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同病相憐
雖隔千里能相見，三尺黃土成永別。
當別人的哭聲都變成了抽噎時，柳卿依然哭得撕心裂肺，最終哭昏在墳地里，被街坊用板車給拉了回家。柳卿無法走出喪母之痛，他基本上是連飯也吃不下幾口，覺也睡不好，人簡直瘦的不成樣子。
他不是守在墳前，就是在胡家妹妹的墳前，嘴裡嘮嘮叨叨的，不知道說些什麼。有時候晚上大半夜的，他又起來走到了堂屋，坐在門口的凳子上，靠著東邊的那扇門，對著西套間的門口，隔著那半個分不出顏色的飄飄忽忽的門帘，默默的望著娘曾經住的這間黑洞洞的屋子發獃。
隔著門帘，他似乎都能看到往昔娘坐在床邊做針線的樣子。
娘又坐在床沿上，斜斜的對著床邊桌子上的煤油燈在納鞋底。納一會鞋底，就發一會的愣。她納幾針，就出神的望著煤油燈那跳躍的小燈頭髮呆，再納幾針，偶爾輕輕的嘆口氣，摸出針線筐底的那枚金簪，用手撫摸兩下，然後在頭上比劃比劃，那玉墜子和粉珠子在額前或耳旁甚至腦後搖晃幾下，似乎是在回憶以往戴簪的情形，或是試試怎麼戴好看，忽而又搖搖頭，苦笑一下，然後還悄悄的將簪子塞回到針線筐底，嘴裡喃喃的哼著什麼。
這種曲子他從小聽過無數遍，似乎也有好幾種。他一直以為是娘唱給他和妹妹的催眠曲或是家鄉的什麼小調，也許是娘想念姥姥了，哼的也可能是娘自己小時候的什麼曲子。現在，他忽然覺得，姥姥陪嫁的這金簪，會不會又什麼特別的來歷？娘每每看到這幅金簪，都是一副傷感失神的樣子。這一次，竟然把簪子上鑲的珍珠串和玉墜取下來留給他，還專門送到學校，而娘竟然梳妝整齊，戴著那枚金簪就這麼決絕的去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娘在家人跟前正式戴這枚簪。
換親，是娘這輩子悲哀的開始，而姑姑新婚慘死，讓娘的生活雪上加霜，娘一輩子受了無數委屈，這次，終於解脫了，帶著不舍和怨恨，也帶著後悔和無奈，就這麼永遠的離開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為娘慶幸，娘解脫了也好，不用再遭受內心的折磨和旁人的埋怨。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呵呵呵呵的笑出了聲，只是這笑聲，聽著比哭還瘮得慌。
老柳睡在堂屋東間，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就經常看到堂屋門開著，看到柳卿這麼獃獃的坐著，半天不動也不說話，偶爾還發出駭人的笑聲，他心裡怕極了，怕兒子會瘋掉。見勸說也不頂用，吵他也不忍心，心裡一直疑惑兒子是不是撞邪了，就忍不住數落起來自己老婆：
你人死了都不讓活人安生，還來招惹你自己的兒子做什麼？該上天上天，該入地入地，陽間的人，早就跟你沒了關係。我讓柳月多給你燒些紙錢，早早回陰間報道去吧。
我只是睡不著，爹，你胡亂說些什麼呀！你睡覺吧，我走了。柳卿只覺得心裡很煩，起身回自己西屋裡了。
姐姐柳月不放心，後來就天天讓彬彬和柳尚輪流看著他，免得他再出意外。連去填報志願，也是柳成全程陪著，柳卿就那麼紅著眼睛到學校填報了志願。
將近兩個月過去了，柳卿的情緒一點都不見恢復，天天恍惚的很，柳月怕他也想不開或者哭傻了，就想到堂哥家去，請林琳來勸說柳卿。可是他們聽說林琳考的很不理想，估分回來后還躲在屋子裡哭鼻子，最終真的落榜了，整個暑假都不見她出門，悶悶不樂的窩在屋子裡。
柳月覺得不好去打攪，免得讓林琳更難過。於是就一推再推，可是看柳卿的狀態實在不見好轉，這天傍晚，柳月只好硬著頭皮去跟老嫂子解釋，請林琳過他們家裡一趟。柳月說，琳琳和柳卿、柳成從小玩大，兩個大小子都聽林琳的勸說。她如今已經強著把弟弟接到自己家裡來住幾天，散散心，想請林琳抽空過去看下，開導開導柳卿，她可就剩這一個弟弟了。或者兩個人說說話，相互開導鼓勵下，也許林琳的狀態也會好起來的。
林琳娘早就盤算，看琳琳這種狀態，可不能就這樣落了榜就嫁人種地的，前幾天還和大力商議，要讓林琳再複習一年，再搏一搏，還託人到縣一中去問。可是林琳悶著不吭聲，他們也不敢強說，不知道琳琳心裡想的什麼。一中正好也是柳卿畢業的學校，教的應該是真的好。
這次看柳月來央求，其實正中下懷，就讓柳月過裡屋去找林琳，也順便讓她出去走走、透透風，算是向柳卿請教一下。柳月和林琳說明了來意，希望林琳不管說什麼話，都要去陪柳卿拉扯一晚上，開導開導他。林琳心裡也確實擔心柳卿扛不住傷了身體，就順便拿了自己的成績單，算是讓柳卿幫忙，她知道，這樣柳卿是不會拒絕的。
柳卿是早也聽說林琳落榜了的，只是他一猛子失去了母親，又想起妹妹，很多事又氣又恨，一時轉不過這個彎，顧不上去安慰林琳。看姐姐把琳琳找來了，說是讓自己幫琳琳參考下到縣一中複習是否可行，那裡是否還有認識的熟人和老師什麼的。
他也就強打起精神來，先來安慰林琳一番，說一些一次失誤，不算什麼的之類的話，還說他這次能考好也是僥倖，要是他娘的事早告訴他，他也考不好。他沒去問林琳為什麼成績突然下降的這麼厲害，想著青春期的女孩子，本來情緒就容易波動，再加上林琳家中事多，高考失誤本身就很常見。
而林琳有時話到嘴邊，也不好開口、也不敢開口說自己體檢時發生的意外，這種私事，只能自己一個人默默的承受。像她這種另類的病情，一旦外傳出去，將再次引起一番世俗的風雨，她擔心，這些吐沫星子將會把她淹沒，更會讓她的家庭遭到街坊的嘲笑和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