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畢 業（之1）
看看到了年尾，就在臘月小年的那一天，陸文嘉又接到了一通邀請，省城做金融的沈如真打來了電話。
「陸總，我接到了一款個人消費信貸產品。明年我們一個省的任務是二十一個億！」
「我認真想過，就算我們只完成一半，還有十個億。一半也完成不了，我們完成三分之一，七個億。給我們兩個點的返利，日常的收益就算是維持日常運作沒有結餘，實際上這是不可能的。就算沒有結餘，我們就拿返利，那也是一千四百萬。」
「沈總，可惜我不懂金融業務呀！」
「陸總，我看到的是您的管理能力和思維。上次見面，您給我留下來的印象太深刻啦。這是一個大攤子，不然我也不敢請您。」
「也不用您出資，年終返利，我給您百分之十的分紅。」
陸文嘉想想，要是再加上日常工資，一年下來自己可以拿到小兩百萬，多年的債務包袱甩掉肯定沒問題。那這件事就值得賭一下！
草草跟池毓晨打過招呼，陸文嘉在風雪之夜回到了省城，沈如真帶着兩位高管親自到高鐵站迎接。
「有您加盟，我們就可以放開手腳大幹一場！」
沈如真還是有一定實力的，直接把自己的一套房子給陸文嘉做了宿舍，今天開着平治GLS，明天開着奧迪A8，四處找同業洽談合作。省城金融圈子並不大，沒過多久，陸文嘉也基本上摸清了裏面的一些情況。沈如真真正厲害的在於肯鑽研產品，沒過多久，就能把握住審核過關的基礎條件，能判斷的八九不離十。敦促業務人員進件的力度也很大，很嚴厲，有他在，幾乎沒有人敢於懈怠。
二月份找到的客戶，質量很快高起來，滿足產品方要求的越來越多，十幾天的時間，實現了一千多萬的放款額度。按照這樣的增長速度，一年下來實現理想目標還是有可能的，整個團隊信心逐漸鼓舞了起來。陸文嘉每天穩坐釣魚台，待在公司基本很少出去，保證各個方面的工作有序推進，公司運轉得有模有樣。
三月份實現放款兩千多萬，四月放款規模達到了四千多萬，但是危機已經開始顯現出來。個人消費信貸，說到底，還是要看客戶自身的資產和信用狀況，特別是要判斷你的後續還款能力。滿足條件的人並不是遍地都是。開始沈如真說，「誰還不需要錢呢？」聽起來很有道理，大家都很釋然，信心百倍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但是陸文嘉逐漸發現，確實是人人都需要金錢，需要資金，但是產品方是有準入條件限制的呀，條件滿足銀行要求的客戶，直接走銀行信貸，條件太差的人，消費信貸機構也不敢放款，市場容量遠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多。三月份的進件實際上已經比較困難，很多都是通過同行之間的資源共享和交換得來的，真正的一級客戶很少。業務員個人基本上沒有更好的途徑去挖掘客戶，靠着散發小廣告或者發佈微信圈，幾乎都淪落為干擾行為，很容易就會被人拉黑。不能責怪業務人員不夠勤奮，都是出來打工的，誰不願意乘着年輕多掙點錢。關鍵是你想勤奮，也找不到勤奮的途徑，徹夜不睡的發名片，也幾乎都是白白地浪費錢浪費精力，根本沒有幾個回應。
四月份的業務規模就是頂峰，隨後就是斷崖式的下滑，大家都陷入到了沉默。沈如真很快調整了戰略，增開新的業務網點，引入其他公司金融產品，並很快又同深圳另外一家公司達成了戰略合作。
「好比是修建高速公路，
我們要不斷地在各個省市設立網點，最終形成高速公路網，所有的車輛都可以在我們的網絡上面跑。」
沈如真很善於規劃藍圖，講話也富有鼓動性，決斷又快，確實是個人才。雖然心裏隱隱感覺不太對勁，陸文嘉還是全力配合，快速落實了沈如真的戰略部署。新的網點設立起來后，陸文嘉不斷巡視，一手抓新進員工的培訓，一手抓日常的業務進度摸底。
