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陪 護（之2）

醫護人員把陸家爸爸推出了監護室，「陸長風家屬！」

聽見了喊聲，陸文嘉的心還是抽緊了一下，趕忙過去扶住了爸爸的推車。

看到這麼多的親戚圍了過來，陸家爸爸激動地流下了眼淚。伸出消瘦的雙手，緊緊握著大家的手。

「大哥，你來啦。」

「老三，你來啦。」

「金風，銀風，你們都來啦！」

陸家爸爸平靜的表象下面，也還是有著脆弱的一面。現在看到這麼多的親朋故舊、侄男侄女來看望自己，感受到了親人們的關心關愛，激動的同時，心裡一定也感覺無比欣慰。

救護車開出醫院好久，陸家爸爸還在激動的情緒里。三叔不停地勸慰著，「不要太激動了二哥。大家都來看望你不是應該的么。」

三叔溫文爾雅，說話永遠帶著盈盈笑意。

車上高速以後，行駛得非常平穩，陸家爸爸的情緒也終於慢慢平復了下來。

「多虧沒有客氣又讓三叔一起來了啊！」陸文嘉在心裡慶幸不已，打電話向開車跟在後面的陸文疑和項銘盛說了聲「放心」。

「我爸情緒很高，精神很好。跟三叔有說有笑的，要不是躺著，根本就忘記了我們這是在轉院。」

陸家爸爸和三叔一路上不停地回憶著自己年輕時候的事情，真的是一路上歡聲笑語不斷。確實不像是在轉院，而是像在乘車旅行，並且是一段非常愉快的美好旅程，好長的時間裡面，陸文嘉幾乎都忘記了自己父親是需要照顧的病人。三個人一起，完全沉浸在了幸福快樂的回憶里。

中途項銘盛打來電話，「哥，該到服務區裡面休息休息吃飯了呀。」

「我們在車上簡直快樂得很。根本不需要休息。」

「醫生和司機也該累啦。就算我們自己不吃，也要請他們休息休息呀。」

「那好，下一個服務區，我們就進去休息一下。」

陸家爸爸情緒真的很好，除了動作不大麻利，幾乎跟普通人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救護車在預計的時間裡，順利抵達省醫二附院。醫院就位於省城主幹道東往西行的右側，高速下來直接轉金水立交橋左拐不遠就到了。表姐談宜如的電話適時打了進來，應該是在一直計算著時間。談宜如是一家醫藥公司的銷售代表，對於省城醫療資源很熟悉。

「文嘉，走到了哪裡？」

「大姐，我們就快到了。已經下了高速。」

「進了醫院大門順路右拐就到了，我就在大廳門口。」

醫院並不算大，車子進門右拐就直接上到了住院部門廊，宜如大姐就等在那裡，早就聯繫安排好了床位。手推車直接把陸家爸爸推到了病房，醫護人員手腳利落，沒有幾秒鐘的功夫，就把陸家爸爸安排在了新的病床上。按部就班地接上心電監測儀，安好氧氣吸管，掛好導尿管，一切都那麼有條不紊，那麼流暢自然。家屬們只有站在一邊看著的份兒。

轉院手續也特別簡單，陸文嘉報上父親的姓名，再把縣醫院開具的證明文件交給護士站，就沒有什麼需要做的了。陸文嘉長長地出了口氣。這才放心，轉院全程算是順利完成。

三叔看到一切都順順利利了，轉身就要回市裡。

「怎麼可以這樣？怎麼著也住幾天，我們陪著你在省城玩幾天。」

「我們不是來玩的，等你爸身體好了我們哪裡不能去玩。」

「家裡還有事，

現在交通又方便，坐高鐵一個多小時就回到了。到家了天還沒有黑。」

「可是，這讓我們心裡怎麼過得去？」

「看這話說的。這不是我二哥嗎，又不是外人。」

陸文嘉真沒想到三叔來了就要走，自己還沒有從車上的快樂氛圍裡面醒過來呢，真心有點捨不得。

「等你爸身體好啦，我們爺兒幾個再好好的一起玩。」

實在沒有辦法，看看真留不住三叔，項銘盛就開著車送三叔去了高鐵站。

「爸呀，這裡就是我們新的戰場啦。」陸文嘉握著父親的手，輕輕在床邊坐了下來。

省城的醫院管理更加人性化，說是重症監護室，白天允許家屬全天候地守在病人身邊，夜晚九點熄燈就寢，家屬可以在走廊上面的簡易床上休息，夜間也允許家屬隨時進到病房裡面去，詢問自己家裡人有什麼需要沒。

