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遭遇

照例，一路上着重還是檢查陷阱，收取獵物。

輕車熟路之下，隊伍行進的速度其實不慢，因為縱然楊夏沒有開口傳授，但這些個頗有眼色的傢伙卻也都不是木頭，精髓學到學不到不談，下套搭夾子的本事卻也學了個七七八八。

更別說有着基礎的王老實，雖然沒能拉下臉開口請教，但不時的偷摸觀察甚至試探著改變陷阱的佈置位置，是瞞不住眾人眼睛的。

楊夏倒是不置可否，他記得楊頭玩笑似的提點過好幾次不要小氣吧啦，也就聽之任之。再說了，大夥佈置的陷阱越多，收穫越大，總歸他能夠分到的份額不會少。

正月的陰山區域依舊嚴寒，所以開年過後的收穫一直聊聊，還多是些田鼠山鼠之類，這一次同樣如此，眾人也是明白其中原因，只能按捺住心思，儘力在有限的時間內多佈置一些陷阱，鋪開數量。

正午剛過，終點處的大河就在眼前。

說是大河，其實最開闊的河段也不過最多十來丈的寬度，算是大江支流下的小支流，本地人稱其小沙河，因其出產上好的河沙得名。

小沙河水流不急，但深，尤其是靠近陰山這段，由於陰山範圍的山流水大半匯聚於小沙河，加之多混雜有腐葉淤泥，尋常人無船隻依仗根本不敢靠近河灘，以防陷落。

小隊也只是堪堪靠近小沙河，便算是到了終點。

漕國人多擅水，幾乎沒有旱鴨子，但在這算是半暗河居多的地段，沒幾個人敢下水活動。

生火，做湯。

例行的事情有條不紊，哪怕收穫少得可憐。近些時日大夥也不怎麼缺油葷，但就像自發形成的一種儀式，終點歇腳的時候喝上幾口熱湯，才算舒坦。

楊頭沒有理會手下人的忙活，徑直登上旁邊不遠的小土包，偵查情況。

楊夏也不緊不慢忙活着手裏的事情，只是一雙眼睛東瞧西看，渴望找到些生薑野蔥甚麼的，以作私藏。

楊頭不管這些，他光棍一條也不像其他人拖家帶口，甚麼都想扒拉回去。

不多時，楊頭施施然返回，楊夏等人也不敢開口詢問楊頭習慣性的查探能夠查到甚麼消息，只各自分了半碗湯，找個能曬著太陽的空隙有模有樣地享受。

楊夏有些明白楊頭的擔憂或者乾脆就是期望所在，因為眼看着快開春了。就拿今天的天氣來說，只要這樣的好天氣持續幾天，氣溫就會大幅回暖，不到開春萬物卻已是開始復甦。

楊夏不想寨子遇到戰事，他打心底渴望平安，因為不管是勝是敗，打仗都要死人。

他們這樣的新兵蛋子，首當其衝。

然而他不敢說出口，老天也不太可能事事都順着他的心意。他只能暗自嘀咕，但願圍剿的日子來的晚一些或者乾脆別來，甚至，大風寨順利被官府招安才是真正的老天開眼。

他想到前幾日娘親的異樣，又感覺這山匪確是做得沒甚滋味。

時間不長，大夥象徵性喝完熱湯，一個個暖了肚皮，楊頭便招呼著小隊回返。楊夏抬眼看了看日頭，心下暗喜，估摸著楊頭今天的心情確實應該不錯，很可能會花些時間走些生路，多佈置一些陷阱。

回返的時間明顯有些早，所以大夥都有些磨蹭，但也只敢各自到一條小溪旁洗碗凈手，暗地裏拖延一番。其實相比其他季節，現在的林子算是最好走的，但除了收穫獵物的時候，這些個傢伙都是對林子尤其是生林子敬而遠之。

