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對世界的理解以及征伐神官的任命

尋洛雪看著眾人，問道：「對於尞出任征伐者提議，還有哪位有不同的意見？」事情發展到這裡，本以為要塵埃落定，沒想到還有人長身而起，回應道：「我還有一些不同的意見。」說話者，是震神宮之主，旬。旬說道：「尞戰勝的只是一個見習神官，還有，神宮代表的是對於神以及世界的理解以及擁有凡人難以企及的境界。至今我仍未看到尞展現出他的境界，難道你們就放心把征伐大權交給這樣一個人？」

剛才一直看著穹頂，彷彿可以透視到天空的旬終於開口了。而且一張嘴就是犀利的質疑：他繼續說道：「的確，尞在戰鬥力上，已經可以和見習神官媲美，但這只是一種可以一戰的資格，還沒有到達可以征伐天下異己的實力。另外，神宮的核心是境界，對於神和世界的理解是神宮的安立之本。哪怕，尞打心裡認為，這些神宮和境界都是騙人的，他也要證明自己比我們能騙才行。在這個神還不曾顯現的年代，只有能解釋神和世界的人才有資格成為神宮事物代理人，我說的對不對，尞？」

鋒利，而且完全不留餘地。尞感受到的旬，與之前的印象完全不同。看來還是低估了談判者的實力啊。尞慢慢回答道：「鑒於我需要講述的，與大師團也有關係，我申請連接虛空儀，讓大師團的人也參加我們的會議。」這已經是尞第二次申請增加與會成員了。環須稍微皺起了眉頭，但沒有表示反對。其他人稍微思考了一下，便同意了尞的申請。由於尞表示他認識大師團的成員。

大師團是一股不可小覷的世界外來者勢力。對於這個正體不明的荒謬世界而言，與這種勢力對話的機會是應當爭取的。虛空儀在大殿里展開，巨大的屏幕懸浮在眾人視線所及位置。分為四個屏幕，分列在四個方位。吳承恩出現在屏幕里，諸位神官，你們好，我是來自歷史世界的人物，我叫吳承恩，很榮幸能代表大師團出席諸位神官的聯合會議。說完便沉默不語地看著尞。

尞見到所有人都有所期待地看著自己，心裡浮起一段竊喜。他大聲說道：「關於這個世界，我們已知的是，有不同世界的人物存在。外來者，如大師團，幻想生物，如神獸饕餮，本地居民，如各位神官大人。大師團所在的世界，並沒有許多怪力亂神的現象和能量體系。而幻想生物，本就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但他們都出現了，這表明了什麼？」

看著眾人陷入了沉思，尞適當地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各位本地誕生的大人，你們有沒想過，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或許你們認為，這就是神跡的展現，或者自己的世界是一個最高層級的世界，可以容納各種可能，包括已逝的歷史以及幻想中的存在。或許你們認為這是神靈的精神在物質中的顯現。說實話，我還沒找到比這個更合理的解釋。」尞看著眾人的反應，有人似乎已經有些不耐煩，覺得尞只是在重複現有的結論。

正要有人準備開口打斷，尞忙繼續說道：「然而我並不滿意這樣的說法，我想知道的是，如果這個世界是由神創造的，那麼為什麼要創造我們。如果幻想生物都可以在這裡存在，那我們實際上又是什麼？請問在座諸位，你們有沒想過這個問題，誰又能替我解答？對於第一個問題，狂信者請不要用神意不可測知回答我。因為稍後我也會談及這個問題。談及我對於這個問題的理解。而現在，請問各位，誰可以解答我的問題？」

尞的目光掃向眾人，炯炯發光，像含有信念，又像在尋找罪人的惡魔。迄今為止，尞首次展現與以往不同的強勢一面。沒有人回答。欲打斷者亦張口無言。尞很滿意，微笑開口：「既然大家不願表達想法，那麼就由我來拋磚引玉吧。我們所處的，依舊是一個幻想的世界。不是什麼最高級的世界，也可能不僅僅是神跡的顯現。這裡就是一個幻想的家園。在我看來，世界分為五重。歷史世界，現實世界，未來世界，幻想世界，母體世界。而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有些特別，它是五重世界層層疊加的，有歷史世界的痕迹，也有現實世界以及未來、幻想和超驗世界相互參雜。這個世界就像一棵大樹，不斷生長，開枝散葉，也像一片汪洋，無窮無盡。」尞說道這裡微微停頓，好像在思考應該如何繼續，也讓大家有了回味的時間。