陸文嘉讓妹妹和妹夫在附近賓館住下，自己守在了走廊上，看著外面城市的輝煌燈火，心情像白水一樣平靜。世界上的煩惱都不再在腦海裡面紛爭，失業的擔憂也完全拋在了腦後。這個時候安心陪伴在自己父親的身邊就夠了。

省醫醫生一點著急的跡象都沒有，顧院長也就是在剛轉院進來的時候，過來簡單問了問病情，向自己的助手簡單地交待了幾句就走啦。每天早晨醫生定時巡查，也沒怎麼在陸家爸爸這裡做更多的停留。讓陸文嘉感覺，自己父親就是一場普通感冒？根本談不上什麼危急呀。

「先觀察幾天，把身體狀態調整好，然後我們再做進一步檢查，看看是否有必要做手術，病人的身體條件是否允許做手術。」

「醫生，我們是轉院過來的嘢。」陸文嘉恨不能拉住一位醫生強調一下。

接連幾天，就是普通的打打點滴。雖然看不懂，但是醫生給過來的用藥單子卻著著實實有點長，陸家爸爸自己感覺身體狀況在好轉起來，不再感覺有那麼難受。除了身上帶有導尿管，生活行動不便，其它再沒什麼。

每天早晨快七點起來，陸文嘉自己簡單洗漱以後，就幫父親洗漱一下，然後到食堂去打飯，提到病房父子兩人一起吃早餐。八點醫生來巡查整個病房，同每位病人或者家屬聊幾句，這是能見到醫生的寶貴的幾分鐘。陸文嘉和妹妹就算是想問問醫生，也不知道該問什麼，只好老老實實聽醫生說什麼。醫生往往說不到幾句話，「嗯，精神不錯。感覺是不是好一些？嗯，感覺好多了。」

哪裡好，怎麼好的？統統不知道。

不過陸文嘉頭腦裡面確實沒有什麼紛紛擾擾的。安心，聽話就好。只擔心著父親生活上面是否有什麼需要，要不要方便一下？想不想喝水？吃點零食？帶著的管子疼不疼？

看著護士來打針，然後守著點讓父親吃藥，一個上午很快就過去。

每天快到中午，陸文疑也會來醫院，三個人一起吃午飯，然後陸文嘉就回到賓館的長租房間去洗洗澡換換衣服，再好好地睡一覺。晚餐前回到醫院，三個人一起吃晚飯，到了夜晚陸文嘉留下來陪伴父親，陸文疑回到賓館去休息。

兄妹倆感覺並不是在陪父親住院，而是在父親身邊，一起感受了一段沒有了時間限制的純粹生活。

陸家爸爸的身體一天一天地硬朗起來，整個夜晚都無需陸文嘉再到病房探視。興緻來了，兄妹就一起出去吃宵夜。邊吃邊怕，「回家了都說我們長胖了，會不會罵我們太沒心沒肺了？究竟是去陪你爸看病，還是偷懶去啦？」兩個人自己也禁不住地笑了起來。

項銘盛回去處理處理自己的事情后，就又回來省城醫院一起陪護。陸文嘉最喜歡妹夫來，只要有他在，自己都可以偷懶什麼都不用做啦。項銘盛的心更加細膩，做事又特別上心，又擅長跟人打交道，連聲問著陸家爸爸感受如何，有沒有變化，追著醫生問病情，「我爸這種情況什麼時候可以做手術？」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了就問陸文嘉，「我們要不要給醫生送個禮？」

