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破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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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說，那天早晨，最先看見那場火燒起來的，是一個叫三駝子的人。他是張家大灣的人，背有點駝，在家裏排行老三，村裏人順口就叫他三駝子。

據說是因為夜裏吃了許多的板栗，又喝了一些半開的茶水，把肚子吃壞了，有點拉稀，隔不了多久就需要上一趟茅房。到了下半夜的時候，雖然好了一點，但也沒有完全好，也起來了好幾趟。就在快要雞叫三遍的時候，他又憋不住了，就穿了褲子，露著膀子，慌慌張張地到外面的茅房去。

他們住的房子是在寨子的西邊，和寨子大廳的木樓是緊挨着的，茅房就在他們那屋子的後面。那個時候，天還沒有亮透，黑燈瞎火中，他匆匆忙忙地走着。剛走到茅房的邊上，就看見一道亮光一閃，側臉望過去的時候，就看見寨樓後面的那堆柴禾蓬的一下燒着了。

他知道，那是一堆乾柴，是寨子裏煮飯用的，粗的細的都有，足足有兩千擔，順着前排屋子的后牆堆成一長排，一直堆到他面前的茅房邊上。看到起火的那一瞬間，他還在發愣，並沒有立刻明白那場火要命的危險。他站在那裏看着，看着那場火幾乎在一瞬間就大了起來。紅色的火焰騰起來，直往上竄，足有一人多高。

在明晃晃的火光中，他看到一個人，一個穿着紅衣服的女人，站在柴堆之上，臉上還帶着微笑。在他看來，那微笑竟然有那麼一點慈善。在那熊熊的火光中，他認出來了：鄢二姑！就在那一瞬間，他的心猛然一個抽搐，一種恐懼感突然冒出來，揪住了他的心。只不過，他那時還只是在替她害怕，還沒有替自己害怕。他看到，風把她的衣服吹起來，順着那騰騰的火舌向上飄，她整個人就像是一團火，也像是一朵花。幾乎是在一眨眼的功夫，那火就把她的全身給燒着了，她晃了幾下，就倒在火堆上。火焰已經竄到了半空中，照亮了半個夜空，那大半個柴堆都燒起來了，前面的寨樓和房子都着火了。風卷著一股熱風四處亂撞，許多人都在喊：着火啦着火啦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清醒過來，一種恐懼瞬間佔據了他的心，才明確地意識到一種危險，連茅房也忘記上了，轉身就跑。幾乎與此同時，寨子外面的槍聲也響起來了，寨子裏的許多人都開始跑起來，整個寨子都亂了。

把張宗庭從床上背起來的是老三。張宗庭的手下有五個能人，他們都結拜為異姓兄弟。除了韓氏三兄弟之外，還有老三和老五。老三是江湖人，和張宗庭是在一個賭場里認識的。那是福山鎮的吉興賭場。張宗庭並不好賭，他到賭場的目的是為了結識一些落魄的江湖人。那天，老三正好輸了個精光，一急眼就要用自己的一隻胳膊下注，被賭場里的人打出來。張宗庭和他一起出來，把他拉到一個飯館里大吃了一頓，說明自己的意思。老三也沒處去，見張宗庭有誠意，就答應他了。老五是老三後來介紹過來的，兩人一起跟着張宗庭混。那老三人高馬大，有力氣，腿腳快，會打槍。

因為韓氏兄弟走了，那天就是由他和老五負責守衛。老五負責上半夜，他負責下半夜。那場火燒起來的時候，他正在寨牆上。看到火勢兇猛，騰起來的火苗已經高過寨樓了，就知道大事不好，急忙跑下寨牆，去找張宗庭。他進去的時候，門口那兩個守衛正要去喊張宗庭，於是就顧不得許多，急忙跑進屋子，把張宗庭拉起來，往背上一放，拉着他的雙手，背起來就往外面跑。等到了外面，張宗庭才醒了，急忙問他怎麼了。老三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就說剛看到突然起火了，就把他背出來了。這個時候，老五也剛好跑出來了，急忙跑過來問怎麼辦。張宗庭看着刺刺拉拉的大火也糊塗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就在他們不知所措的時候，老婆子帶着管家已經爬出了暗道，衝到院子裏一看，整個山寨都是一片火海。老婆子知道不好，一屁股坐到地上，號啕大哭起來。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死亡，悲傷已經沒有眼淚。管家把手一揮，留下一個人照看老婆子，然後對跟着的人說道：跟我來！大家不管那麼多，見着人就打。說完他就帶着人沖了出去，端著槍就打了起來。