楊夏倒是無所謂，

他早就沒了對林子的敬畏，縱然自家老爹就是趟生林子才被毒蛇偷襲而亡的。

半刻功夫，小隊終究踏上了歸路，一個個貓著腰，縮著脖子鑽進林子，也就是此刻，一向掉在隊尾斷後的韋大勇卻是突然低聲驚叫一聲，讓大夥齊齊定住身，轉頭。

「那是啥？」

楊夏個子不高，回頭張望卻是看不到甚麼異常，正待開口間，卻見前面的楊頭幾大步飛奔過來，一把捂住韋大勇的嘴巴，然後直接拖進了林子。

楊夏呆愣在原地，然後激靈靈打個寒戰，埋頭跟了上去。其他人雖然詫異，但總算都經過了好些時候的訓練，一個個如山雞般縮著身子，一言不發鑽進林子。

「看見啥了？」

直到小隊完全沒入林子，詭異沉默中楊頭的疤臉顯得異常猙獰，壓着嗓子問出的話也似帶着無窮的寒意，大眼鼓起，更像是隨時要暴起殺人。

楊夏第一見到如此模樣的楊頭。

「船……」

韋大勇好似也被楊頭突然間的反應嚇得不輕，不過作為老兵又被楊頭信任安排到隊伍末，自然有其道理。他先是擠出一個字，然後輕輕掰開楊頭的大手，小口喘息著低聲道：「應該是船，我看見旗子了。」

楊頭放開他，略一思索便打出手勢，當先朝着林子深處鑽去。大夥不敢怠慢，一個個如狸貓般輕手輕腳跟了上去。

楊夏感覺自己胸膛里的心臟開始瘋狂跳動，往日裏無數的小心思全都沒了蹤影，幾乎是本能的順好大槍，跟着摸了進去。

山寨有船嗎？

他不知道，若是以前他恐怕能夠猜測幾分，但年關貿然出現的年貨讓他有了更多的思考，就山寨藏着掖着的樣子，有船沒船怕是兩說。

漕國水域和陸地幾乎是對半分，但要除開那些無法開墾的荒山老林，根本上其實就是個水國，境內水路蔓延，水運也遠多於陸運。民間更有傳說，漕國名漕，其實就因為其前身，根本就是幾十年前活躍於大江的一個大型漕幫，亂世中僥倖得了江山而已。

所以船隻，在漕國隸屬尋常。

但是楊夏也知道，相比尋常百姓家只能稱為舢板的小玩意，真正的船是個甚麼概念。

楊頭對地形更為熟悉，小半炷香的功夫，便帶着小隊穿過幾片林子，摸上一個還算顯眼的小山坡。

隱匿著身型，大夥終於遠遠看見了正主。

的確是船，兩艘。

隔得太遠，眾人也看不清那半黑半紅的旗子到底有何內容，不過看見楊頭臉上毫不見緩的厲色，楊夏猜測這兩艘船，大致不是山寨所有。

所以，是官府的船？

終究還是來了，這都沒開春呢！

他的心臟如擂鼓般瘋跳着，整個人卻不敢有任何多餘的動作，生怕弄出聲響。

眾人齊眼注視着楊頭，等待他的命令，然而楊頭一聲不吭只窩在雜草里遠遠看着，大夥也只能憋住氣，望幾眼遠處緩緩順流而進的船隻，再偷摸看一眼渾身都散發着低氣壓的楊頭。

讓人慶幸的是，船隻速度不快但也沒有任何停下的跡象，就這麼會功夫，已經駛過了剛才眾人煮湯的地段，緩緩朝着下游而去。

離得近了些，眾人也都做足了掩飾，一個個倒是睜大了雙眼想要看清船上的景象。不過這都是徒勞，半里有多的距離，除了能夠影影綽綽看見些人影，以及船頭那很是顯眼的黑紅大旗，其餘都只能看出個輪廓。

倒是楊夏，隱隱能夠肯定那兩桿旗子，上面應該沒字才是。

「回去。」

直到兩艘船轉過一個蘆葦盪沒了蹤影，楊頭才狠很吐一口氣，聲音低沉着下令回返。

小隊也只能沉默著跟上，也沒哪個沒有眼色的東西再提佈置陷阱的事情。

「回寨之後，謹記軍法。」

走出老遠，楊頭才又是悠悠一聲打破沉默，大夥都是鄭重應了，嘴碎的說幾聲保證謹守秘密，卻換不來半點楊頭的回應。

楊夏低着頭，趁著心臟回復腦子重新活泛的功夫，隱約有些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