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二十七歲的秋天

第346章 二十七歲的秋天

「臣有幸伴駕,亦常聽皇上教導太子制衡之道,並以八王之亂、霍光之禍警醒,也不欲似前明般圈養宗室,空耗銀錢。觀皇上四十年行政,亦多削減宗室爵位之舉,亦嘗言:『恭親王、純親王無功於朝,只因是朕皇弟,便得封親王,殊為不妥。』太子幾次問責宗室,皆是宗室跋扈在先;太子雖不與十一哥親厚,但也是因為十一哥於朝無功而無甚交集的緣故,就此責其『不孝不悌』,外人要如何看待皇上?

「類似的事情,皇上做得,太子學着做就不行,是什麼道理?難道皇上希望太子不肖似您嗎?那難道不會反過來責罵他懦弱無能,感情用事,不堪大任嗎?!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太子三十年,眼見着從少年風華到滿面風霜,怎麼不讓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情呢?」

十四爺將這番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複述出來,最後聲音越來越低。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竟然連說完這段話都不敢始終保持着同樣的音量。然即便如此,他的眼睛裏也閃爍著異常興奮的光。

「我服了。」他壓着聲音說,「我從前從來不覺得十三比我強在哪裏,但這波,他是真的猛啊。」

老四和老八都呆住了。四大爺失手打翻了手中的茶杯,八爺下意識伸手接住了,被潑了一袖子的茶水。但兩個人都沒管,像靜止似的愣了好一會兒。

許久,八貝勒才開口,臉上還帶着茫然:「啊,這是可以說的嗎?」

四爺慢慢扯出一個苦笑:「這是不能說的啊。」

有些事,就是皇帝能做,太子不能做。十三這等於明晃晃地指著康熙的鼻子說,他責怪太子,是忌憚儲君的權利,而非太子犯了什麼大錯。大家都是在皇帝的桌布下玩著迂迴的遊戲,十三阿哥卻直接將桌布給掀了。

他能留下一條命的原因,也只有他是私下裏跟皇帝說的,除了貼身侍奉的康熙自己人,只有十四阿哥聽到了。十四阿哥也是下意識跳起來保十三:「胤祥你喝了**湯了嗎?!就他那弄得人憎狗厭的樣子,也敢跟皇阿瑪比?皇阿瑪你別聽他那混賬話,皇阿瑪,皇阿瑪……」

故事講到這裏,十四阿哥攤了攤手:「皇阿瑪暈過去了。還是我將在場所有人控制了起來,皇阿瑪醒后就滅口了四個。」

老八:……

老四:……

後續其實也可以想到了。一個旁觀的小阿哥都覺得太子左右不是人,被皇帝爹折磨得不成樣子了。那麼太子自己呢?太子是不是也已經忍無可忍了呢?

就算康熙知道是正副二君的根源矛盾造成了今天的悲劇,那又怎麼樣呢?他會主動向太子認錯,然後拿着皇位作為謝罪禮嗎?他不會。甚至,是十三阿哥推了康熙一把,讓他從自欺欺人的平和表象中醒來,知道與胤礽的關係已經難以修復了。

皇帝和太子的關係難以修復,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因為皇帝會死在太子前面,而太子將成為決定一切人命運的新君。別說什麼去了地下陰陽兩不相干了,能噁心人的辦法有的是,修改史書抹黑你抬高自己行不行?給個惡意滿滿的謚號行不行?把你寵妃做成人彘行不行?送你愛子下去陪你行不行?把你的政令推翻行不行?給你的老仇人翻案行不行?死人都能給氣活過來。

更何況,還有齊桓公在病榻上活活餓死、唐高祖李淵被迫當太上皇的先例在。

「皇阿瑪醒后,老十三哭着認錯,說自己氣著皇阿瑪了,前頭說的都是氣話。皇阿瑪看都不看他,只冷笑說:『氣頭上的才是真心話呢。』然後就下旨廢除太子之位,把老十三也一併圈了。哦,皇阿瑪在廢太子詔書上說,太子用匕首割破皇帝的帷帳向內窺伺聖蹤,已經有謀逆的嫌疑。所以眾臣無人相勸。也有人覺得皇帝廢儲之心已經數日,根源在老十一的死上,且之前許多人求了都沒用,所以這次沒敢再求。」

老四:……

老八:……「那太子真用匕首割破皇帝的帷帳了嗎?」

老四、老十四都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看了看顯然已經聽傻了的老八。拜託,當時負責衛戍工作的可是直郡王誒,那個沒有罪名也要給太子羅織罪名的直郡王誒。太子失心瘋了還是練了隱身功,敢往他槍口上撞?

