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連續幾個小時的激戰後，天色終於暗了下來，疲憊的兩軍停下了相互的攻勢，趁著這短暫的平靜，劉永福開始進行調整部署。蘇元春部調至長牆並指揮馮相榮、馮相華部繼續堅守，王孝祺部仍守西嶺，陳嘉部守東嶺小青山，王德榜、蔣宗漢等部守大青山。劉永福還通知扣坡的楊瑞山等部準備行動，抄襲法軍左翼。劉永福又從黑旗軍中抽調四百名敢死隊，潛伏在長牆外溝渠的草叢之中，以作一支奇兵。

長牆后的一塊空地四周，點燃了一堆堆的篝火，黑旗軍中選出的四百敢死隊正靜靜站著，安靜的黑夜裡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篝火中木頭髮出的噼啪聲。劉永福靜靜地看著面前的敢死隊，他的臉上似乎有些泛紅，不知是不是火焰映照在臉上的關係。

「弟兄們！」劉永福開口道「現在站在這裡的都是跟了我不少年的兄弟，有三年、五年、八年的，甚至有從雲南就跟著我的。你們都是黑旗軍的老資格，也都知道咋們黑旗軍剛來越南時有多困難，先是越南阮氏的圍剿，後來又有了法國人的襲擾，可以說是『無立錐之地』！說白了咋們就是一群流寇！一天到晚要面對朝不保夕的危險，你們不能有妻兒，也不能過上像樣的日子。

幸好當今皇上聖明，免了咋們的罪，咋們這些流寇才算有了身份，你們當中的很多人也都當上了大大小小的官，算是光宗耀祖了。

但是，現在的我很害怕，害怕咋們辜負了皇上的期盼，得不到朝廷的認可，..」劉永福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今天的戰鬥你們也都看到了，打得很慘，也死了不少人。可整個前線里我們黑旗軍卻一個人都沒死！咋們就在那干看著！」劉永福突然吼道「這是因為我們是孬種嗎？」

「當然不是！」「是將軍您沒派我們上！」人群中發出了更大的吼聲，白天的戰鬥他們沒有參加，可沒少受的白眼，這讓整個黑旗軍憋了一肚子的怒火。

「沒錯，是我不用你們」劉永福說道「因為我要把你們用在更重要的地方，更危險的地方，讓別人看看咋們的黑旗軍的厲害！所以我選出了你們，作為敢死隊！」劉永福嘆了口氣「朝廷給了我們官做，給了我們餉銀，連整個鎮南關一線布防都交給了我指揮，這可不單單是信任這麼簡單，這也是一次考驗。現在有這麼多兄弟隊伍看著咋們，咋們能讓他們看笑話說我們是孬種嗎？」

「不能！咋們不是孬種！」滿腔的怒火終於爆發了出來。

「敢去送死嗎？」

「敢！！」震耳欲聾的吼聲再次響起。

「好！出發！」劉永福大手一揮。

而在法軍這邊，尼格里同樣在利用有限的時間進行調整，預備隊與第一一一團第1營調在了一起，尼格里決定集中兵力，正面進攻長牆，而進攻大小青山的隊伍不變，繼續給清軍施加壓力，轉移他們的注意力。為了出其不意，尼格里又從預備隊中調出了一支混編隊，配上一門山炮，準備再次趁清晨的大霧，迂迴偷襲大青山頂峰，以此來控制東嶺制高點，最後前後夾攻擊潰清軍。

第二天晨，在火炮的掩護下法軍向長牆正面發起了進攻。此時的法軍吸取了之前的教訓，將大部分的火炮都轉移到了正面進攻上，之給大小青山一側留了兩門山炮。在兩門野戰加農炮與五門山炮的火力之下，法軍終於壓制住了清軍的火力，開始進行炮轟。尼格里準備在混編隊控制制高點之後，發起總攻，一舉攻破長牆。

而此時，在戰場的另一側，勒夫上尉正帶著自己的混編隊，在崎嶇的山路上前行著。勒夫將身子靠在了岩石上，稍稍喘了口氣，拿出懷錶看了看，從出發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可連大青山的影子都沒有看見「難道是迷路了？」勒夫有些不安地想到。

