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回憶（下）

「你果然在這裏。」

陳桀走到吳明身旁，看了看他腳下排放的整整齊齊的空酒瓶。

「我還記得，以前每次喝酒，安茹都會讓我們把酒瓶碼好，免得不小心踢到了，也方便老闆收拾。」陳桀一邊說着，一邊在吳明的對面坐下。

吳明沒有說話，依舊自顧自的倒酒，喝酒，一杯又一杯。

「我去看過她了。」良久，陳桀才開口說道:「她的身體很好，抑鬱症的癥狀從她的身上消失了。」

吳明喝酒的動作一頓，眉間的愁緒似乎消散了些許。

陳桀自然捕捉到了他的動作，看着吳明問道:「你...不去看看她么？」

「她常說，幸好有我，是我的樂觀一直影響着她，才能讓她一直走到今天。她也曾對我說，如果有一天她死在了夢境世界當中，希望我能再去找她，再追她一次。」

「可是...」吳明一飲而盡，又給自己續了一杯，「但我就算如此去做了，那又能如何呢？」

「我是成為渡夢人之後才愛上的她，根據世界樹的因果規則，當我死在夢境世界那天，她就算不會再次忘記我，也會再次忘記曾與我相愛。」

「最終，我只會耽擱了她。」

「所以我不敢去見她，因為我怕，只要再見到她，我就會忍不住想要去認識她，忍不住想要...再跟她在一起。」

吳明一杯接着一杯，像是喝水一般灌著酒。

陳桀看着吳明，突然開口道:「我篡改了她的記憶。」

嘭！

吳明將酒杯砸在桌子上，身體前探，一把抓住陳桀的衣領，「你對她做了什麼！？」

對於陳桀，吳明從未做過這樣的動作。

而看着吳明佈滿血絲的眼，陳桀依舊神色平靜的說道:「我告訴她，她是我的親妹妹，陳默...是她的親侄子。」

吳明一愣，片刻后，鬆開了陳桀的衣領，重新坐下。

「也對，能看着陳默長大，是她唯一的願望，但陳默那邊...」

「我也改了他的記憶。」

陳桀聲音平靜，可吳明看了看他后，嘆了口氣，又喝了一杯酒，才道:「恐怕，還不止他們兩個吧？隊長，隨便篡改別人的記憶，可是護林人守則的大忌。」

「他們，不是別人。」

「可是，他們也有他們自己的命。」吳明嘆了口氣，「慧心說的對，隊長，你現在太喜歡把自己的意願強加給別人了，其實，你無需幫他們做出選擇，現在的陳安茹，還是...我們認識的那個安茹嗎？她也許，根本就不會再想看着陳默長大了。」

「其實，這才是我不去見她的，最重要的原因。」吳明神情苦澀，一飲而盡杯中酒，「我怕，我會發現，我愛的那個她，其實已經死了。」

聽到吳明的話后，陳桀的身體一頓。

「少喝些。」陳桀說完，轉身向小店外走去。

身後，是吳明悠然的飲酒自語。

「為伊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一旁，陳默的魂體沒有追上父親的腳步。

他只是愣愣的看着正在獨自飲酒的老吳。

原來，一直在表演着的人，只有老吳一個。

而他每一次在家長會上見到姑姑，每一次「為了自己」和姑姑通電話時。

心中，又承受着怎樣的煎熬與痛苦呢？

...

新的問題接二連三的出現，而舊的問題，也依舊不可避免。

「陳桀，原本你說，是為了讓陳默和那些孩子，偶然進入夢境世界中時有自保之力，才教他們武藝，但現在我看，你是想把他們全部培養成喰夢者吧？」

畫面一轉，陳慧心面帶怒意的看着陳桀，語氣也不再親昵。

「除了陳默，我沒有指望過其他人。」陳桀解釋道:「陳默，他是特殊的。」

「他不特殊！」陳慧心怒道:「他只是一個平凡的孩子，一個...默默無聞的孩子！這就是我給他取名陳默的原因！」

「慧心...」陳桀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就在這時，鑰匙打開房門，陳默的聲音響起，「爸，媽，我回來了，今天吃什麼好吃的？」

兩人急忙收斂情緒，陳慧心看向門口，眼神溫柔的問道:「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今天考試。」陳默笑着道:「我提前一個小時交卷了。」