十四阿哥攤了攤手:「誰知道呢?反正王帳上有一道口子,修了一天呢。」

八貝勒從弟弟不走心的回答中意識到自己被隱晦地嘲笑了。「是我問得不對,我,剛有些迷糊了。」他站起來,拉了拉領口,只覺得身上熱得很,出了一身汗,後背的衣服悶得難受。明明草原上的陰雨已經將溫度帶到了秋天的,他在雨中凍了一路,卻彷彿在這座帳篷里回到了夏天。於是八貝勒說:「我出去透透氣。」

走到帳篷外,被依舊沒有停的小雨灑臉上,他耳朵上的溫度慢慢退下來,也逐漸理清楚了前因後果。十三在御前浸淫多年,今年二十二歲,早就過了心直口快的年紀。他差不多跟康熙撕破臉,無非兩種可能,一是他已經厭倦了這種無止境的試探鬥爭,蠻橫破局,自暴自棄;二是他反向衝刺,捨得一身剮也要將太子拉下馬。

皇帝會傾向哪一種?八爺想了一圈,都覺得兩種懷疑都會在康熙心裏。若說他自暴自棄了吧,他還有一家妻兒呢;若說他是要弄死太子吧,十三又不是老大,跟太子哪來的血海深仇,不顧自己被暴怒的老爹砍了也要這麼做,甚至十三阿哥和太子平時的關係還挺不錯的呢。

但無論十三的動機是什麼,無論康熙覺得十三的動機是什麼,都不影響康熙對太子的判決。太子已經等了三十年,太子自認為飽受折磨,太子和皇帝之間的裂痕已經無法修復,那就只有廢除太子。

而十三那番將皇帝的臉面扯下來的話,是絕對不能外傳的。它涉及到皇權和人性的自私,與君權天授的官方童話相違背,所以是見不得光的東西。十三阿哥這顆落在「廢太子」棋局上的將死一子,註定被掩蓋下去。事實上,康熙也確實沒有就處罰十三阿哥一事給眾人作出任何解釋。

真是精彩啊。八貝勒深深吸了一口氣,原主就是跟這樣的對手在較量嗎?只一個十三阿哥,就打出了他從沒想像過的牌,關鍵他竟還摸准了皇帝的心思,一舉廢掉了太子。推波助瀾廢掉太子也就罷了,他還留下了一條命。那最後登位的四哥,又經歷了什麼呢?

他看着面前飄落的雨絲,給自己打氣。「我雖然天性愚鈍,沒有十三弟這麼聰慧,但也不能落下太多。為了雲雯和兩個孩子,為了宮中的額娘,至少得撐著將這局平安走完。」

打完氣,八貝勒返回到十四阿哥的帳篷中。因為要密談保密的事情,所以老十四提前將所有伺候的人趕出去了。現在是只有他和四大爺兩個,自己在往茶壺裏加熱水。四爺岔開腿坐在凳子上,老十四一手撐著桌子,一手提着茶壺,燈光照在他們額頭,反射出橙黃色的光暈。他們鮮少有這般平和相處的時候。

「八哥緩過來了?挺快的。」十四阿哥嘻嘻哈哈地說。但其實他自己的反應也不慢,不然怎麼能夠替十三找補,及時控制住了當時不幸聽到這番大逆不道之言的所有下人呢?

八爺朝着兄弟倆點點頭:「見笑了。十三……唉,他是怎麼想的呢?」

門簾落下,將十四阿哥的聲音隔絕在帳篷內部。「甭管他是想幫太子,結果太子被廢了,還是他想害太子,結果太子被廢了。他都是太厲害了,服氣,哈哈,服氣!」

從十四阿哥的帳篷里出來,懷錶的指針已經過了數字「9」,四爺和八爺又帶着禁衛,將營地巡視了一圈,確認了沒有安全隱患才回自己的帳篷睡覺。期間他們幾次經過馬圈附近,但烏壓壓的看守部隊阻止了他們的腳步。一向高高在上的太子終於成了階下囚,還是由直郡王看管的,能放人進去就有鬼了。

如此時間已經將近午夜了。連日趕路、被皇帝高壓脅迫,又遭遇巨變,雨夜工作,兩人都疲憊不堪,只是由震驚的餘韻在強撐著罷了。於是八爺和四爺排了時間表,分了黎明前的三個時辰,由當哥哥的先幹活,當弟弟的先去休息。

八貝勒回到帳篷,剛把雙腳泡進熱水中,周公公就走了進來。「跟着十三爺的佟有福求見。」

「哦,那讓他進來吧。」

佟有福是個三等侍衛,長著一張風吹日晒的黝黑臉。佟是個大姓,顯然眼前這個糙漢子是從底層旗民中爬出來的,跟康熙爺生母以及出了本朝孝懿皇后的那個佟家不是一個「佟」。

「主子,小的的差事是不是辦完了?」佟有福給八貝勒磕了個頭,小聲問道。「此後該怎麼做,還請主子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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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嫡不如當神醫[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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