這一陣槍聲把張宗庭給驚醒了，他從老三的背上溜下來，對他們兩個說道：看來，這寨子是守不住了，只能打開寨門往出沖了。說着，他就讓老五去開北寨門。他心裏盤算著，陳氏兄弟都在南門，那裏的人多，想衝出去不容易，乾脆就走北門。老五轉身就走，可北寨門旁早已聚集了許多的人，根本走不到那裏。他就對着大門喊道：大家不要吵，五爺有令，打開寨門，往外沖！守門的聽他這一喊，幾個人就急忙把門打開。可寨門剛一打開，聚集的人群都往北寨門邊上跑，驚叫聲，踩踏聲，嚎啕聲，罵娘聲，響成一片，黑壓壓的人群把到大門堵得水泄不通。

就在那個時候，就聽得一聲炸響，寨樓的一角轟然倒塌，飛濺出來的火棍帶着火星落到人群里，驚起一陣人浪。緊接着就是一連串的爆炸，幾乎把整個寨樓都掀起來了。

老三看得着急，急忙問道：五爺，這可怎麼辦？這個時候，老五剛好又跑回來了，看到人群里有人趕着幾頭牛，就對張宗庭說：五爺，如今也顧不得許多了。我看就把那幾頭牛牽過來，在牛尾巴上綁上火把，讓這幾頭牛為我們開道吧！再晚了，我們就出不去了。張宗庭把牙一咬，狠著心說道：那就這樣吧。

他剛一說完，老五就招呼著身邊的幾個人，把那幾頭牛牽過來，在牛尾巴上綁了火把，然後點着了，讓那牛往人群里跑。老三一手端槍，一手拉着張宗庭，緊跟着那幾頭牛就往外沖。那幾頭牛如同猛獸，直往人群里沖。讓人奇怪的是，那幾頭牛似乎認得路，徑直往寨門跑，瞬間就撞開了一條血路，老三趕忙拉着張宗庭死命地往外沖。張宗庭看着那倒下的橫七豎八的屍體，身上出了一陣冷汗，酒一下子就全醒了，再加上他也並不笨重，就跟着老三往外跑。在他的身後就是老五，還有老五手下的幾個弟兄。

一群人到了寨門，那幾頭牛早已沖走了，呼嘯的子彈像雨點一樣射過來，地上早已是屍體成堆。那些逃出來的人群就像是瘋了一樣，依然不管不顧的往外沖。老三也顧不了許多，擠在人群里，拉着張宗庭往外跑。剛下了台階，看着路下的山林，不管有路沒路，順着山坡就往下滾。

一群人剛滾到林子裏，就聽到後面有人喊：張五爺跑了！快追呀，張五爺往山坡下跑了！老三也不回頭，爬起來，拉着張宗庭繼續往前跑。好在他對這一帶林子很熟，很快就有了方向感，就開始往山下跑。就在他跑過一棵松樹的時候，後面就開始有了槍聲。他知道，肯定是有人追上來了。他扭頭看了一眼，只見火光一閃，槍聲響起，接着就是子彈的呼嘯聲。果然有人追上來了，就扭回頭，拉着張宗庭依然向前跑。

那個時候，趴在山頭上韓老二和韓老六被那衝天的大火給搞糊塗了。看着下面的軍隊，聽到震耳的槍聲，他們完全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直到寨子上的爆炸聲響起，看到寨子裏的樓倒塌了，聽到北門有人跑出來，他們才知道，寨子已經被攻破了。山坡下，陳氏兄弟帶來的軍隊一邊齊聲喊著活捉張宗庭一邊往寨子下面沖，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他們兩個站起來，打算下去看看。剛走了幾步，老二站住了，拉着老四說：算了吧，老四！這回算是完了，我們下去也不行了！我看，我們還是趁早走吧！老四站住了，回頭看着他說：老六的仇不報了？老二搖著頭說：這寨子都破了，還報什麼仇哇！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還是先躲起來，看看再說吧。老四聽老二這麼一說，也只好答應了。兩人轉身順着山林往下走，躲進了另外一片山林。

陳賢道和陳賢章看見寨子裏的火燒起來以後，就下令進攻。只是南門一直沒有動靜，直到聽到北門打得熱鬧，才帶一部分人趕到北門。到了北門，看到寨子裏湧出的人群拚命地往外沖，就下令死命地打，說是不放過一個人。雖然衝出來的人一群群的倒下，但還是有一群群的人往外沖。直到聽到有人喊張五爺往山坡下跑了，陳賢章才帶領一班人往山坡下追，一直追到山林里，才果然看見那幾個人。陳賢章也是個精細的人，他對張宗庭不是太熟悉，早就帶着幾個陳家窪的人在身邊。那幾個人看着前面的幾個身影，認得是張宗庭，就指著張宗庭的身形說：那個長得胖的就是張五爺。陳賢章見他們認得確切了，就帶着人在後面緊追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