「不用了吧。等手術完成了我們請院長吃個飯。就說是老鄉嗎，感謝一下老鄉的關照。」陸文疑把話接了過去。

「走吧，這些天你們兩個也辛苦啦。我請你們去吃頓好的。正好也請一下宜如大姐，從來到現在，一直跑前跑后的。」

「我們辛苦啥，還不是應該的。再說啦，就是吃飯，也該我來請你的。」

項銘盛近來一段時間，也一直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不舒服。

「今年過年都沒過好。發燒一直不好，把我們給嚇得呀，真怕是****。後來就到了中心醫院隔離，治了半個多月快一個月，感冒都沒好。」

「現在感覺身上總是有點不舒服，明天就順便也做個檢查，看看什麼情況。」

檢查結果出來一看，多少有問題，「頸動脈有點硬化，這個還不是特別要緊。關鍵是確診了，還有糖尿病。」

「以後要開始打胰島素。」

「你敢自己給自己打？也幸虧是你，我自己是真不敢。」陸文嘉是真有點怕打針。

項銘盛就每天在病房裡面，一邊給自己打針，一邊跟陸家爸爸討論著病理。

過去一周后，醫生去掉了陸家爸爸的導尿管，然後安排了檢查，確定了手術時間。

等待是漫長的，手術過了大概有一個半小時，醫生讓陸文嘉兄妹進去看照影顯示情況，講手術風險，說明做的好處和不做的可能，然後讓下最後的決心。

強忍著眼淚，也要下決心做。不然來這裡做什麼呢？兄妹二人咬了咬牙，下了決心。陸文嘉在大廳里給媽媽打了電話，「放心哈陸文嘉。你爸一定會平平安安地回家來。我在家裡等你們。」

李雲輝也在電話裡面安慰道，「現在的醫療水平，你儘管放心。沒有把握，醫生是不會建議手術的。」

又過了能有一個多小時，醫生又喊陸文嘉兄妹進去了一次，「你們親眼看看手術的效果。」顯影里一根線，血液一下子涌了下去！

「老爺子血管太細了，找了半天，我和雷醫生一起找，都出了一身汗。」

顧院長在前面說過了一句話，那句話才是讓陸文嘉安心的定海神針，「老爺子能夠遇見了我就是緣分。」醫生的自信，真能讓病人和病人家屬產生迷戀。

再回到重症監護室兩天，陸家爸爸被轉到了普通病房。

省醫二附院緊挨著人民公園，從窗戶看出去，只見沿街的梧桐華陰如蓋，湛藍的天空飄著朵朵白雲。

「走，我們逛公園去！」

陸家爸爸身體恢復得很快。手術后的一周，就順利出院。

「你有空回來沒？你女兒聽說了爺爺住院，六月會請假回來看望爺爺。」

是有幾年沒有見過陸淺夏了。

陸文嘉在市高鐵站接到了女兒。

「老爸。」陸淺夏只提了一個隨身的小行李箱，幾年不見，還是那麼清秀。穿著黑色的風衣，遠遠看來，還是有點呂英琪當年的影子。

「老爸累不累，要不我來開車？」

「還是我來吧。開車又不是好玩的事情。」陸文嘉還是不放心放手讓孩子開車。

「姥姥姥爺都還好哈？」

「都好。我姥姥每天都會拉著我姥爺去超市買菜。」

「出來走走好。不然你姥爺就整天坐在那裡翻撲克。」

「是呀，姥爺沒事就是翻撲克。」

「媽媽呢？還在原來的公司？」

「我媽一直在那家公司。她說習慣了。」

「能一直在一家公司上班，真是很好。」

「什麼時候學會開車的？」

「在大學里我媽就讓我學會了。」

「你媽媽呢，什麼時候學會的？」

「也有好幾年了吧？有時候上班我媽就開車去，順便把我帶到地鐵站。」

「早晨上班最好都讓媽媽開。時間再緊，也不要慌張。寧願遲到。」

「時間卡得准。地鐵又不堵車。」

「我是說萬一。萬一起來晚了，一定不要慌。寧願遲到。開車畢竟不是玩的。」

「知道啦老爸。」

陸文嘉怕孩子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又沒話找話地說，「那你現在的技術應該也很好了呀。」

