輕饒!」

最後一句話說完,她揮劍砍斷男人身上的繩索,冷冷道:「叛徒!你也曾經是哈娣族的同胞,我給你最後的尊嚴。站起來!想要活命就自己爭取吧!」

*******

王子軍團剛剛進入阿林那提領界,前方便有消息傳來:茲瓦特納人已被趕出阿林那提城邦,退向北部高地重新集結。

「果然不出料想!」

王子看到飛鳥傳書,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

迦羅不懂,跟在王子身邊的木法薩不無驕傲的告訴她:「哈娣族人性情剛烈,自古民風驍勇善戰,此番保衛自己的家園,當然更是不惜任何代價。因此任憑是誰,即便依靠一時偷襲進犯城邦,在哈娣族的頑強抵抗下也一定呆不住。」

又過兩日行程,到這日天近黃昏,王子軍團終於抵達阿林那提。遠遠遙望,已能看到大批哈娣族人等在城門,似乎是在迎接王子一行。隨著距離拉近,能看到一個健壯威武的中年人,手持開山大斧站在最前,而在他身後,則並肩站立著三個年輕姑娘。女子容貌個個絕美,如果忽略全身披掛的甲胄戎裝以及臉上的殺氣,相信天底下任何一個男人見到這般美貌的姑娘,都不免醉倒傾心。

王子金駕戰車來到哈娣族人面前,手持開山斧的中年大漢跪拜下去,朗聲說:「哈娣族長哈羅斯,帶領族人恭迎王子殿下。」

王子揮揮手命他起身,微笑著說:「當此非常時期不必多禮,天色已晚,還是先進城再說吧。」

誰知以哈羅斯為首,哈娣族竟無人讓路,以性情暴烈而聞名的族長忽然舉起開山斧,直指金駕戰車上此刻就呆在王子身邊的迦羅。

哈羅斯的神情驟然嚴厲,憤怒如火的眼神如同看著仇敵,厲聲大喝:「殿下可以進城,但是這個女人必須留下!哈娣族誓言追逃殺子大仇!今日必須用她的血,來祭奠狄克的在天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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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梯血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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