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眠之夜

第五章 不眠之夜

老者和湯顯祖來到長安左門,讓給事中例行查看牙牌、門籍后,走了了進去。

湯顯祖不是京官,也非京籍生員,無權能入宮朝參。只能站著宮門外等候,不過一刻鐘,陸續進去了幾百官員,漸漸的人少了。

這時一個聲音傳來:「長庚、夢石兄,你二人就在這等消息,我要入宮朝參,待見到譚公,自有分曉。」

「那就有勞汝元了。」金英拱手道。

「汝元兄,犬子之事就拜託給你了。」張壽峰長躬一禮,鄭重的拜託道。

「你二人就放寬心吧,譚公為人甚是和善,豈會為難一童稚?」徐春甫哈哈笑道,說完便進了長安左門。

湯顯祖聽到譚公之名,便留了心,見再次提到,當是指明公無疑。此番又閑來無事,便主動上前結交。

「學生臨川湯顯祖,見過二位仁兄,不知如何稱呼?

金英回禮道:「不敢稱兄,鄙人石仁堂一大夫,姓金,名英,你喚我金英就好。」

「金兄,小弟表字義仍,你可叫我義仍。」湯顯祖再次見禮道。

「鄙人姓張名壽峰,字長庚,現在定西侯府謀生。」張壽峰接著介紹道。

「長庚兄,幸會幸會!」湯顯祖行完禮,記得方才聽的話,知道金英字夢石,便再次拱手道:「想必夢石便是金兄表字吧?」

見金英點頭稱是,他才問起心中事來:「方才聽長庚兄提及令郎,不知所為何事?」

「犬子無知,昨日擅闖欽天監,被兵部捉拿入獄,此番還得靠汝元兄向譚大司馬稟明實情,好叫犬子免受無妄之災。」

張壽峰仍有幾分擔心,沒見到人出來,他怎麼也不能放下心來。

湯顯祖神情一動,突然問道:「不知令郎被關押何處?」

「兵部牢房。」張壽峰道。

「令郎貴庚?身高几何,甚麼穿著,可有明顯特徵?」湯顯祖一口氣問道。

張壽峰大惑不解,但還是說道:「年十四,高約七尺,穿著?或是身著蘇氏直裾,他總愛亂跑,服飾剪裁緊身,一如武服。」

湯顯祖已有七分把握,最後再確認道:「令郎好酒乎?」

張壽峰搖頭,肯定道:「未曾飲酒,平素我也叫他陪我喝一口,他死活不肯。」

聞言,湯顯祖搖搖頭,抱歉道:「昨日夜間,我見一老一少,於兵部……嗯……做客,那少年好酒,其他一如令郎打扮。」本想說是在兵部牢房,可看那景象卻又不像,只好改口。

張壽峰聽是老少二人,又是在兵部做客,顯然不是介賓,只當又是一個習武少年,並沒在意。

三人都是一早趕來,未吃早餐,便到一旁的棋盤街,吃起京城小吃。

此時尚早,五更三點未到,但已經沒有入朝官員,這時再進去,也鐵定遲到。

棋盤街人已經很多,多是官屬,還有早朝巡視皇朝的錦衣衛,千餘人散佈於九門內外。當然少不了兵馬司成員,棋盤街卻是兵馬司兩不管之地,恰好在京城中線,皇城門外,宛平、大興兩縣交界線上,背靠東西中央官署,而自發形成的熱鬧街市。

廟會、內市等多是一月幾次,棋盤街卻是每月五日,官員休沐時休市一日,其餘冬至、正旦、上元三假,舉國狂歡,京城尤甚,棋盤街也是能堪比廟會存在。

金英是京城人士,對內外兩城了如指掌。便對二人說道:「今上沖齡踐祚,張相為大局計,改日朝為三六九朝,你知現在大家如何看待?」

「哦?那不就一下子減少二十日,官員當然高興,可這些商販得罵張相了。」張壽峰說道。

掌勺的小販親自給他們端來豆汁,聞言插嘴道:「客官有所不知,至從有了三六九朝,五年來我們棋盤街更熱鬧了,也不知是何道理。」

聽小販這一說,湯顯祖和張壽峰面面相覷,顯然也不明白為何如此。金英哈哈笑道:「掌勺的,若我給說到說到明白,可給我兄弟三人免了這頓吃食?」

「若真能說個明白,這頓我請,到時我也好給其他客觀顯擺。」掌勺的笑道。

「好,你自去忙,可豎耳聽仔細了。」金英加大聲音,讓幾步外忙活的小販能聽清。

「每日上朝是當朝太祖所定,初始還好,至宣德年間,失朝人數高達五百餘人,成化年間,再增至一千餘人,占朝官半數。此後歷朝情況更差,嘉靖年間乾脆取消朝會,隆慶年間才恢復。」

