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體堂

第三章 一體堂

「我好餓啊!」

「有沒有人?」

「給點吃的吧!」

「有人在嗎?這不會就我一個人吧?要死人了!」

……

張介賓已經嚎叫了大半個時辰,竟沒有一個獄卒出現,而且他發現這就只有他一個人。其他生命倒有不少,都是些老鼠蟲子。

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待在這麼差的環境,天知道他前五個時辰是怎麼過的。但這第六個時辰卻是被他嚎叫過來的,從天色漸暗,牢房即將被黑暗吞併,他才意識到自己身處什麼環境。

「救~命~啊~」

「我~好~餓~」

張介賓已經快沒力氣嚎叫,只是反覆喊出這兩句,再後來真的成了鬼哭狼嚎。好在這沒人,不然一準嚇死個人。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張介賓聲音已經沙啞,發出的鬼哭狼嚎也變得時斷時續。

突然他聽到一陣腳步聲,掙扎著抬頭望去,只見一點光正搖搖晃晃的向他而飛來。

張介賓大喜,發出的聲音卻是沙啞的:「我好餓啊!」

光點一陣晃動,繼而穩住,再次搖搖晃晃向他飛來,待更近些,才看清全貌,頓時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出現在他面前的居然是活生生一幅玄奘負笈圖,或者說玄奘從負笈圖中走了出來。

打眼細看,來人年約六旬,背負書笈,書笈上方還懸有供夜間行走用的油燈,是之前看到的光點。再看有頭髮,張介賓鬆了口氣。

還不待他再看下去,來人已經停在他跟前,開口說道:「小小年紀,倒挺能嚇唬人,犯何事了?休沐還被你關進來。」

「老神仙,您是聽到我喊餓下來給我吃的嗎?」張介賓直愣愣的盯着他問道。

「喲,我還成仙了,吃的嘛,我還真有。不過你這屋不行,太臟太亂,去我那一起吃。第七根柱子,對,就那根,你用勁拔,對,能拔動的,你再用勁,你沒吃飯?讓我來,一起啊,別看着,這不就可以了?」

照着來人說的,張介賓找到第七根柱子,使勁的拔卻沒拔出來,來人不信邪,也拔了一氣,最後在兩人合力下拔了出來。

「好了,你快出來,把柱子插回去,別太用勁,一會兒又難拔。行了,跟我走。」

張介賓便跟着來人繼續往牢房裏面行去,邊走他邊問道:「老神仙,您有名字嗎?您怎麼對這裏這麼熟?」

「別老神仙,老神仙的叫,我姓何,名良臣,字惟聖,號際明,你隨便怎麼叫都行。」何良臣大大咧咧道。

「您就是何際明?」張介賓驚喜不已,三步並做兩步,一下竄到了前面,看着他問道。

「我是何際明,至於有沒有另外的何際明,我不知道。」何良臣呵呵笑道。

「聽說您在找傳人,您看我成嗎?收我為徒吧!」張介賓毛遂自薦道。

何良臣打量了他一番,說道:「喲,小子聽誰說的,我的徒弟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張介賓興奮的說道:「父親說的,要我拜您為師。」

「你父親挺有眼光,但我不收。」何良臣把頭一甩,就進了一間牢房,頭也不回的說道:「要吃就進來,拜師就自個兒回去。」

「我餓了先吃,拜師再說。」張介賓跟了進來,笑嘻嘻道。在何良臣放書笈時,還幫了把手。

何良臣取下油燈,又點了幾盞,房間頓時亮了許多。

張介賓這才發現,他待了一天的地方才叫牢房,這裏根本就是家嘛!方才昏暗還不覺得,這會兒看得明白,床鋪、桌椅、書架、臉盆一個不缺,四壁都有紙糊了半牆,就連柵欄也不例外。

「際明先生,這就是你家嗎?」張介賓還是不敢置信,天下怎會有人真把牢房當家呀?

「對呀,有何不可,他兵部既然有空房,而我又沒地方住,這就正好。」何良臣認為這合情合理。

「會同館不是可以住嗎?」張介賓這月余沒白混,還是了解了些東西。

「那太吵,我不喜歡。」何良臣嫌棄道。

「那也好過牢房?」張介賓不服氣。

「我愛住哪就住哪,你再說,我就自己吃了。」何良臣在說話之餘,從書笈中取出紙裹的食物,封壇的酒,補充道:「沒有筷子,沒有碗,肉你隨便吃,酒沒你的喝。」

張介賓見是燒雞,直接就撕下一個雞腿,大口大口的啃了起來,口齒不清道:「就是讓我喝,我還不喝呢!誰稀罕!」

何良臣一聽,脾氣上來了,一把奪過雞腿,自己啃了起來。張介賓見狀,伸手就要去撕燒雞的其他部分。何良臣把手一拍,結結實實的打在介賓手背上。

「痛,我還沒吃兩口呢,最多我不吃雞腿了,都留給你,我啃雞架可以吧?」張介賓揉手呼痛,以為何良臣怪他吃雞腿,便保證道。

「不成,雞腿可以吃,雞架也可以啃,酒也得喝!」何良臣把眼一瞪,大喝道:「一口酒一口肉,跟我學!」

張介賓雖然並不想喝酒,但耐不住雞肉的誘惑,便應了下來。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燒雞隻剩下了骨頭,豆酒只剩下空壇。

