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說句公道話

第5章 說句公道話

「中醫里把眼球的上直肌稱作拏上筋,外直肌稱作轉運筋,內直肌稱作旋迴筋,視神經稱作鑒神經……」

聽着蘇瞳將這些中西醫名詞對照娓娓道來,袁樞還真的從他身上看到了那種學貫中西的氣質。

「兄弟,難道你從小就是被當作眼科醫生來培養的嗎?」

「那是當然。我叫蘇瞳,我哥叫蘇眸,我妹妹叫蘇盼盼。為什麼我們兄妹三個的名字都帶一個『目』字旁?因為我們家的孩子都是為了當眼科大夫而生的。」

古往今來,醫學專業容易出世家,一連幾代乾眼科的家族自然也不少見。可饒是袁樞見多識廣,也從沒見過誰家孩子一出生就可著勁這樣培養的。

如果真的是三歲開始學這些,現在算起來蘇瞳已經在眼科浸潤了二十年,在眼科專業絕對算得上老資格了。

「兄弟,既然在專業上有這麼好的底子,你對自己的將來有什麼打算嗎?」

「當然是繼續努力學習,不斷進步啊。」

「我是說你眼看就要畢業了,對自己的工作可有什麼打算?」

「哪輪得着我來打算,到時候聽學校分配吧……」

年輕人不勝酒力,迷糊勁說上頭就上頭。袁樞再想說些什麼的時候,蘇瞳已經眼不睜頭不抬地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盹。

袁樞喊來老闆娘結賬,老闆娘卻說直接記賬就行。

這又不是公款消費,記哪門子賬?

打聽后才知道,當初送蘇瞳過來上大學的時候,蘇家爺爺就在這家飯館存了一千塊錢,說是讓孩子每個禮拜都能過來吃頓肉。結果蘇瞳一年也來不了兩趟,好容易來一次也只消費幾毛錢。這都四年多過去了,賬上的錢都沒怎麼動過。

老闆娘把「一千塊」重複了好幾遍袁樞才確信自己沒聽錯,這又一次讓他大開眼界。蘇瞳剛才說的那些話,他本來是半信半疑的,現在一下子全信了。

附屬醫院的主治醫師每月的工資是四十三塊五毛,這在春江市已經是令人艷羨的高工資了。可是蘇家爺爺為了給孫子改善伙食,一次性就在飯館存了相當於別人兩年高工資的錢。如果不是家底子夠厚,誰能這樣財大氣粗。

高粱酒上頭快醒酒也快,而且蘇瞳喝的確實不多,應該不會影響下午出門診。袁樞把蘇瞳扔到值班室睡覺,未作片刻停留又迎著風雪匆忙跑了出去。

當他趕到小食堂門口的時候,江院長已經陪着專家們去招待所休息了,只剩下作陪的中層領導還沒離場。

剛才在席間,藤野教授對附屬醫院的教學水平和人才培養給予了很高的評價,這個來之不易的好評讓江院長立時龍顏大悅,也把籠罩在大家心頭的陰雲一掃而光。

江院長當眾對眼科的團隊建設和顧主任的領導有方提出表揚,並對眼科的發展提出了更高的期望。

顧青棉一時熱血上涌,站起身來連着幹了三杯五十七度的白酒,然後拍著胸脯對領導說了一堆感激涕零的話。隨後大家的感激聲和讚美聲此起彼伏,宴席的氣氛一下子活躍了起來。

如今餐廳裏面已經沒有了外人在場,氣氛變得更加熱烈起來。

中層領導們聚在一起,有的在勾肩搭背嘮閑嗑,有的在猜拳行令捉對拼酒。另有一些臨床科室主任們把眼科顧主任圍在中間,正在聽他大吹特吹自己培養人才的先進經驗。

「我就不像你老周,都六十歲的人了還攥着手術刀不放,每天戴着老花鏡上手術。

你們科的主治醫師工作都十年了還是只會拉鈎,這樣下去啥時候才能獨當一面,多久才能真正立起來啊……」

坐在旁邊的骨科主任周載之嫌棄地擦了一把崩到臉上的吐沫星子,撇著嘴回敬道:「你自吹自擂我不管,可你在我頭上踩一腳幹啥?你老顧真就不想多攥幾年手術刀?我看是你那雙掄钁頭的糙手根本就捏不住眼科的顯微器械吧……」