明明公司業務還在推進，賬面上卻沒有了現金，連續好幾個月都沒有再發工資。加上業績考核不過關，有團隊經理開始離職。陸文嘉感覺自己陷入到了一個新陷阱，公司全靠沈如真畫餅來支撐了。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沈如真還在盲目擴大規模，派人員到其他地市去設立分公司，省城的辦公室也換到更加高檔的甲級寫字樓里，光是房租就上漲了好幾倍。做出這些決定，沈如真也不再跟團隊商量，完全是獨斷專行。陸文嘉感覺，這次回來省城，又將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果然，公司很快連物業費都無法按時繳納，迎來的是驅逐封門。不要說利潤分紅了，陸文嘉連好幾個月的基本工資都沒有領到，拿着一張八萬的欠條，離開了寫字樓。
真是沒臉回家，陸文嘉坐在街頭公園的長椅上，連給李雲輝打電話的勇氣都沒有。看着周邊一棟棟寫字樓，看着身邊川流不息的人們，陸文嘉真想問問，其他人都在忙着什麼，是不是全世界，就只有自己才是唯一的失敗者。
聽說陸淺秋生病兩天了燒一直沒退，陸文嘉連忙買票回去。還沒到家，李雲輝就發來信息說是小兒肺炎，醫生建議住院觀察，已經辦理了住院手續。等到陸文嘉趕到港大醫院，已經是第三天的上午。陸淺秋在病床上面躺着其實還好，反而是李雲輝，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兩眼無神，應該又是連續幾天沒有好好休息過吧？孩子一旦生病，李雲輝往往就整夜整夜地抱着孩子，就半倚在床頭算是休息。
淺秋已經沒有什麼大礙，怎麼也躺不住了，總想出去走走。陸文嘉也很久沒有待在兒子身邊，也特別想帶着孩子一起出去玩。
「不要走遠了，就在附近去逛逛。」李雲輝算是批准了爺兒倆的請求。
陸文嘉也怕孩子病還未大好，就掃了輛共享單車，讓淺秋坐在上面，自己推著走。
「從那裏可以走到海邊去。」
「你怎麼知道？」
「媽媽帶我走過。」
「那我們也一起去走走？」
「好。」陸淺秋認真地點了一下頭。
轉過彎就進入了一道街邊公園，鋪設的有慢跑塑膠跑道，走在上面，軟軟的，很有感覺。陸文嘉推著孩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心情格外舒暢。
「還有好遠嗎孩子？」
「我也不知道。」
看看走出來有了一段距離，陸文嘉擔心風有點大。「我們還是回去吧？媽媽會等着急的。」
陸淺秋又是認真地點了一下頭。這孩子做決定的時候，往往都不說話，深深地點一下頭，表示同意。
「我和媽媽也來過這裏，媽媽帶着我。」
「我和媽媽也是坐着公交車回去的，這裏可以坐公交車。」
「那我們也坐公交車去。免得吹了風。」陸文嘉看看公交站牌，可以直達歡樂海岸，就低頭對兒子說，「要不，我們去逛商場吧？順便買個小玩具。」
陸淺秋還是深深地點了一下頭。
陸文嘉看在眼中，心都快要軟化了。
爺兒倆回到海岸城，逛經常去逛的玩具店。淺秋對什麼都感興趣，這裏望望，那裏望望。陸文嘉一邊盯着孩子，一邊也在瞅著看買什麼合適。最後父子倆都在一輛大卡車面前停了下來。
「要不，我們就買這輛卡車？正好家裏沒有。」
陸淺秋眼睛亮了起來，回過頭來開心地看着陸文嘉，「嗯！」
這輛車架全部由鋁合金構成的玩具車，拿在手裏沉甸甸的，應該是模擬縮小版的，猩紅的車身很是耀眼。
「爸爸，我們買個蛋糕吧。」孩子很少明確向自己提出過要求，陸文嘉真心不願意拒絕。聽到這個想法，還是禁不住「嘶嘶」地吸了口涼氣。
「兒子，媽媽說你不能多吃蛋糕的，很多蛋糕你吃了就咳嗽啊。何況現在還生著病呢。」
陸淺秋有些想哭，低下了頭。陸文嘉連忙蹲下身來，撫摸著兒子的頭說，「不哭不哭哈兒子。我們打電話問問媽媽，看媽媽說是不是可以吃。媽媽要是說可以吃，我們就買一個。」
「唉，剛剛買了那麼大的玩具，也抵制不了再吃個蛋糕的誘惑。」陸文嘉算是明白了，什麼叫做「憐愛幼子」。
「兒子想吃個蛋糕，可以買不？」
「想買什麼蛋糕呢？紫薯的？別買太甜的，他吃了會咳嗽。」
「兒子還病著呢，你確定可以嗎？」聽李雲輝答應得這麼快，陸文嘉反而心裏沒了准主意。
「沒有太大關係，醫生也沒禁止什麼。別吃太甜的。最好買麵包別買蛋糕。」
