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光
當蘭紓跳上高台時，所有人都停下動作，抬頭看他。
上萬人的同時注視，這種感覺很難以形容。尤其是，當他們抬起頭時，所有人的表情都是無悲無喜的沉靜，上萬人的目光中沒有一絲情緒的表露——
就是那種，既不冷，也不熱，就只是那麼簡簡單單看着你，如同看路邊一塊石頭的眼神。
這眼神看得蘭紓頭皮發麻。
他現在更相信系統所說了。這些人絕對不正常。
沒人說話，沒人動。在上萬人目光注視之下單膝跪地擺姿勢的蘭紓覺得，這些人應該是在看耍猴。
他是那隻猴。
不尷不尬地站起來，他拍了拍手，強迫自己忽視掉那些視線，便向著祭壇中心走去——他暗暗握緊拳頭，早已做好了準備。
他知道自己必將面臨一場大戰，如果這上萬人一齊湧上來，哪怕自己有十倍的體能都不可能堅持住。
但是，詭異的是，所有人都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哪怕是高台上那九個人，雖然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可身軀卻是一動不動。沒有任何一個人上來阻止他。
蘭紓越走越慢。
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這些人不是虔誠信徒嗎？這些人看不出來，自己這個外來者是來挑釁的嗎？
何況自己剛才已經把話都挑明了啊！
這……
他越發地覺得這事不對勁。停下腳步，他把目光投向了祭壇的中心。
剛才在人群之中，他看不清祭壇上的供奉物。如今沒有了遮擋，他倒是能看個仔細了。
但是，當他真的把目光投過去的時候，他卻幾乎被閃瞎了眼。
黑暗，整個世界都是黑暗，唯有那一團永恆且明亮的光，無悲無喜地照耀着世界。它……不，應該是祂。這團光分明指代著一個亘古恆久的生命，無人可見祂的形貌，無人可聞祂的輕語。唯有這團光，唯有這團永恆明亮的光，凡人唯可見這團光。
叩拜吧，因你是凡人。
你見之則必叩拜。
「叩拜……」蘭紓喃喃自語，緊握的拳頭漸漸鬆弛。
【輕度侵染。】
【啟動純化。】
右手腕忽地刺痛一下。轉瞬間，蘭紓眼前不再是光，而只剩了一大團繁雜擾亂的線條。這些線條聚成花紋，花紋又聚合而成兩道影子。
兩道巨大的、仿若雙眼一般的影子。那雙眼睛將視線投下，卻不像那些信徒一般古井無波，而是飽含萬種思緒，喜、怒、憂、思、悲、恐、驚，所有可以理解不能理解的情緒都雜糅在一雙萬色的眼睛中。
正對上蘭紓的視線。
蘭紓猛地一個激靈。
「我……嗯？」
他使勁晃了晃腦袋，一段記憶在迅速地淡化、模糊，只留下了那一雙眼睛。
「又是這樣。」蘭紓輕出了口氣。明明看過那些花紋之後，大腦已經強化過了，可為什麼還是會有這種丟失記憶的感覺？
而且，一天之內兩次……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看到了祭壇上的那團光。
它漂浮在祭壇上，無源而明，散發着恆定的亮度。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沒什麼特別的。
這就是信徒們拜祭的神？
【發現關鍵物品。】
【目標：銷毀無源之光。】
好吧，既然系統已經給出了明確的任務目標，那就不用他再去思考了。蘭紓快走幾步，走上前去，面對着這個祭壇，想了想，
從系統空間里抽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他之前完成任務的時候系統獎勵他的物品，一把大概有手臂長的短刀，沒有開刃，外觀看上去很像工藝品，卻有個唬人的名字和介紹。
【眷者之刃】
【受眷顧者使用的短刃，鋒利無比，可以切割一切有生命的血肉。】
說是能切割血肉，但蘭紓也沒用過它，畢竟他依靠自己的拳頭就能解決絕大多數的問題了。但這一次，面對着這個搞不清來路的光球，他還是沒敢貿然上手，選擇把短刀掏了出來。
然後，向著前方輕輕一刺。
只是，讓蘭紓不解的是，都到這個時候了，祭壇周邊的九個紅袍信徒還不來阻止自己。他們的視線隨着蘭紓的動作而轉動，但表情也好，眼神也罷，居然真的就毫無波動。
就只是盯着他。死死地盯着他。
蘭紓長這麼大，還沒遇見過這麼詭異的事。
短刀接觸那光球時，頃刻間光芒大放，就連強化過視覺的蘭紓都抵擋不住，不由自主地扭過了頭去。那光球混亂地閃爍了一陣，頃刻間閃出紅黃白綠各色光芒。蘭紓因為避過頭去，正巧對上了一位信徒的眼睛，才看到，那信徒雙眼的顏色，也在隨着光球的閃爍而不斷地變幻著。
不過，這光也只閃爍了一陣，隨着蘭紓再次用力一捅，那團光中驀然傳出一陣撕裂聲，隨即就有大力沖向蘭紓，把他甩出去摔了一個跟頭。
他匆忙起身，再看時，那團光已經離開祭壇，飛上了半空，在所有信徒的注視之下，驟然崩散。
崩散成漫天的光芒粒子，消散無蹤。
蘭紓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世界忽然停滯，混亂無序的線條再一次充斥了他的視野，而在不到三秒的時間裏，視野重新恢復，眼前卻又是黃昏時的宿舍了。
「搞什麼……」蘭紓撓了撓頭。這次的任務當真是稀奇古怪，他什麼都沒搞清楚，從頭到尾，他真正乾的事好像就只有捅破了那個光球。
「虎頭蛇尾的任務……」
另一邊，祭壇之上。
高台下的信徒們此時已經全都跪伏下來，向著已經空蕩蕩的祭壇叩拜著。高台上九位祭祀保持着原本的動作，兜帽之下，嘴唇微微蠕動。
「使者降臨了。」
「我們的祭祀是成功的。」
「比以往都要成功。」
「使者破壞了信標。」
「至尊並未發怒。」
「使者未受光芒洗禮。」
「他的眼睛是萬色的。」
「但他確是使者。」
沉默片刻，最後一位祭祀開口了。
「或許……他不是偉大至尊的使者。」
「祭祀失敗了。」所有人異口同聲地說。
「不，祭祀成功了。」最後一位祭祀抬頭，向眾人露出他包含光芒、無限純粹卻無色的雙眼。
其餘祭祀一個接一個抬頭，他們各自身後，信徒們也都抬起了頭，露出了屬於各自的純粹且無色的、散發光芒的眼睛。
「我感受到了偉大至尊的注視。祂看到了我們。」祭祀喃喃自語。
所有人都高台起雙手，面朝天空。不知何時，禮堂上空不再是天花板，而是一片浩瀚深空，卻沒有群星閃爍。唯一的光源，就是那一顆沉睡着的，盤旋著兩條星環的紅色太陽。
那一瞬間，禮堂中再無一人。
只剩了一片片無色、恆定、純粹，卻再無聲息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