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襲擊事件后的日子，對天津的影響並沒有外界預期的那麼大，清政府除了加強天津的治安駐防外，案件的調查工作基本上都交予了法國方面，這倒不是朝廷有意為之，關鍵是由於襲擊是在法租界發生的，清廷想插手也沒辦法，乾脆爽快些全部扔給了法國人，而且由法國人出面對其他幾個租借進行調查，也讓清廷官員省了不少交涉的麻煩。

相比較於平靜的天津，京城則可以說是雞犬不寧，襲擊當天張彥就直接以追查同犯為由，派軍對北京城進行了戒嚴，許多官員的宅邸都被安排了「警衛」。而在這段時間裡，慎刑司、宗人府空房等處則一下子人滿為患起來，那些個犯人都是被張彥大筆一揮直接扔進了監牢，連會審都不進行。而到了第二天，張彥卻又拋下了這些待罪之人，就留了句「暫且收監，日後再審」，便去了天津。

將近傍晚，張彥走進了位於天津勸業場一帶（今大沽北路）的「倫敦會醫院」，受傷的恭親王奕?就是在這裡接受治療。「倫敦會醫院」可以說是當時中國最早的西醫醫院，一開始由英國英國傳教士馬根濟開辦，後來由於馬根濟治好了李鴻章夫人的病，便由李鴻章帶頭捐錢進行擴建，院址也搬到了現在的地方。張彥將奕?收治到「倫敦會醫院」，也就是看中這裡的醫療水平。

「如何？」病房前的張彥拉著馬根濟問道。

..傷口太深，傷到了內臟，如果在英國有最好的醫生和設施也許還有救..我也這能儘力而為了。」馬根濟搖了搖頭便不再說話。

「嗯，那我能進去看看他嗎？」張彥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當然，不過只怕時間不能太長，現在病人時清醒時昏迷。」

推開病房，張彥見到了躺在病床中的奕?，由於失血嚴重，他的面孔枯瘦蒼白，正是垂死之相，這讓張彥想起了多年前見到的同治皇帝。

「你來啦？」奕?張開眼說道。

「嗯，我來了」張彥點了點頭。

病房中的兩人相互對視著，卻沒人再說話，屋子陷入了沉默。

..輸了！」沉默中的奕?突然沒頭沒尾的說了句。

張彥依舊沒頭說話。

「但我很好奇，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計劃」奕?接著說道。(全文字小說更新最快)

回答他的依然是沉默。

「快回答我！」奕?突然吼道，卻因為牽動了傷口引來一陣咳嗽。

張彥看著眼前苟延殘喘的奕?心中一陣憐憫，想當初那個與奕詝爭皇位的六阿哥是如何的意氣奮發，那個與英法談判的恭親王是如何的英雄蓋世，那個聯合慈禧的議政王又是如何的權傾一時。而現在，卻是個臨近死亡的普通人——奕?。

「當初我並不知道你的計劃」張彥終於開口道「但我一直在主意日本那邊的動向，後來他們找上了你..」

「你就順勢設了這個圈套給我？」奕?介面道。

張彥點了點頭。

「那你現在還來這裡幹什麼？來看我最後咽氣嗎？」奕?高聲說道，此時的他已是越來越亢奮，看來已是迴光返照。

「不是，我要你把那些黨羽的名單給我。」

「啊..咳咳！你以為會告訴你嗎？讓你更快地毀掉大清？」奕?狂笑著，便是肺部的巨痛也難以抑制住他的笑聲。「我告訴你，我至死都是為了大清！但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要把我們大清百年基業給毀了！」奕?瞪大著雙眼吼道「你就看國庫！自從你親政之後，所有的銀兩你都敞開了用，毫無節制！搞洋務這沒錯，但你鋪的太開了、太急了！大清的財力支撐不住！」

清朝在其百年歷史中一直都在堅持「財政節流」的政策，從康熙中葉開始國庫每年都有餘額。大致數據在康熙時期每年盈餘約500萬兩，乾隆時期到達頂峰為1000萬兩左右，即便到了鴉片戰爭前也超過500萬兩，到了1847年下跌到380萬兩。而此後的清政府由於稅收與國債的增加，使得在背負了一定的戰爭賠款的情況下依舊能夠保證一定的盈餘。不過由於張彥「五年規劃」中一系列建設的實施，大清國庫就如同泄洪的大壩一般，其中的銀兩嘩嘩地向外流，剛過半年現在的國庫就快要見底了，這自然受到了朝中大臣的詬病。