「兒子，我們買一個麵包好不好，蛋糕太甜，怕你咳嗽。」
陸淺秋抬起頭來，重重地點了一下，睜大了一雙水汪汪的黑眼睛。
「那，我們一起去挑麵包吧。」
陸淺秋的表情瞬間鮮活了起來，「爸爸，你抱着我看看上面的。」
回到醫院，已經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一家人就坐到了醫院食堂裏面，買了點米飯和麵條。陸淺秋一點東西都不吃，忙不迭地玩着他的卡車。
醫院緊鄰著歡樂海岸，過去很方便。第三天陸文嘉一到醫院，淺秋又鬧着要過去玩。剛走到咖啡廳門口就說，「買點好吃的吧？」
陸文嘉不禁莞爾，真很少見兒子這麼大方找自己要吃的，「好吃的」對孩子真的有那麼大的誘惑啊？進到店裏，陸文嘉還是讓孩子自已過去選，想買什麼「好吃的」，又幫他要了一份店裏自製的酸奶，然後陪着孩子在一扇落地窗前面坐了下來。坐在咖啡廳深深的沙發里，透過落地窗看着室外溫暖的陽光，還有陽光照耀下的大海，陸文嘉恍然進入了夢鄉。
陸文嘉四處出擊，四處無著，沒有一個項目帶回來給過他豐厚的回報。簡直真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想要靠自己，陸文嘉又始終處於缺錢的狀態。中間蘭錚言從自己的貸款裏面，一次性借給過陸文嘉五十萬，約定好一年為期，到期要還。陸文嘉全部轉借給了想開飯店缺乏啟動資金的馳援，自己要是拿這五十萬開店創業什麼的，固然都好，甚至可以在省城交首付買套房子。陸文嘉還是毫不遲疑地全部借給了馳援，「先保證扶起來一個，然後自己再圖將來。」
也不知道想的對不對，陸文嘉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李雲輝跟陸文嘉的交流越來越少。難道兩個人之間的話全部都說完啦？
陸文嘉關於工作的變動很少事先跟李雲輝商量，都是自己決定了以後才告知李雲輝的。不是不知道尊重她，而是怕她擔心。前途未卜，自己也並不知道要何去何從，但是又好像不得不要離職。
自己在單位里，究竟遇見了什麼人，什麼事，是什麼讓自己感受到了逼迫而不得不離職，陸文嘉從來沒有跟李雲輝傾訴過。
陸文嘉一直在等待着一個時刻，等待着自己擺平了外面所有的事情以後，再回到家裏，輕鬆地告訴李雲輝，「我搞定了所有事情，今後你不用再多擔心啦。」
「從此我們衣食無憂，開始過安穩幸福的生活。」
至於自己遭遇到了什麼，內心曾經多麼惶惑、多麼慌恐，都可以在成功以後再來輕鬆地告訴她。現在么，不必要讓她額外擔心。她只需要帶好孩子就好。
自己遇見的困難，內心的困苦，就算是告訴了李雲輝，她又能做什麼呢？又能怎麼安慰自己呢？
僅僅是用語言，無法破解陸文嘉面對的困擾。自己不善於揣摩領導的心思，你怎麼告訴她呢，然後指望她給自己切實可行的改進措施？自己不善於尋找職業機會，抓不住公司的高薪崗位，你怎麼告訴她呢，然後指望她能指導自己去應對局面或者改變自我的性格？自己不善於借路搭橋，不善於攀附關係，靠着連帶作用，快速實現自己的意圖，你怎麼告訴她呢，然後指望着她給自己勸諫，讓自己完成蛻變？自己判斷不明下一個行動的利弊和厲害關係，你怎麼告訴她呢，讓她來做出選擇做出決斷？
還不如讓自己先把一切承擔起來，讓自己先把一切承受下來，讓自己一路來摸爬滾打，讓自己嘗遍遍體鱗傷滋味，等到一切塵埃落定，等到一切困難過去，等到所有的坑都被填平，等到所有的麻煩都被解決了，自己再雲淡風輕地告訴她，「我回來啦。」
李雲輝呢，可沒想着做一個坐享其成的人。除了帶孩子，力所能及地做自己的代購。每天早晚定時地發朋友圈廣告，從未偷懶。
從來沒有問過陸文嘉每月究竟拿多少錢，從來沒有問過陸文嘉在外面究竟怎麼花錢花了多少錢。兩個人之間的話語，很少涉及到「錢」這個字。
陸文嘉呀，上點心吧。少摔跟頭少踏空，挖掘自己身上的優點，慢慢來！希望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