「就你能，不多檢查檢查。」陳慧心白了陳默一眼，「等你成績下來，分數不好你就知道了。」

「不會的。」陳默擺擺手，「我有信心。」

看着面前的兒子，陳慧心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陳默，你以後就別跟你爸練習武藝了吧。」

「為什麼？」陳默聽到后，疑惑的道:「雖然辛苦，但，我挺喜歡跟着爸練武的。」

聽到陳默的話后，陳慧心看向陳桀，陳桀先是一愣，然後，才嘴角不自覺的上揚。

這讓陳慧心更加感覺氣不打一處來，看着陳默，「習武倒沒什麼，你爸還拿你去做實驗，是不是？」

陳默一愣，目光轉向陳桀，「爸，你不是還讓我保密嗎？你怎麼自己就招了。」

陳桀的目光有些無奈...有些事，沒法說給你聽。

而陳默卻誤會了陳桀的表情，他還以為，是老爸被屈打成招了。

「媽，沒事兒的。」陳默看着陳慧心，笑着說道:「那什麼實驗啊，一點感覺都沒有，反而還讓我感覺身體更強壯了呢。」

陳默說着，還證明似的拍了拍胸口。

陳慧心這才鬆了一口氣，不過，卻依舊沒有鬆口，「現在先停止練武，這件事以後再商量，我去做飯了。」

說完，陳慧心就轉身進了廚房。

陳默走到客廳，隨手丟下書包，看着陳桀，「爸，我還真沒想到，居然是從你這裏露餡了。」

陳桀猶豫了一下，道:「沒辦法，事發突然...」

然後，陳桀看着陳默，片刻后，才問道:「陳默，你...是真的喜歡和我一起練武嗎？」

「對啊。」陳默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道:「我想和爸你一樣厲害，不...總有一天，我會超過你！」

「會的。」陳桀笑着點了點頭，頓了頓，又問道:「但...那個實驗，你不想做，對么？」

「為什麼會不想做？」陳默奇怪的看着陳桀，「不用努力鍛煉，就能讓身體變強，有什麼不想做的？」

陳桀道:「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是有副作用的呢？」

陳默想了想，笑着道:「那也想做。」

「爸你曾經說過，那是你的夢想，對么？如果，你能實現你的夢想，那就好了。」

...

兩人的對話戛然而止。

世界在這一刻翻了篇。

畫面中，陳默正坐在機器上，與之前的輕鬆不同，他的手緊緊的攥著拳頭，眼神痛苦。

而一旁，陳默的魂體也皺着眉，彷彿感同身受。

他，回想起了一切。

實驗，終究還是出問題了。

陳默的情緒開始變得有些不穩定，暴躁，易怒。

他將欺負朋友的那幾個混混暴打了一頓，狂怒的樣子卻也把自己的朋友嚇的不敢再接近他了。

而現在，每一次灌輸慾念之力的時候，陳默都會感覺一陣陣的頭痛。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痛苦，就彷彿是有無數的人在你耳旁竊竊細語，你想要忽略他們，可每一個人的話都在強行往你耳朵里鑽，讓你頭痛欲裂。

