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0年前

第6章:10年前

每到夜靜更深之時,毋意常常從噩夢中驚醒,十年前父親被砍頭的情景總會一幕幕在夢中重演。

那是十年前發生在丹州的事,在北境軍團所轄的三個邊境州府中,丹州地界最大,位於北境鎮北王府城通往京城的要道上,又是東河中游的龍田河谷所在的地方,龍田河谷水多草盛,歷來是北鎮軍團戰馬的供應地,此處農戶家家為軍隊養馬,以馬代稅,故州民幾無衣食之憂。丹州下轄之龍田縣,以龍田河谷得名,傳說遠古時有一條龍墜落到河谷中,為一農婦所救,龍化身為人與農婦結為夫婦,生九子。後龍在一風雨交加之夜乘雷電而飛去。農婦所生九子就是龍田人的祖先。龍田九姓據說就是從農婦九子而來的。古代有一高人經過龍田縣,看其山形水勢,大為驚訝,預言此處當出天子。後來本朝太祖爺也認了龍田宗家為同宗,算是應了那位高人所謂「出天子」的預言。不過細究起來,本朝皇族只是龍田宗家的遠房分支,且早在太祖得天下之前約一百年左右就遷往中土了。算不得地道的龍田人。

真正的龍田人自古崇文尚武,兼收文武之道而不偏廢。故而歷代常出經世之才。可謂人傑地靈。而十年前的龍田縣人在科場上可謂風光無限,小小龍田縣,五里一舉人,十里一進士。每次科舉,都會有高中者。然而物極必反,龍田人的成功卻招來了嫉妒,也招來了大禍。

十年前的一場鄉試,毫無懸念,被時人共推舉的兩大才子薛至宗政分別中舉。宗政被余翰林點為解元,不過與宗政齊名的薛至只點了舉人的第七名,排名還在宗政的長子毋疾之後。

本來中舉是一大喜事,但薛至自視甚高,恥為人後,排名在宗政之後倒可理解,如今卻落在孺子之後,薛至頗為不快,便去城東酒樓飲酒,借酒忘憂。不料在酒樓上遇到龍田縣知縣之子秦公子,秦公子為落榜而買醉,於是兩人便湊一起喝酒。那秦公子劈頭就說:「薛兄高才,不當排名第七,聽說余翰林微時,曾設館教授於龍田,兄台當時在其門下,不知此番翰林為主考,兄台卻為何不得拔為解元?」

這秦公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薛至聽了實在尷尬。其實宗政和薛至二人誰為解元旁人都沒話說,這二人也不會彼此不服。畢竟宗政跟薛至交情深厚,若是爭為解元,誰中了都一樣。當時,薛至對宗政點為解元之事倒也坦然。尤其是考試結果出來之後,宗政的文章被公布,一時士人們傳觀不已,讚歎不絕。考試題目為「太王好色論」。而宗政的文章寫得是文采與見識俱佳,無可挑剔。文章從「好(去聲)」字上講起,細論好色不淫,與民同好則能賓士天下之理。文章大意為:

子曰:食色性也。性即天地之理,食色既為性分之有,則是理之必然者。民不食則死,不色則無後。國以民為本,故治國,則不可不好食色。然,好之也,非淫之也。好之而得其正理,淫則失之。孔子誡過與不及。淫為過。食過飽則傷身,色過淫則敗行,在上者,宮盈佳麗,則野有曠夫。內有怨女,外多曠夫,則何以治國?身傷猶可治,德傷則失人。行失人之事而求治,吾不知其可也。夫好,欲好也。好德則欲修德,好貨則欲積財。而淫濫之非真好之,設若好德者事事言德,人不願與交;好貨者事事言利,孰為其輸利?有德者不苛責於人,惟律己為人,則使人如沐春風,人皆感其德,是為好德;善沽者,常讓利於人,而人亦樂於與之共利,

是為好貨。是之謂真好。豈有好色而傷身敗行哉?好色而後敦人倫,齊家治國,是真好色。(對文言不熟的讀者請略過。)

薛至看了宗政的文章之後自嘆弗如,倒不是說這篇文章有什麼高論,其妙處在於化解了考題的難點,且能恰到好處地解釋了孟子的大義。薛至自是文章妙手,「太王好色論」之題難在為好色正名,畢竟衛道士視好色之行為洪水猛獸,宗政以「食色為理之必然」而正名之;其次難在好色何能與人同樂,宗政區分好色之真假,好色而敗行傷身,不可謂真好,故真好色不傷德敗行,故無害於人,無害於人而後終究可與民同樂。文章論述可謂天衣無縫。

薛至對宗政文章自是嘆服。他也是酒後多言,隨口自我解嘲說:「當初余夫子講授《孟子》此章時,宗政與之議論,吾晝寢未與,惜哉!」

此語本是戲言,不料秦公子卻聽者有意。便問:「余翰林當真在數年前與宗政議論過此題嗎?」薛至點頭說:「當然是真的。」當時一旁還有很多借酒澆愁的失意考生,有一人聽到薛至和秦公子的話,忽然大叫起來:「原來解元與主考官是師生關係,原來考題是他多年講過的,此非科場舞弊嗎?」其餘的士人聽了,一時也憤憤起來。

薛至自知失言,急忙自稱酒醉,離席而去。讓他沒想到的是,酒樓里那些士人在秦公子的攛掇下,連夜寫了聯名信上告余翰林科場舞弊。此狀遞送禮部。恰逢當年南方水災,饑民為寇,時局艱難。又因地方官員多貪腐,皇上欲嚴吏治,偏偏當年的主科考的禮部侍郎與余翰林有隙。便立即奏明皇上,派欽差前往丹州查案,這位欽差恰好又不是科場出身,正欲打壓這群以進士出身為榮的士人,於是在取證之後,立即就將余翰林,宗政父子押赴刑場,判了個斬立決,一時處斬的還有當年曾在余翰林門下學習過且中舉的士子共十一人,一時間上下震動。而那些中舉又被押赴刑場的舉人則更是震驚。行刑那天,陡降暴雨,宗政在砍頭之前含淚遙看通往京城的都門關,本想從那裡進京取得功名,而今卻無端身敗名裂,感概之下,宗政吟詩一首:

「遙看都門關,雲橫萬仞山,忽然化暴雨,為我洗沉冤。」

那一日,父子俱含冤而死。死者長已矣,生者的災難卻還剛剛開始,欽差判科場舞弊者財產充公,家屬收為官奴。可憐宗政一家,三子體弱多病,便與小六、小七一起留在龍田給官家放馬。二子、四子、五子以及宗夫人被流放到邊疆服勞役,後來傳言四人俱死。活下來的三個孩子,後來又替富人充雜役從軍。

就在從軍作雜役的那三年中,三哥一直生病,雜役本來就無酬,為了給三哥治病,毋意晚上溜出去給人干苦力掙錢,但還是不夠三哥治病的錢,他試著去賭,沒想到一群人算計他一個少年,贏了他的救命錢,還記下他一大筆債務。為了活命而已,兄妹三人整天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小七一個女孩子,害怕被男人凌辱,每天以牛馬的屎尿塗抹在臉上身上。當鎮北王的管家來找毋意去給宗世劫替死時,毋意簡直覺得這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他曾花了多少心事希望能治好三哥的病,能給妹妹一個安全溫暖的家啊。如果一死能換來一切,那毋意肯定會赴死。

每當深夜時,毋意想著,七兒和三哥現在到底怎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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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成真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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