「上尉您沒事吧？」一位士兵問道。

「沒事沒事！咋們繼續前進。」勒夫笑了笑，將懷錶放回了兜里再次向前走著。勒夫似乎想到了什麼問道「奧朗德，話說你妻子這個月生了是吧？」

「是的上尉，等這次戰鬥結束后我就能會法國休假了，這次要好好陪陪妻子和孩子。」一想到妻子和孩子奧朗德滿臉都是幸福的笑容「那上尉你呢，你好像快要退役了吧？」

「是啊，還有半年，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我都服役六年了！」勒夫感嘆道。

「那你退役后準備做什麼呢？」

「不知道，這個我還真沒想過」勒夫撓了撓腦袋「也許在老家鎮上開一家旅館吧，這樣能多陪陪老婆孩子，這麼多年來我都沒怎麼回過家，欠她們太多了！」勒夫隨後拍了拍奧朗德的肩膀說道「現在先不管這些了，先打好這場仗再說吧。」

「是！」奧朗德回答道

「能活下來才是真的」勒夫心裡想著，卻沒有說出來。

將近中午，尼格里估計混編隊已經得手，命令炮隊開始集中火力轟炸清軍的火炮陣地，由於清軍大部分的火炮都是難以移動的老式火炮，在法軍摸清了點位之後便開始了輕鬆的逐一拔除，除了兩門法制德國克魯森37mm子架后裝線膛炮，轉移位置躲過了一劫，其他大部分的火炮都受到了重點照顧。幸好在之前劉永福就聽從了科爾的建議，將火炮與彈藥分離，並建造了「彈藥掩體」，避免了彈藥被炮彈擊中引起二次爆炸。

將近連續半小時的炮轟，尼格里用光了僅剩的彈藥，卻也達成了預期的目標，幾乎所有清軍的火炮陣地都被摧毀，有些地方的長牆連續受到攻擊甚至連都開始崩塌，出現了巨大的豁口。隨後，一一一團1營與預備隊開始正面進攻長牆。

清軍的陣地上，馮相華背靠著長牆蹲坐著，用手指掏了掏耳朵，法國人連續在身邊爆炸的炮彈震得他實在難受，腦袋裡一直嗡嗡作響。馮相華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側著腦袋聽了會兒，拍了拍邊上的人「誒！哥，那長毛子鬼怎麼不放炮啦。」

一旁的馮相榮正擦著槍管，心不在焉地說道「可能去吃午飯了吧。」

「哦！」馮相華倒是認證的點了點頭「哥，我一直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你？」馮相華突然嚴肅地道。

「你問吧」馮相榮放下了手中的說道，他這個弟弟一直沒個正經這次用這麼嚴肅的口氣說話倒是少見。

「你說長毛子放了這麼多炮，會不會有一顆炮彈正好落在之前炸過的地方」馮相華憋著笑說道。

馮相榮白了白眼，用槍桿敲了敲弟弟的腦袋「好啊！調笑你哥是吧。」

「不敢不敢！」馮相華捂著腦袋說道，眼裡卻是藏不住的笑意「不過我還真好奇是不是這樣」

「那你自己去看看唄」哥哥馮相榮又擦起了槍。

「有道理！」馮相華一拍額頭說道，隨即站了起來向長牆外看去。可還沒等他把腦袋全探出來，一顆子彈「賓」的一聲擊飛了他的頭盔，馮相華整個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弟弟！」馮相榮撲到了馮相華跟前「你沒事吧！？」