「還行吧。」

陸淺夏說，「放長假的時候，我就會和媽媽一起自駕游，很多時候我們就睡在車上。有一次我們自駕到了杭州。」

「咹？安全不？一定要注意安全。」

「還好吧。我們停車都是在市內找個公園什麼的，不會到偏遠的地兒。」

「我媽現在可事兒了，要這要那的。」

陸文嘉笑了，都可以想見呂英琪的神情，「特別像小孩子是吧？」

「是呀，整天事事兒的。」

「給你找麻煩。」

走進自己當年的房間，陸淺夏一眼看見了床頭柜上面放的檯燈，這還是當年呂英琪單位發的員工福利。

「這盞燈還在呀。」

燈罩和底座，都早已斑駁陸離，失去了往日鮮明的顏色。

陸文嘉指著上面貼著的花花綠綠的卡通小卡片，「這些都是你跟妹妹貼的？」

「都是我們貼的。」

「看看，還有一張我們倆的大頭貼。」

「這裡還有一張。」

陸文嘉環視著這間略顯簡陋的房間，傢具都顯得有些陳舊，書桌還是簡易的課桌代替的，想象著女兒小小身影，就坐在燈下做作業的場景，心裡還是有些起伏。

「作業真多呀，你女兒一做就做到十二點。我跟爺爺都說，寫不完就不要寫了，趕緊睡覺。你女兒都不願意。」

「大家不都一樣，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作業那麼多。」

「淺夏轉學走的時候，班主任老師都捨不得。見到了我都流了眼淚，見到我就說，舒老師，為什麼讓陸淺夏轉學啊？我是真的捨不得。」

「老師對淺夏真好呀。」

「我也很乖呀！」

「是的，孩子是真乖。」

「你和妹妹一起坐在這張桌子上面做作業嗎？」

「小時候還擠得下。上了初中就各坐各的啦。」

「爺爺，你身體好點沒？」陸淺夏抱住了爺爺的脖子，親昵的舉動，陸文嘉都有點羨慕。

「好多啦。」爺爺也是格外地溫柔。

心裡都還是心疼孩子啊。

「你看看爺爺不還是原來的樣子嗎，好好的。」

陸淺夏掏出來一大疊錢遞到了爺爺手裡，「我媽媽說，讓爺爺買點補養品，好好補補身體。」

「謝謝你媽媽。還有你姥姥姥爺。」

「哪裡要這麼多的錢！你爺爺是心臟不好，沒有其他毛病，不需要補充營養。趕緊把錢收起來，回去了還交給你媽媽。」

「這裡面還有我的錢。我也上班了呀！」

「哈哈，我孫女也上班啦。真好啊。」

「站在爺爺奶奶身後，我們照幾張相吧。」陸文嘉提議道。

「好呀，我們好好照幾張相。」

照過父母和淺夏的合影，陸文嘉說，「我們爺兒倆也照一張。」

坐在椅子上面，陸文嘉心裡躊躇，「要保持什麼樣的心情，來跟女兒合影呢？」

「這應該是我最放鬆的時候。」

父女兩人已經很多年沒有再照過合影。

陸文蓮聽說淺夏回來了，也趕了過來，見見自己的侄女。

「夜晚二娘只管做你和二叔的飯，我們都出去吃。」

「你們年輕人一起出去玩玩也好。」

大姐把在縣城的二姐三姐都約了過來，連同在家的孩子們，八九個人無拘無束地聚到一起吃飯。

「吃過飯我們一起去龍山水庫去看看夜景。說是那裡的燈光秀很好看。」

陸文嘉也有此心，還是淺夏十歲那年，在和呂英琪雙雙到BJ之前，帶著女兒去過最後一次的，一晃也已經過去了十多年。

如今的龍山水庫儼然被改造成為了風景區，庫里修建了一條蜿蜒曲折的步行道路，點綴著橋館亭台，沿路又都配有各色燈光，把夜空也照耀得五顏六色起來。到處都是人，比街道還要熱鬧。

一行人沿著步行道，走走停停，也安心看這故鄉新的一景。

最吸引陸文嘉的，還是掛在天邊的一輪月亮，尋找著合適的構圖，想把月亮拍下來。

淺夏在家，又約了原來的幾位好朋友見面，真正留在家裡的時間並不多。時間過得飛快，眨眼間幾天時間就過去了，淺夏也要回到BJ，回到工作上。

把孩子送進高鐵站，陸文嘉的目光一直跟著女兒，轉角進了候車室，再也看不見。默默地在車上坐了好久，陸文嘉的心又被分別狠狠地傷了一回。

「跟你女兒照的有合影吧，發給我也看看。」李雲輝的微信，才喚醒了沉浸在傷痛思緒裡面的陸文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