掌勺的奇怪道:「哦?朝會取消過?這才恢復十年啊!」

「一看掌柜的就沒來多久,不是京城人吧?」金英問道。

「我是通州人,在京城討生活幾十年,只是才到棋盤街幾年。」掌勺的解釋了一句,接著問道:「那宣德、成化是哪位先帝,距今多久?」

「這得加錢,一頓可就值這麼多。」金英哈哈笑道,讓小販出價。

掌勺的卻掰扯道:「客官,你得講道理,先去說好的,要給我講明白,我這隻聽得半懂不懂可不行。」

三人聞言哈哈大笑,掌勺的也跟著笑了起來,這頓本就不值幾文錢,算成本就一兩文錢的事,如今官吏清明,無苛捐雜稅,無欺行霸市,正是能靠努力就能過上好日子的太平盛世,至少在二京和江南是如此。

說掌勺的日賺百文也不為過,自然不會真捨不得這一兩文錢。

金英繼續說道:「掌勺的,咱們打個商量唄,我是西長安街石仁堂的坐堂大夫,今後你免我飯錢,我免你診費如何?」

掌勺的抬頭看了看他,年過花甲,還不知道有幾年好活,自己正值壯年,三五年不見得會病上一回,還只免診費不加藥錢,三年早餐就是一兩銀子,五年得一兩八錢,怎麼看自己都是虧,連忙搖頭道:「不行,不行!」

「那再給你免葯錢,只要你來,診費葯錢全免,如何?可比買個護身符划算多了。比你去求神拜佛,祈福禳災有用得多。」金英繼續說道。

掌勺一想是這麼個道理,但還是覺得不對等。早餐是實打實的吃,可病卻不一定會得,還是搖頭。

「加上你的妻兒,不過只免診費,葯錢另算。」金英繼續加籌碼,他也是閑的沒事,臨時起意之舉,成與不成,都無關緊要。

「成,再加上我的父母兄弟……」

金英聞言大瞪眼道:「唉唉,他們可在通州啊,你也別太貪了,差不多就行了。我還懶得天天從西長安街跑過來吃你頓飯。」

掌勺這時也反應過來了,自家父母兄弟確實都在通州,沒路引也來到不了京城。

「那成,我也不為占什麼便宜,只是想給家人買個平安,年到頭有個什麼不舒服,有個地方可以去看。我先前聽什麼扁鵲三兄弟來著……」掌勺的說著,開始使勁的回憶。

張壽峰說道:「據《史記·鶡冠子》記載,魏文王問扁鵲:『子昆弟三人其孰最善為醫』?」

「扁鵲曰:『長兄最善,中兄次之,扁鵲最為下』。」

「魏文王曰:『可得聞邪』?」

「扁鵲曰:『長兄於病視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於家。中兄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於閭。若扁鵲者,鑱血脈,投毒藥,副肌膚,閑而名出聞於諸侯』。」

金英剛要回答,見張壽峰已經開口,便沒插話,而湯顯祖只注意看掌勺的表情。只見掌勺的滿懷期待,先是點頭,繼而皺眉,最後欲言又止。

湯顯祖大感興趣,連聲追問:「有話不妨直說!」

掌勺的期期艾艾道:「故事嘛是這個故事,大概意思能聽明白,只是,只是,不如茶館說書先生講的有趣。」

湯顯祖拍案而起,踱步道:「就是這理兒,就是這理兒,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哈哈哈哈……」

掌勺的先是嚇了一跳,見不是沖自己發火,才放下心來。

張壽峰二人也被湯顯祖的舉動鎮住了,好一會才追問道:「義仍何事欣喜?」

「我苦苦思索三年,如何使戲曲更有價值。方才想通,就是他!」湯顯祖大笑道,指著掌勺的,又指了一圈,棋盤街的商販食客。

「他,他,他,只要他們喜歡聽,能聽明白,還能有所收穫。對,要他們喜聞樂見,要他們聽有所獲。這些才是戲曲的靈魂,戲曲就應該從他們中來,才能被他們接受。」

「朝聞道,夕死可矣!我真想不管不顧,拋去一切功名利祿,縱情於戲曲之中,何等快哉!」

金英聞言直點頭,他已年過七旬,大半個身子已經埋葬土裡。早就過了追求功名利祿的年紀,反倒能理解他的想法。

張壽峰正值壯年,還想著最後為兒子搏一回,正想勸說,又想到兒子十年後,也是這個年紀,若也這般說,自己會如何想?思來想去的結果是,支持他!

「義仍,若真喜歡,那就走下去,我相信你既有這番想法,耕耘數十年,不會比關白鄭馬王差的。」仟韆仦哾

「謝謝!」湯顯祖認真的點了點頭,看向兩百步外的皇城,他眼中浮現出一對錦雞,那正二品大員的象徵,離他從沒有如此的近。

「在此之前,我要再進一次春闈,寒窗苦讀十載,就剩最後一截,心不甘啊!」

此時天早已經大亮,隨著左右宮門打開,兩千餘朝臣魚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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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者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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