..」馮相華無力地呻吟著。

「你怎麼了，可別嚇你哥啊」馮相榮抱著弟弟，聲音都帶著哭腔。

..踩著我手了！」

「啊！」馮相榮愣了一下，隨即將馮相華扔到了地上「媽的！嚇我一跳！」

「誒！你怎麼能這樣對我，難道你不是我親哥啊！」馮相華揉著屁股說道，剛剛那顆子彈不過射飛了那腦袋上那個大鐵盔，離腦袋還遠著呢。

「放屁！要不是你是我弟弟，剛剛老子看都不會多看你一眼！」馮相榮小心翼翼向長牆外看去，一邊頭也不回的說道。

「太無情了！」

「少廢話！老毛子來了！」馮相榮擺了擺手示意弟弟靠過來，馮相華再次探出頭去，隨即變成了大張著嘴的吃驚相。

連續兩天的戰鬥，加上法軍之前的猛烈炮擊，將長牆前的灌木幾乎全部夷平，地上都是些大大小小的彈坑，對方士兵穿著法國陸軍傳統的藍色軍服，行走在這一片被蹂躪過的土地上顯得極為醒目。一眼望去，大量的藍色如同海浪一般，洶湧而來。

尼格里對法軍進攻的陣型基本沒有進行任何安排，完全就是簡單直接的步兵衝鋒，希望依靠在局部投入大量士兵，來獲得短暫的兵力優勢，最終突破清軍的防線。尼格里（1839-1913），1868年晉陞少校，1879畢業於法國高等軍事學院，他與後來法國元帥福煦可以說是校友，而尼格里身上也帶有著福煦那種傾向於進攻的風格。後來風行於法國「進攻學派」此時還未形成氣候，但法國陸軍中已經有了這種風氣。「進攻學派」的產生也有著他獨特的背景，對於背負著普法戰爭恥辱，整天考慮被動防禦德國的法軍官兵來說，「進攻學派」的理論有一種撫慰力量，使他們能夠重拾作為軍人的價值。而「攻勢學派」的基本思想就是，永遠保持進攻，集中全力，突破敵人，誰防禦，誰就會陷入被動。

但這樣的進攻付出的代價也是巨大的，在幾乎沒有任何掩體的正面向清軍防線發起的進攻，很快便遭到了清軍的迎頭痛擊。有的士兵向前沖著，突然如同被人迎面擊中一拳般向後倒去，下一刻從胸口湧出的鮮血便染紅了他的軍裝。更多的士兵向前發起衝鋒，卻又一個個的倒下。長牆后的清如同訓練打靶一般，只需要舉槍、射擊、退彈、上彈、舉槍..不停的重複這樣的動作，只需要簡單的機械重複便能給法軍帶來巨大的傷亡。尼格里愚蠢的指揮，讓法軍付出了慘痛代價。

幸好，此時法軍中高素質的中低級軍官發揮了作用，他們開始以自己為單位組織士兵進行還擊，壓制長牆上的清軍，富有經驗的老兵甚至利用地面的彈坑的凹陷躲避清軍的子彈，並依靠著彈坑不斷前進。此時法國士兵的軍事素養開始展現出來，加上準備上的優勢，法軍逐漸控制了局面，即便依舊有傷亡卻離長牆越來越近，而清軍的傷亡也逐漸增加起來。

半山腰上的劉永福正關注著長牆方向的戰況，在他眼前法軍正遭受著開戰以來最大的傷亡，但他知道此時也是最危險的時候，對於清軍的戰鬥力他還是十分清楚，打些順風順水的戰鬥或是依託陣地防禦還行，一旦敵方突破了那就如大堤決口一般，一發不可收拾，陣線的奔潰幾乎是瞬間的。所以此時絕對不能讓法軍突進到長牆內，即便是一個小缺口也不行。

「把新軍一營和黑旗軍投入戰鬥吧！準備全軍反擊！」劉永福終於將第二梯隊的部隊投入了戰鬥。

下午一點左右，法軍離長牆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離，在這種距離下法軍士兵完全壓制住了長牆上的清軍，對方根本無法阻止他們的前進，有些士兵已經開始向之前長牆被火炮轟塌的地方發起進攻，清軍的形式一時間危機起來。正當法軍勝利在望時，長牆上突然架起了將近十架造型奇異的機械，他們在新軍士兵的操作下瞬間噴吐出無數的子彈，將前方的法軍打了個蒙。這就是張彥為新軍配置另一項新式武器——加特林機槍。

