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昭昭(一)
轉眼間，秋天悄然而至，村子裏也迎來了一股熱潮:全村的適齡兒童到了該上小學的年紀。
小渡村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
在村子的西北角，設有小學和初中，九年義務教育設施一應俱全。似乎在這個幾乎被世界所遺忘的小村落，讀書是唯一的出路。
大家都搶破頭的把孩子送出去，在他們的觀念中，只有一條分界線:小渡村和外面的世界，外面是大城市，有着高高的樓房，高級汽車從冒着柏油氣息的馬路上呼嘯而過。
只要出去了，就有活路，就能賺大錢。
葉從河同志也不例外，雖然本人可能並不情願。
「別亂動，想死啊?」葉文娟微微的抬頭，勉強止住了下滑的老花鏡。
目光專註的盯着葉從河褲子上的大洞，針尖攜帶着與褲子顏色相近的細線，行雲流水的一來一回，撕裂的縫隙被熟練地拼接在一起，逐漸完整起來。
他屏住呼吸，死死按住自己微微顫抖的小腿，同樣專註的看着她的一舉一動，生怕她一個不留神，針會扎到他的肉里，把自己痛的嗷嗷叫。
「春曉啊，下手輕點。這可是條人腿啊!不是你廚房裏掛着的老臘肉，想咋砍咋砍。」
「放屁，要不是你在這咋咋呼呼的，早弄完了。臘肉好歹還值幾個錢，你呢？腿斷了更好，省的一天東跑西跑，你自己瞅瞅，這褲子破成啥樣了，羞死人了。」
「嘿嘿，這不是翻牆的時候沒注意嘛，誰知道那土墩子上，誰那麼缺德缺心眼，混了啤酒瓶渣子。
說時遲，那時快！當我華麗的單手翻身過牆時，嘩啦一下，結果你猜怎麼着？然後我褲子就劃了個大洞。」他越說越興奮，手舞足蹈的比劃着。
「哎喲喂，扎到我肉了。」葉從河從椅子上蹦了下來，抱着一隻腿，單腳滿屋子亂跳，疼的齜牙咧嘴。直看得葉春曉在一旁笑岔了氣。
「葉春曉，人楊過斷了右手，你這是要斷我右腿啊，痛死了。別人是神鵰俠侶，我直接演神鵰腿侶，哎，對了，我雕呢？」他做出一副尋找的樣子。
「你又在瞎說什麼？成天凈聽那個賣魚的金老三瞎扯，神神叨叨的，什麼飛天遁地的書。
楊過，我還小龍女呢！我也沒虧待你呀，屋裏找不着鏡子啊！有空多瞅瞅自己，看了這些書到老不成器。」
「不對勁啊，曉姐，你咋知道書里還有個小龍女？金老三昨天才講到這段呢。」
「閉嘴，再亂叫，我就是你大爺！你是不是鹽吃多了？」
「啥意思？」
「儘管(咸）事。
還不快點過來，把洞補好。明天村小就招收了，送你去念書。」
「念書！」葉從河又坐回椅子，像泄了氣的皮球。
「我不去，我不想念書」他繼續看着葉文娟在大腿上縫縫補補，像只小狗一樣乖巧。
「為啥？不讀書，你真想上天啊!」
「媽沒人看着，我不放心。」他雙手摩搓著泛白的衣服邊角，把目光移到了一邊的牆紙上，牆上是一幅年畫娃娃，有了些年頭。隱約可以看到胖乎乎的娃娃，笑呵呵的騎在一條紅色的大鯉魚上。
上面的字跡模糊又清晰，歪歪扭扭，一看就是用鉛筆寫的：媽說的，動煤一角錢一斤，煤球五毛五一個，記住要買外面拉來mai的，不買cun里的。
葉春曉也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看着字跡，她怔愣了許久，又從容地低下頭，
撫平針腳，拉住線的一頭，直接咬斷多餘的線，熟練地打結，剪斷線頭。
她從針線籃底部翻出一個補丁，對着縫線的地方比了比大小。是一朵牡丹花的形狀，大紅色的牡丹花加上兩邊對稱的綠葉，顯然是老一輩人偏愛的款式，土到極致就是潮!
葉從河回過神來，一臉驚恐。
「天啊，啥玩意？你就往我身上按，這補丁丑死了。我這樣穿出去，褲子上鑲朵大紅花，這不得把別人眼睛都看瞎了。」
「小孩子家家的，誰會管你穿什麼？你看，紅艷艷的，多喜慶。總比你破個大洞，好多了。但是，你非要頂着破線頭出去，我也不會管你。」他露出糾結的神色，半響，吐出口氣，
「縫就縫，多大點兒事。只要別送我去上學，我可以天天頂着這，這個，東西，對！大紅花，在村裏溜達。」
「別太犟，你媽，我會看着，那麼大的一個人，丟不了。你安心去念書。我和你媽都有個盼頭。」葉春曉收起針線包，昏黃的日光透過窗灼燒着那幅老舊的畫，葉從河背對着她，坐在光里。
她閉上眼，彷彿回到了那個午後。扎著羊角辮的女孩，站在小凳上，奮力向上夠。用筆歪歪扭扭的寫着，「媽，你大點聲，煤球多少錢?」
「五毛五，一個，記得不買村裏的，逮著熟人就宰！就看我們孤兒寡母的好欺負。」她坐在一旁，嘴上磕著瓜子，就這樣看着葉文娟。
「小娟，上學好玩嗎？」
「嗯，我認識了好多字。永華，小欣，都在學校里。下課的時候，我們玩跳皮筋和老鷹抓小雞。」
「還有啥？」
「跳房子，就在前場的那塊青石板上。他們用石頭划的，可好玩了。」她激動的回過頭，羊角辮一甩一甩的。
「小心點，別摔了！說到上學就來勁，你要讀那麼多書幹嘛？」她清了清手上的瓜子殼，連忙上前扶住女兒。
「有出息唄，想出去看看外面的大世界。賺很多錢養你」她看着母親的眼睛，笑靨如花，葉春曉也笑了，笑得直不起腰。掐了掐她的臉。
「人小鬼大！」忽然一陣子疼痛，葉春曉回過了神，葉從河齜牙咧嘴的朝她做鬼臉，她下意識一巴掌扇了過去。
「葉春曉，你咋還打人？我看你魂丟了，笑得門牙都快滋出來了。好心幫你治治，你還打我。」「瞎扯，我用你幫我，真是脫褲子放屁。你給我明天麻溜兒的滾去報道。別跟我在這彎彎繞繞的，以後有了出息，賺了大錢，你想去哪去哪！上天也行。」
不等他回答，葉春曉提起籃子就進了房間。
「您還真看得起我。」葉從河小聲嘀咕著。他低下頭摸了摸腿上的顯眼的大紅花，密密的針腳恰到好處。
「好像還不錯。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