「六皇叔，我一直以為你是我們這些懵懵懂懂的滿人中難得幾個明白人..」張彥看著由於激動而胸口上下起伏的奕?，冷冷地說道「你也不過是個目光短淺的蠢貨而已。」

..」奕?憤怒地支起了身子，卻被張彥粗暴地按了下去。

「你知道為什麼嗎？」張彥直直的盯著奕?，似乎要把他的雙眼扣下來一般..不，是你們實在太老了，老到已經跟不上這個時代了。」張彥向後退了一步，讓自己稍稍冷靜了點，從穿越到現在他一直處在被壓抑的狀態中，剛剛差點就爆發了出來。張彥抹了把臉接著說道「你既然提到了國庫，那我就和你講講財政吧，你說我掏空了國庫，是自掘墳墓。那我問你前朝的國庫空嗎？不空，朱由檢足存了1300萬兩白銀在那，甚至還有夠吃9年的糧食，他就是像你們一樣怕天塌下來，一直藏著這些玩意兒，最後又是怎樣？還不是弔死在了煤山的老樹枝上！」

病床上的奕?閉上了眼，似乎並不願聽下去，可張彥卻不願停下「你不是創辦洋務嗎？不是和洋人走得近嗎？那我問你，你知道把我們打得落荒而逃的英國，他們的財政是怎樣的嗎？我告訴你，威廉三世時期英國政府一年的債務支出是他財政收入的3倍，安妮時期是財政收入的4倍，他們都比我要能花錢多了，按你的說法英國早就該滅亡了，但事實呢？沒有！他們反而慢慢壯大起來，成了環宇第一的強國。你現在抬眼看去，有那個西方列強不是舉債而過的！」

威廉三世與安妮女王時期的英國由於戰爭等原因，財政支出奇的高，甚至已經到了危險的邊緣。但其實在當時十九世紀末期，歐洲各國的財政支出都比較穩定，國庫內的資金也一直很充裕，用以保持政府的信用。而張彥之所以舉例那時的英國主要就是想說服奕?。真正最好的事例應該是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的日本，但那也是在以後發生的事了，就算是穿越者，張彥也不能舉一些未來的例子吧。

「你胡說！」奕?睜開了眼，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張彥。

..事實」張彥一字一頓地說著「你們只知道『節流』，卻忘了『開源』是在前面的，與其讓白銀白白躺在國庫里，不如拿去搞建設，這才是真正的『學以夷技』！」

..」張彥嘆了口氣「你做的那些只是修修補補、小打小鬧，看起來楊強洋炮有了，戰艦也能造，似乎很有效，但只是表面功夫罷了。就像你對財政的看法一樣，骨子裡還是老一套，這怎麼比得上西方列強！現在是最後的機會了，狠狠心也許還趕得上工業化的末班車，但還像你們這樣不急不躁地慢慢來，那就真的來不及了！」

..」奕?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張彥剛剛的一席話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一時難以吸收。「你想過若是失敗了呢？大清就完了！」他最後說道。

..那就人死卵朝天！」張彥笑著說道「沒有什麼王朝是千秋萬代的，我只知道現在不做明天就會滅亡，現在掙扎..」

「就像你刺殺慈禧那樣？」

奕?冷不丁冒出了這麼一句話，卻讓張彥心頭一驚。

「你怎麼會知道的！」

「我說猜的，你信嗎？」奕?將頭靠在枕頭上，有些無力的說道。

..我信」張盯著奕?看了半天，最後釋然道「原本是想來逼你說出名單的，卻一下子說了這麼多廢話..反正你我都有各自的信念，誰也說服不了誰，我看名單你也不會給我了..」張彥聳了聳肩接著說道「反正我已經借著這起事件，把有罪的沒罪的都抓了起來，正所謂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嘛？」說完這些張彥便不再說話，病房再次陷入了沉寂。

「那我走了，好好養病。」

「如果我把名單給了你，那些無罪的人你會怎麼辦」奕?對著已經走到門口的張彥說道。

「流放、充軍」張彥並沒有轉身。

「為什麼？」

「他們沒反對我當政，卻阻礙了我的新政」

..」

「再見」張彥開們離去。

..」在張彥關門的最後一刻，屋裡傳來了奕?的聲音。

十分鐘后，站在院門口的張彥聽到了醫院內混亂的呼救和哭鬧聲，他知道自己的「六皇叔」已經死了。

..誰說大人物死後會有異象！」張彥望著晴朗的夜空嘲笑了一句，臉上卻是一片寂落「回京！」輕輕說了一句，張彥頭也不回地登上了馬車。

「我會的！」服侍的太監在馬車關門的一刻卻聽到了皇上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他不知道那是張彥的回答，在關門的那一刻奕?最後還說了一句——「做個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