何良臣晃了晃空了的酒罈,吩咐道:「你且在這待着,我再去找點酒肉。今夜不醉不罷休!」

張介賓感到整個世界都在晃動,但意識還清醒的,連說:「好,好,肉,多肉……」

何良臣又負芨而出,真像極了玄奘負芨圖。

此時大概戌時三科,天早已黑了有一個半時辰,距離京城夜禁時間僅剩兩刻鐘。從兵部到最近的食肆,白天是能來回的,天黑路滑,加上又下起了雪,何良臣藉著酒勁,直往方才的食肆而去。

剛到食肆,暮鼓敲響,掌柜正準備打烊,何良臣大叫道:「兩隻燒雞,兩瓶燒酒。」

「打烊了,打烊了,客官趕緊回去,夜禁就開始,您還敢出來啊!」掌柜趕緊擺手道。

「你趕緊給我拿,不耽擱你時間,我倒要看看何人敢拿我。」何良臣滿不在乎的說道。

見狀,掌柜只好包了兩隻燒雞,放進書芨里,又提了兩瓶燒酒塞進去,用燒雞隔開放穩,口中念道:「燒雞兩隻,銀一錢,燒酒兩瓶;銀一錢,客官兩錢紋銀。」

何良臣從腰袋掏出一小錠銀來,掂了掂,拋給掌柜道:「四錢有餘,不用找了,給我拿壇豆酒,再隨便裝些熟食。」

掌柜也掂了掂,就往鋪里去,悉悉索索的包些什麼,不一會,一手提着壇酒,一手撐著包食,口中再次念道:「豆酒一壇,銀二錢;燒雞兩隻,銀一錢;燒酒兩瓶,銀一錢;收銀四錢有餘,熟食一份作零頭咧!」

將酒食放好,掌柜最後說道:「客官慢走,當心夜禁。」

何良臣也不搭話,背起書芨,行了沒兩步,回頭叫道:「掌柜再給我拿瓶燒酒來!」

掌柜一愣,隨即應道:「好勒,客官稍等!」

不一會,卻拿了瓶黃酒,口中說道:「送客官黃酒一瓶,不收錢咧!」

「誰要你送,快快給我拿燒酒來!」何良臣大怒,掏出一串銅錢就朝掌柜擲去,掌柜往旁邊一閃,可銅錢還是打在了他胸前。

吃痛之下,掌柜這才意識到自己招惹了不能惹的存在,忙賠不是,低頭拾起銅錢,戰戰兢兢的問道:「客官是再要一瓶還是兩瓶?」

「你看着辦!」何良臣悶哼一聲。

掌柜去了又來,提了兩瓶燒酒,還拆了五十文出來,討饒道:「客官,您看?」

何良臣提着兩瓶燒酒轉身就走,掌柜這才來得及擦拭滿頭的汗水,剛才真的嚇他一跳,他明明已經躲了,可結果銅錢還是結結實實砸他身上。這讓他明白,遇到了練家子,還是一個酒徒,發起酒瘋來更是難招架。

離開了酒肆,何良臣反倒不着急趕路來,夜禁已經開始,早一刻晚一刻回去都不緊要。

他開了瓶燒酒,就這樣喝一口走幾步,走幾步又喝上一口。慢慢的,一瓶燒酒見底了,他奮力一擲,燒酒瓶就往天上飛去,不一會狠狠的砸在身後,這突兀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夜晚傳得格外遠。

何良臣毫不在意,又開了另一瓶燒酒,繼續邊走邊喝了起來。

很快身後傳來了急促雜亂的腳步聲,是當先一人大喝道:「兵馬司辦案,你是何人,因何犯禁?」

何良臣轉了過來,也不看他們,依然自顧自的喝酒,口中直呼痛快!

十餘名兵馬司差兵將他團團圍住,領頭官員仍在喊話,何良臣並不理會,繼續往前走,照常喝上一口,走上幾步;走幾步,又喝一口。

他走,圍着他的兵馬司也跟着走。這時距離中央官署已經很近了。那官員還在堅持喊話,顯得不依不饒,其他兵馬司成員也都繼續保持着包圍圈。

到了兵部所在的衚衕口,還在喊話,還在包圍。

到了兵部衙門,堅持喊話,堅持包圍。

進了兵部牢房,喊話繼續,包圍,嗯,破了個口子。

何良臣這時站在牢房門口,轉過頭問道:「還要拿我問罪嗎?不拿我就回家了。對了,你是東城兵馬司的人是吧?來得很快,就是話多。」

聞言東城兵馬司的人面面相覷,都不明白究竟誰是官誰是民了。

何良臣說完,轉頭就走了進去,最後一句話傳來:「我到家了,謝謝相送,要進來喝一口不?」

良久,那官員才說道:「進去看看是什麼情況。」

一人手持火把沖了進去,不一會,面露驚愕之色而回,支支吾吾道:「那人,那人真是把這當家在住。」

「裏面有幾人?」

「兩人。」

「在幹什麼?」

「喝酒吃肉。」

……

「撤,明天彙報上去,問問什麼情況。」

五城兵馬司,隸屬兵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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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者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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