不過，陳默並沒有告訴陳桀，而是獨自默默的忍受着。

這是父親的夢想。

陳默不想看見，父親夢想破碎的那一刻。

所以，他找到了一種獨特的方式。

那就是...享受痛苦。

陳默在試圖聽清耳旁每一個人的話語，試圖讓那快要讓腦袋裂開的疼痛，變為一種讓人愉悅的感受。

後來，他真的喜歡上了疼痛，甚至自殘！

而這，其實才是後來的陳默，潛意識裏喜歡疼痛感的根源！

直到...母親發現了他身上自己割出的密密麻麻的傷口！

「陳桀，你兒子的異狀，你感受不到嗎？」

陳慧心憤怒的質問陳桀，「當初我答應你們繼續實驗，可是在要保證他健康的情況下！」

「媽，不是爸的錯」陳桀還沒說話，陳默卻先開口了。

「這是爸的夢想，不是嗎？」陳默笑着說道:「我沒事兒的，爸的夢想馬上就要實現了，別再這裏停下，不然，我不是白努力了這麼久么？」

陳桀聽到他的話后愣了，而陳慧心則是心疼的看着陳默，片刻后，道:「反正最近不能再繼續實驗了！練武也停下！」

「啊？」陳默馬上抗議道:「練武也停下？那我幹什麼去啊？我平時就沒啥別的事情幹了。」

「去找你朋友玩兒去。」陳慧心說着，陳默卻攤了攤手。

「我哪兒來的朋友啊，上次把人家揍進醫院，大家都離我遠遠的。」

聞言，陳慧心一愣，片刻后，她笑了笑，道:「那你跟我走，我帶你去交新朋友。」

陳默神色怪異，媽帶我交新朋友？

然後，他就被帶到了心慧孤兒院。

這是陳默第一次知道母親的工作，他此前從未想過，母親這個「院長」，居然是指的孤兒院院長。

這裏有很多的小孩子，聽到陳默是院長的兒子后，都對陳默很親近，陳默也玩的很開心，但，異況還是發生了。

這裏年齡最大的人，是宵，他與陳默年齡接近，於是，陳慧心覺得兩人可能會成為朋友，讓他們兩人單獨相處。

「你就是院長和老師的兒子？」宵看着陳默，臉色卻很冷。

「老師？」陳默眉頭一挑，「你說我爸？」

「老師教過你武藝嗎？」宵看着陳默，也不回答，而是繼續發問。

陳默卻是懂了，笑着點了點頭，道:「練武啊，我們每天都練啊。」

聽到陳默的話后，宵冰冷的神色終於有了變化，隱隱露出了一絲絲妒忌。

宵語氣有些酸酸的說道:「每天都練，也不一定效果就好吧。」

「你要試試嗎？」陳默卻嘴角微微上揚。

「來啊。」宵毫不退讓。

很快，兩人在院子裏站定。

「讓你先出手吧。」陳默微笑着道:「免得你到時候輸了，跟人家說我欺負你。」

宵聞言，臉上浮現怒意，直接就朝着陳默沖了過來，抬手就是一拳。

但陳默只是一個後撤步，便輕鬆躲過了這一拳，口中還嘲諷道:「這麼慢？你確定你跟我爸練的是武藝，不是舞蹈？」

宵快被陳默的話給氣炸了，再次往前沖，又是數拳擊出，這一次，他增加了幾分力道。

但陳默或退或閃，實在躲不過才抬手擋一擋，將宵的所有攻勢化解開來。

陳默防禦的並不艱難，畢竟，宵雖然憤怒，卻依舊理智，還是有所收斂。

不過，當宵露出了一個空檔時，陳默卻直接抬手就是一拳，而且與宵不同，他出手狠辣，毫不收力！

宵直接被一拳擊倒。

陳默不給對方任何的機會，一個跨步就坐了上去，然後，一拳又一拳毫不留情的砸下！

宵毫無反擊的機會，只能抬起手臂擋住要害。

陳默卻不管不顧，一拳又是一拳。

「弱，你實在是太弱了。」

「我爸就教了你這些東西嗎？控制情緒好像是習武的第一堂課吧？還是說...你沒好好學？」

說着，陳默話音一頓，拳頭也停下了。

「我看的出來，你和我有一樣的眼神，你...想成為和我爸一樣的人吧？」

陳默嘴角微笑，緊接着，高高抬起的拳頭猛的落下。

「你...配嗎？」

一拳，又一拳，很快，宵的身上已經滿是鮮血！

「陳默！」

這時候，一聲怒斥響起。

一個身影沖了過來，陳默下意識的一拳擊出，卻被對方直接抓住手腕，然後，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嘭的一聲，陳默直接被砸到地面。

「宵，你沒事兒吧？」

陳慧心抱起宵就往孤兒院的醫務室跑去。

離開前，陳默看見母親瞥了自己一眼，眼神滿是憤怒與失望，這眼神彷彿是一盆冷水澆下，讓陳默瞬間從嗜血暴力的情緒中脫離了出來。

「唉。」

陳默大字型躺在地上，無奈的嘆了口氣，「又上頭了。」

只不過，他的語氣中，毫無悔意與罪惡感。

後來，陳慧心狠狠的罵了陳默一頓，讓陳默給宵道了歉。

陳默態度非常誠懇的道了歉，也保證了不再會有相同的事情發生。

一旁，陳默的魂體看着面前這個孩子信誓旦旦的保證，有些羞愧的捂住了自己的額頭。

他已經恢復了記憶，自然非常清楚，他的保證，僅僅是出了心慧孤兒院，就不作數了。

因為到了慧心孤兒院后，他...又把顧梓茗給打了一頓！

而且，當時的情況更加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