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燈籠病

第6章 燈籠病

如果說顧青棉的自吹自擂是石頭扔進公廁里——激起了些許公憤,袁樞的這半句話可謂是炸藥包扔進了公廁——炸飛了所有的公憤。

在場的主任們一擁而上,群情激憤的場面讓一向嘴臭不怕惹事的顧青棉都惶恐起來。但袁樞依然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撩開面前一排指向自己鼻尖的指頭繼續說道:

「你們還別不服氣,有空的話下午上我們眼科門診看看去。要論本事,我們教出來的實習生都能甩你們的主治醫師幾條街!」

開始顧青棉被大家圍攻的時候還心裏不忿來着,再面對眼前炸開的場景時整個人都已經麻了。他現在是徹底對袁樞服氣了,這哪裏還是火上澆油,這分明是往火上澆炸藥啊!我哩個乖乖……

大家已經徹底無視了面容獃滯的顧主任,各種謾罵的語言像上了膛的子彈瞄準了袁樞,一擁而上把他團團圍住。

「你要是找抽,我可以代表大家修理你!」

周載之一把薅住了袁樞的脖領子,旁邊甚至連一個拉架的人都沒有。

「周主任,如果你看過我那個實習生后還是覺得我是胡咧咧,顧主任和我一起給你磕頭拜師爺,你敢不敢賭?」

自從今天到場,袁樞的每一句話都是挑釁中帶着跳樓的氣魄。顧青棉心下一驚,趕忙上前想要攔住:

「誒誒等會兒,你給他磕頭幹嘛拉上我呀?」

「這時候可不能往回出溜啊老顧,那咋能不如個孩子有志氣呢。」翁元良在一旁慫恿著。

周載之也回過味兒來,馬上鬆開了袁樞的脖子去接這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那咱們就一言為定了,下午我們大傢伙都捧個場,一起到眼科門診長長見識去。」

顧青棉氣得臉色慘白,嘴唇發抖。卻依舊想變着法把這個賭約給攪黃了。

「你們沒有一個人是眼科專業出身,就是到門診去了又能看出來個啥?讓誰出來評判我們實習生水平的高低呢。」

周載之的回答底氣十足:「這事兒不用你操心,我堂兄在京城當了二十多年眼科權威,前兩天剛剛告老還鄉。待會兒我去把他請來當裁判。」

「月犁教授退休了?我怎麼沒聽說。」顧青棉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人家怎麼就要什麼來什麼啊。

周載之「呵呵」一笑伸出小手指要來拉鈎,嚇得顧青棉向後一個趔趄。

「我哥到處當學術評委,從來說話公道的很。保管讓你心服口服地下跪磕頭,你就放心吧。」

說罷,周載之帶着人群闊步離開。袁樞沒顧上去勸解已經獃滯的顧主任,趕忙在身後招呼了一句:「何主任,下午您可一定要過來啊。」

一個三十齣頭的青年領導轉過身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問道:「叫我嗎?我一個人事科的就別去湊這個熱鬧了吧……」

「反正你下午也沒啥正經事兒要干,還不如去看看顧主任磕頭認爺呢。」周載之回身一把攬住了何主任的胳膊向門外走去。

…………

蘇瞳在值班室只睡了半個多小時就被樓道里趕集般的喧鬧聲給吵醒了。

探著腦袋出來看了一眼,喧鬧聲立刻停止。滿樓道的主任們把目光齊刷刷投向蘇瞳,那感覺就像餓了很久的狼群在打量一隻剛出道的小兔子。

眼科的出診地點被門診部的護士門臨時調換到一間會議室。

學界泰斗周月犁已經七十多歲卻依舊精神矍鑠,雪白的頭髮梳得一絲不亂,

一身考究的中山裝被精心打理的纖塵不染。他與藤野教授是老相識,老友重逢自然相談甚歡。

各科主任們沏茶倒水坐在一旁。雖然不再喧鬧,卻依舊顯得其樂融融,就像看一場不用買票的喜劇表演一般。

袁樞眼見自己想請的人已經全都到場,也如同老員外嫁閨女般眉開眼笑起來。

拋開灰頭土臉、心情沉重的顧青棉不談,這間人滿為患的門診只有一個副作用——患者進門看到滿屋子的白大褂難免都會對自己疾病的嚴重程度產生一些懷疑。

當着顧主任的面,周載之把今天的規矩跟眼前這個睡眼惺忪的實習生講了一遍。大概意思就是每來一個病人都要讓蘇瞳先給出診斷和治療方案,然後把處方和病歷交給周月犁確認后才可以執行。下午的病人看完后,權威專家周月犁要對實習醫生蘇瞳的水平給出一個總體的評價。

聽完周載之的講解,蘇瞳想都沒想便應下了這份差事。

袁樞又上前交代道:「就把這裏當你家一樣,以前怎麼弄今天還怎麼弄,不要緊張就行」。

蘇瞳揉着眼睛答道:「我不緊張,又不是什麼大事兒。」

兩個年輕人都不太把這個賭約當回事兒,這又一次撩撥到顧主任那脆弱的神經,他感覺自己就像在北美剛靠岸的黑奴一樣被隨意處置。今天肯定要出醜了,想躲都躲不掉了。

第一個來就診的病人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太太。

老太太三個月前就已經確診了眼底出血,目前還沒有什麼根治的好辦法,只能靠吃中藥緩解,屬於治到哪步算哪步的病。今天過來複查也只是想看看病情的進展,並不需要什麼特殊的處理。