尞見到眾人默不作聲，知道自己的話多少引發了與會者的興趣，於是繼續講述：「回歸到神創造我們的原因這個問題。吳承恩你應該知道的吧，站在作者的視角。每個作者寫作的原因都有可能不同，站在這個角度，神創造我們的理由很可能是千奇百怪的。也可能沒有原因，但我們這些人跟狂信者最大的不同在於，我們喜歡猜測神的意志。不僅如此，我們還喜歡檢驗、測試，甚至質疑。作者是天生的挑戰者。所以我在此大膽地猜測，我們所在的世界，是一個作者的筆下創造。理由之一是現在出現的一本書，描述的東西與我們現在經歷的很像。理由之二是我們的幻想變成了現實。這在我曾經的世界是不可能實現的。理由之三是，現有的術式是經由超驗世界產生的，並通過母體世界產生作用。站在我曾經世界的立場，我可以得到這樣的結論。當然，你們也可以質疑我的想法。不過我這個推論目前還是可以自圓其說的。這些只是一種設想或者推論，也是我對於神和世界的理解。」

溫潤如玉說道：「你確實提供了這麼一個設想，可是我們還想知道的是你的真實境界。」溫潤如玉長腿翩翩，溫文爾雅地看著尞。其餘人也看著尞，等待著他的回答。

「什麼是境界？」尞說，「是一種理解。對於天地對於神的理解。是東方文明的特有辭彙。嚴格來說，境界是不可名狀的。任何力量、外在都只是境界的一種外顯，或者說附著。所謂真實的境界，誰知道它是什麼呢？東方佛教有涅槃境界、道教有長生境界。儒教有成聖。巫教有通靈境界。甚至西方也有些類境界的狂喜、天啟。在這個世界里，這些通通都會以某種特殊能力呈現。比方說這個……」尞抬起了左手，手心向上。他頭上的懸浮之海開始發出亮光，然後墜出一把火紅的長劍。火焰與龍雕紋的護手。通體放光，散發出熱氣。劍到了尞的手上，卻像活了一般纏繞他的手，變化成一條龍，龍爪繞著他的手掌攀爬，擒著他的胳膊，龍首向著尞的頭，突然噴出了劇烈的火焰。紅白參雜的焰火，霎間把尞的頭吞沒……

眾人訝異，當然也有目不轉睛默不作聲的傢伙，認為尞根本沒有遇到任何危險。「啊！」尋千野大叫了一聲，露出了驚駭莫名的表情，直至見到火焰散去，尞安好如初時才張嘴大喊：「哎呀，嚇死我了！以為你真的被燒死了。」尞轉頭看向眾人，又看了看尋千野，他狡黠一笑，「這就是我的境界。既不同於儒教的成聖、也相異於佛道。我的境界是如意莫測。一般而言，境界是指一個人的修為水平，或者指見識水平。在引申義里，指一個人的戰鬥力。於我而言，境界即是想象力。尤其是在這個世界里，我對於世界的理解，對於神的猜測，都可以轉化為想象力，並為我所用。可以視一切為實，也可以目一切為虛。我的境界就是我的想象力。所以我稱之為『如意莫測』。」饕餮靜靜地匍匐在尞的腳下，劍聖倚劍假寐，大聖孫悟空立棒怒視，六耳獼猴低頭諦聽，三人環繞簇擁著尞，此刻，舉殿皆靜。