被揭了短,顧青棉把眼睛一瞪,用破了音的聲調指著周載之叫道:「你這廝整天干著掄大鎚、擰螺絲的活,還有臉嫌棄我掄钁頭的手糙?你也配……」

周載之當然不甘示弱:「可拉倒吧,我不配!就你老顧能培養人才,真有那本事先把你那廢物兒子培養出來行不?」

「你特么……」

一句話就被戳到痛處,顧青棉額頭的青筋暴起,伸手去夠桌上的酒瓶子。周載之見狀也蹦了起來,抬手就要掄椅子開干。好在他倆身邊人多手快,摟腰擰胳膊沒幾下就把倆人分開了。

「龜孫,你剛才說我啥?」

「是你個老癟犢子嘴裏先朝我噴糞的!」

「你們快起開,別攔着我,讓我恁死他……」

「有種你過來呀,看我削不死你!」

「老顧、老周,你倆幹啥呢!現在醫院可是有一件頭等大事等著咱們去忙活,你倆要是開了瓢,那可真就把笑話鬧大了……」

正當屋裏叫罵聲、勸架聲亂鬨哄一片的時候,有人一眼瞟到了正站在門口的袁樞。

「誒呦,你看咱們醫院的功臣來了!」

「真的是小袁來了,你倆快消停吧,別當着小輩兒的面兒出洋相了行不。」

顧青棉這才回過神來望向門外,正好跟袁樞四目相對。

平心而論,屋裏這幫老傢伙沒有一個讓袁樞看着順眼的。他甚至巴不得顧青棉和周載之能不計後果地干一仗,都打成血葫蘆癱瘓在床生活不能自理才好。

本來只想看熱鬧不想上前拉架,現在又和主任對視在一起,再不有所表示就實在說不過去了。袁樞推開人群緊走幾步上前,一手扶住顧青棉,一手抹前胸撫後背幫忙順氣,頗顯關切地問道:

「主任,您沒事兒吧?」

顧青棉的臉已經憋成了豬肝色,雙眼鼓鼓地瞪向周載之對袁樞說道:

「好孩子你可來了。你憑良心跟他們說說,你們這些個孩子能成長這麼快,是不是因為我這個當師父的敢於放手?!你們能這麼有出息,是不是師父我給不斷給你們創造機會的成果?!」

那帶着哭腔的口氣聽起來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那又是反問句又是排比句的,就好像他說的這些話都是真的一般。

話都趕到這兒了,再不昧著良心整兩句恐怕是過不了今天這個坎了。

「主任,您說的對……」

「對你奶奶個腿!」

袁樞組織好語言剛要張嘴,卻被對面周載之搶了先。

「你這麼問話,這不是為難人孩子嘛。再說了,人家藤野教授誇你們好你們就真認為自己好的不得了了?你們眼科是手術技術領先了還是學術水平出眾了?」

聽周載之這麼搶話,顧青棉怒極反笑。

「人家專家對我老顧的眼科讚不絕口卻把你們一個個罵得狗血淋頭,這還不能說明我們比你強?就連大街上的老太太都知道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的道理……」

剛才跟周載之一對一干仗的時候還有人向著顧主任說話。沒成想顧青棉卻總也改不了抬高自己貶低別人的毛病,又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

這句話說出口簡直就是石頭扔進公廁里,瞬間激起了公憤。心臟內科主任谷暮橋第一個不幹了。

「說你老顧胖你還真喘上了,自己能吃幾碗乾飯心裏都沒數了?」

「谷老弟,你這話什麼意思?」顧青棉還沒意識到為啥站自己這頭的老夥計會倒戈相向。

「那個武田和青木長得跟劫道的土匪似的,剛跟我們一照面就擺出處撅橫喪的架勢,那根本就不是好相處的主兒。哪像你們眼科遇到的這位藤野教授,溫文爾雅、學者風範,一看就是個厚道人。」谷暮橋一手掐著腰一手指著顧青棉的鼻子,以一個茶壺的造型開噴:「可是有些人偏要把一時的運氣好當作自家的能耐強,別人誇上兩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對呀,人家谷老弟說的在理。你老顧要是改不了自以為是的毛病,飄得越高就摔得越重,遲早要吃苦頭的!」普外科主任翁元良在一旁低聲附和道。

「老顧,你以後出門前還是先照照鏡子吧。豬八戒的長相,別老把自己當成七仙女。」

「就是就是,老斑鳩跳芭蕾——轉着圈亮自己的花屁眼子……」

顧青棉落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面對眾人的責問竟一時難以招架,只剩下嘴裏不斷重複著「我、我、我」和「你、你、你」。

雖然別人攻擊顧青棉的時候總會捎帶上眼科團隊一起罵,但是置身漩渦中央的袁樞卻一直保持着旁觀者的心態。頭腦始終清醒的他竟在亂鬨哄的場面中抓住了自己想要的機會。

「有理不在聲高,各位領導和前輩能聽我這個小字輩說句公道話嗎?」

袁樞說話的聲音並不算高,但是鬧哄哄的一堆人竟然真就同時安靜下來。只有周載之嗆了一句:「大人們說話,小孩兒最好別插嘴,免得落個裏外不是人。」

袁樞卻並沒有生氣,反而微微一笑道:「那你們這麼多張嘴欺負顧主任一個人,傳出去也不好聽吧?」

這時翁元良站出來問了句:「小袁,你想說啥我們不攔著,但是做人要講公道話啊。」

「那我就說句公道話。我們主任剛才有些話確實說的不對,但是至少有一句話沒說錯。」袁樞提高了音量,不緊不慢地說道:「那就是我們主任在培養人才方面確實要比你們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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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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