本來對於年輕醫生來說,接診這樣的病人是最沒有壓力的。病已經確診了,只需要在病歷上把當前的情況記錄清楚就行。用藥也有現成的中草藥組方,大多數情況下根本不需要調整。

周月犁坐在一旁聽完患者的病史介紹后便低頭翻看起下一位病人的病例。這個患者屬於送分題,應該不需要他再去費心思了。如果蘇瞳連這樣的病情都處置不了,今天的考教也就該到此結束了。

可是蘇瞳在看過患者眼底后卻並沒有着急動筆寫病歷或者開處方,卻讓老太太申過胳膊開始號脈。見此情景,不少人眉頭一皺,就連周月犁的臉上都顯出了一絲詫異。

在座的主任們所屬的專業各不相同,也全都是西醫出身,對中醫的診斷思路大多都停留在一知半解的水平。但是有一點大家都還是清楚的——診脈絕對不是個簡單的手藝。

為啥中醫學院的門診里坐的全都是鬍子拉碴的老先生?如果沒有很多年的學習和領悟,你真就連切脈都整不明白。

更何況春江醫科大學臨床醫學專業就從來沒開過中醫課程。這個不知深淺的實習生愣是亮了一手切脈,這在大夥看來分明是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裝大尾巴狼。

周載之撇嘴都快把耳朵撇掉了。但畢竟堂兄周月犁是在場最大的腕兒,人家都沒說什麼,自己當然也不好就這麼跳出來。

蘇瞳並沒有感受到大家心中對自己的鄙夷,診完脈后又不緊不慢地問道:

「大娘,您是不是總感覺心煩氣躁、手腳冰涼。而且遇到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都能纏在心裏系成疙瘩?」

患者像啄木鳥一般點頭不止:「對對對,就是你說的這樣啊小大夫……」

這時蘇瞳才開始動筆,不一會兒便把病歷和處方交到了周月犁的面前。

看過處方之後,周月犁竟顯出一臉茫然。

「小夥子,患者之前用的通竅活血湯是眼科臨床上調理眼底出血公認有效的一個方劑。

而你除了把赤芍、川芎、桃仁和紅花四味葯保留下來之外其它的全都去掉,又加上了當歸、生地、牛膝、柴胡、桔梗、枳殼、甘草七味葯。

患者的病情變化不大,卻對用藥的改動這麼大,你能跟我講講其中的道理嗎?」

終於等到了發問,大家都默不作聲,準備眼睜睜地看着這個實習生出醜。小夥子不走尋常路,如果不能把改這幾味葯的道理說全說透,今天這頭一關就別想矇混過去。

患者老太太是個急性子,見這個老大夫這麼說,也轉頭問道:

「小大夫,你這診病用藥咋跟別人不一樣啊?」

蘇瞳不慌不忙抽出一張處方紙,在上面簡簡單單地畫了一個雙層的暖壺膽。

「剛才診脈,您的脈象滯澀,屬於內外隔絕之症。

內外隔絕,就像這隻暖水壺,裏面即便倒上開水,外面卻依舊冰涼。一個人如果內外隔絕了,也會像暖水壺一樣出現心煩氣躁、手腳冰涼的癥狀。

我們的古人沒見過暖水瓶,所以給這個病取名叫『燈籠病』。燈籠里的蠟燭在燃燒,但是燈罩外卻一點溫度也感覺不到,跟我說的暖水壺是同樣的比喻方式。

從西醫的角度來講,燈籠病的內外隔絕是末梢血管血運不暢造成的。您的視網膜靜脈瘀滯阻塞、無法迴流了,所以才造成了眼底出血。」

老太太凝神屏氣地豎着耳朵聽這位小大夫的講解,聽到這裏竟然激動地站了起來。

「誒呀媽呀,你講的真是太好了!我害眼這三個月跑了六七家醫院,見過幾十個醫生,今天總算是聽明白我這個病是怎麼來的了!」

蘇瞳的講解生動形象,連老太太都聽懂了,其他人更是聽得明明白白。滿屋子主任專家像是教室里的學生一樣鴉雀無聲,越聽越覺得津津有味。

有人對顧青棉耳語道:

「你別說唉,這小子講起話來還真是老母豬戴胸罩,一套又一套的。」

周月犁向發出嘀咕聲的方向瞟了一眼,那人趕忙收聲。

待老太太重新坐下,蘇瞳轉過頭來又對周月犁解釋道:

「之前患者所用的方劑是『通竅活血湯』,我改過之後的方劑叫作『血府逐瘀湯』,兩個成方均出自於《醫林改錯》。之前的方子只針對於眼底出血,屬於因病施治,但是用了三個月卻效果不顯。

我想換換思路,試試針對全身的辨證施治,也許效果會更好些。」

「什麼叫學貫中西?」周月犁的臉色由迷茫轉為欣喜。向後捋了捋額頭那幾根像韭菜一樣挺拔的白髮,隨後又把手指向蘇瞳,正色對生后那群白大褂說道:「大家都看到了吧,這就叫學貫中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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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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