尞繼續說道：「每個人的境界有可能相同，也有可能不同，差異有時會大到無法比較。有些人認為，境界就像是登階梯，登一層階梯，看一層世界。這是群體共同擁有的一種體系。然而我不這麼認為，境界可能確實具有某些共性，比如說安靜喜樂，或者精神有到達巔峰般的體驗，這種共性旁人只可意會證知，也可由一生的閱歷經驗遙契，可我們依舊不清楚它是些什麼東西。一種體驗？一種情緒？還是一種品質？有時候，境界與道德無關，有時候則有關。這取決於你所執持的信仰或者你歸屬的思想。儘管我們可以把境界說成是一種理解，但我們誰也無法直接談論它的內容。有時我們企圖用價值觀去定義它，卻發現對於境界這個辭彙而言，價值觀的指稱範圍太窄。有時我們試圖把它理解為價值觀、感情體驗、實際行為的糅合體，卻覺得有些龐雜。實際上，境界如果簡單地用理解來定義，會脫離內容而顯得非常空洞。如果用它的內容比如說情感體驗或者社會成就來標示，又會遠離它的形式。畢竟一種體驗或者成就並不能表明人對世界的理解。於是利用境界的共性表現來歸納境界實際上是如此得困難。然而面對這個無法定義的小東西我們是如此地著迷，以致於不讓它清楚明白地顯現在我們的概念中我們便欲瘋狂。」

尞說著，變出了一瓶酒，咕嚕咕嚕地喝將下去。直至臉微紅，喘著酒氣，尞繼續說道，好像剛剛打開了心中的潘多拉，所有的瘟疫和疾病，恐懼和憤怒紛涌而出：「所以我們還是設定了某些共性地描述：涅槃、清凈、無煩惱、解脫，這是佛家的語言，長生、飛仙，這是道教的語言，成賢成聖，這是儒家的語言。還有很多，在娛樂獵奇的故事裡，這些境界都具備了某些特殊能力，這些能力外在具現了境界的內容，但都無法掩飾一種尷尬：我們實際上還是不清楚什麼是境界。也無法確實地將某種境界與某一個人相對應。我們當然可以說孔子是一個聖人，但即便是儒家系統內部，也有人對此表示質疑。質疑者本身也被認為具有一定的境界。那麼，境界到底是一種修辭辭彙還是一個名詞？這個辭彙擁有如此大的解釋向度，以致越執著沉迷於此中的人無法沉迷，所以我想出了一個辦法：境界不妨由個體自身定義。境界就是一個人的內在核心。一個人之所以是他自己的原因。既然境界擁有如此複雜的內涵，在我們這個世界具有這樣的偉力。為什麼我們不可以自行定義它。自己解放它的能量。在文字的疆域里，境界代表了某種自由。任何人都可以定義它，使用它。任何人都可以與境界二字產生聯繫。尤其是在這樣的被創造出來的世界里。任何人都可以利用它。體證他。娛樂獵奇性的文字甚至可以外在具現他。這樣的時空里，你可以將一切化作自己的境界。然而更更重要的一點，我們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如何證知他人的境界？通過行為？這並不夠。通過語言，這不合適。境界有點像一座座城池。你要理解一個人，就要進入他或者她的內心，你要知道他或她的境界，就需要鑽進一座座城池。趟過涉過一條條護城河，有時你可能會溺死，無法越過河道，到達一個人的內心。有必要知道一個人的境界？或者說從他的內心本源處去理解他人？有人說，他人即地獄。理解有可能變成一種支配行為而不是共融。無法進入城池，表明了理解的失敗，也表明對於理解他人境界的困難。也會迫生出兩個問題：為何有必要理解他人，到底有無可能證知他人的境界？在這裡我並不想對這兩個問題進行回答。我只是將這個世界的人看作是一座座漂浮的城，你們看……」

尞右手揮動，在一瞬間，殿里的所有人好像整個世界星河遍布地羅列著許多座城，藍色蕩漾的世界里，羅織如星。漫長而至永恆。卻又只是一瞬。那種感覺，就像沙漏流完最後一顆沙，你卻希望沙粒可以繼續向下流淌，希望它永無止境。尞說：「我並不知道我的答案。對於理解和證知境界，對於理解他人的境界，我充滿好奇和侵略性。我沉迷於不同的思想和境界，也許因此，我適合去征伐和探索。目前我只給自己的境界一個定義，那就是『如意莫測。』可以自由具現我所想象的事物，包括我所想象的這個世界。我將面對最強大的敵人，最危險的挑戰。我將用自己的生命證知我所理解的境界。」

依舊是舉殿寂靜。半響，尋洛雪放聲問道：「還有誰有疑問么？對於尞作為我們八大神宮的代理征伐神宮，誰還有問題或者疑議？」

回答她的是一陣長久不歇的讚歎和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