加特林機槍——手動型多管旋轉機關槍。加特林機槍是由美國人理查·喬登·加特林在1861年設計而出的，是第一支實用化的機槍。1874年（清同治十三年）前後，加特林機槍開始輸入中國，當時稱其為"格林炮"或"格林快炮"，不過那時的清軍並不十分看重加特林機槍的作於，對於當時的清朝官員來說歐美列強強大的火炮對他們的震動實在是太大了，以至於絕大部分的精力都被用在了火炮的購買和仿製上，忽略了這種陣地戰防禦利器的作用。而張彥上台之後，在籌建新軍的同時直接向美國購買了大量的加特林機槍並著手開始仿製。在張彥計劃里，要將機槍配備到班級單位，並建立機槍班，並像二戰時的德軍一樣以機槍班構成步兵單位火力基礎，步兵圍繞機槍為核心展開進攻，而機槍給基層步兵提供最大的火力支援以及步兵依靠。當然張彥之前也想過配備另一種名氣更響亮的機槍——馬克沁重機槍，只可惜該槍直到1883年才被英籍美國人海勒姆·史蒂文斯·馬克沁發明，而到1884年才獲得專利，目前根本無法取得，不過張彥已經詔令大清駐美大使鄭藻如盡量聯繫到馬克沁重機槍的發明者海勒姆。歷史上海勒姆是在1883年發明馬克沁重機槍，1884年取得專利，張彥希望能在1884年當年取得馬克沁重機槍的專利，至少能取得它的生產權。

突然出現的加特林機槍在長牆前編製出了一張嚴密的火力網，直接將法軍前進的步伐擋了回去，大量的法國士兵甚至都還沒有明白是怎麼會兒事，子彈便在這些士兵的身上綻放出一朵朵艷麗的血花，奪走了他們的生命。自加特林機槍被發明之後，便被各個國家不斷改進著，到了1882年後這種武器甚至達到了每分鐘1200發的射速，這在那個年代可以說是難以想象的，在如此猛烈的火力打擊下，任何人型生物都不可能倖存下來。當然作為歐美列強，法軍同樣裝配了加特林機槍，只是作為進攻的一方，加特林這種沉重攜帶不便的武器並不十分適合，所以在這次衝鋒中法軍根本沒有攜帶像樣的重武器。

法軍陣地里，尼格里透過望遠鏡焦急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在他的視野里法軍正遭受著猛烈的打擊，士兵只能盡量趴在地上，靠著地面的坡度躲避四處飛射的子彈。有些士兵勇敢的迎著子彈站起來回擊，卻在下一刻便被子彈穿透了胸膛，英勇的行為只換來無謂的犧牲。

「這是怎麼回事！勒夫那個混蛋還沒有拿下大青山嗎？」尼格里憤怒地將望遠鏡扔到了地上，在他原本的計劃里，只要勒夫那隻小分隊能夠拿下大青山頂，便能在後方策應主力部隊的進攻，至少也能牽制清軍部分精力，讓其不敢將部隊全部投入到正面防禦上來。

而此時在遠離大青山的一個山坳里，一隊士兵正在樹林間艱難前行著，為了節省體能士兵們幾乎扔掉了一切不必要的裝別，卻依舊難以緩解身體的疲勞——他們已經不停歇的前進了將近八個小時，有的士兵甚至將視如生命的步槍倒提在手上，仍由槍托在地上拖行，而在這隻隊伍身後三公里處，在之前他們進過的樹林里正扔著一座80mm山炮。

看來尼格里要等這支小分隊拿下大青山頂，似乎是遙遙無期了。

不過和正在長牆作戰的戰友相比，這批分隊的士兵要幸運的多了，等加特林機槍的火力剛一遏制住法軍的進攻后，原本埋伏在長牆前溝渠中的四百名敢死隊立馬沖了出來，再次給了法軍當頭一棒，隨後在馮相華、馮相榮兩兄弟的帶領下將士一齊湧出長牆，沖入敵陣，為了配合長牆一側的攻勢，陳嘉等部也開始奪回之前丟失的小青山堡壘，王德榜則率軍由西包抄敵後，而同時楊瑞山等率部衝出龍門關，突擊法軍側后。

下午三時，清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