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安靜的夜晚，天空中除了一輪朦朧的彎月便再也沒有其他的光亮，大地上一片漆黑，而在一片樹林中，卻有無數隻眼睛在黑夜中閃閃發亮。看小說最快更新)

劉永福抬頭看了眼天空，心裡默默估算了下時間，從隊伍出發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個小時。雖然從鎮南關到文淵鎮不足十公里，但為了防止暴露行蹤，一直是抹黑前進，加上一路山路難行，直到現在都還沒到達指定地點。

「應該快到了」劉永福心裡盤算著，沒注意突然腳底一滑差點摔倒，幸好被身邊的人扶了一把。

「你沒事吧？」對方用生硬的中文問道，正是之前在北京訓練新軍的科爾，這次為了抵禦法軍張彥把他都派到了越南，也算是下了狠心。

「哦，沒事」劉永福立馬站直了身子說道，雖然這位金髮碧眼的老外成了自己的同僚，但劉永福還真有些不適應。和洋毛子打了這麼久的戰，這還是頭一遭對方成了自己人。當然劉永福是知道法國人與德國人的區別的，只是心裏面總是免不了把他們歸到一類里去。一個月前，由於老將軍馮子材的受傷，張彥便將整個「恪靖定邊軍」都交與了劉永福指揮，順帶還將剛訓練好的第一批新軍也交與了他指揮。對於皇帝的信任，劉永福自然十分感動，一個曾經的作亂者能被當權者信任並委以重任這可是絕無僅有的，劉永福決心好好打個勝仗報答朝廷和皇上的信任。

只是一連好幾周下來，法軍居然一反常態的都沒有來進攻，反而一面加固城牆一面等待援軍，加上前陣子海軍被清國擊敗的消息傳來，更是龜縮在文淵鎮內都不出來了，似乎鐵了心要和劉永福這邊打持久戰。

要是換成以前，劉永福巴不得法國人不來，可他知道事情絕沒有這麼簡單，依他對法國人了了解，這麼長時間的平靜對方一定是在醞釀著更大的進攻。前一陣得到密保，法國人一直在增兵準備經扣波襲艽封、攻牧馬，艽封、牧馬兩地都在鎮南關北部，一旦被法國人攻下來則將繞過鎮南關，直驅大清腹地！為了阻止法國人的計劃，劉永福決定冒險偷襲對方的文淵鎮，以此來打亂對方陣腳與布局。

既然是偷襲，自然不能帶上大批部隊，原本劉永福是想就帶上自己「黑旗軍」的精銳，不過由於整個「黑旗軍」加上「恪靖定邊軍」都沒有什麼大威力的火炮，而新掉過來的新軍卻有一種即方便攜帶又威力巨大的「筒炮」，不得已劉永福只好帶上了這隻建軍還不到一年的年輕部隊，於是三百名黑旗軍加上兩百名新軍，就在當天夜裡抹黑殺向了文淵。

眼見劉永福沒事，科爾便要繼續前進，劉永福突然問道「我說，你真的要讓你的隊伍去打頭陣？」劉永福偷偷看了眼身後的隊伍，輕聲說道「我的意思是，主攻就讓我的人來就好了，你們就在後面放放炮就行了。」

「不行」科爾搖頭道

「為什麼？你的人從沒有上過戰場，他們這麼去就是送死啊？」劉永福連忙說到。

「如.這次正好是個機會！」科爾回答道

「他們沒有經驗！」

「但他們有紀律！」科爾盯著劉永福，目光炯炯地說道「這比經驗更重要！我相信他們是優秀的士兵，請不要侮辱他們！」說完便都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好吧好吧！」劉永福妥協道，原本他也是處於好意才這麼說的，沒想到這個老外這麼不領情「果然弄不懂洋毛子的想法啊」劉永福拍了拍腦袋輕聲說道，卻沒有任何惱怒的樣子。老實講他還是很喜歡這個老外的，直來直去不像別的朝廷官員肚子里那麼多花花腸子。「誒！等等我！」劉永福跟了上去。

 ..

半個小時后隊伍終於來到了文鎮城外，文淵地處諒山，是越南東北部邊境城鎮，此鎮自古即為交通要隘，與中國的鎮南關遙遙相望。該鎮人口不足萬人，面積僅為5平方公里。但此時卻被法國人修建得如同要塞一般，除了高大的城牆外，更是修建了多處炮塔在城牆之上。

趴在樹叢中的劉永福估摸了一下時間，離天亮還有一個小時的樣子「傳令下去，天亮前進攻，現在原地休息，不許大聲喧嘩！」劉永福輕聲說道。他決定黎明時進攻，因為那是人們最困的時候，這時候進攻比較容易得手。

看著身邊閉目養生的科爾，劉永福問答..科爾，你怎麼會想到來中國的啊？」

科爾看了眼劉永福，隨後轉了個聲背對了他，卻依舊沒有說話。劉永福撇了撇嘴，他本來也沒指望這個悶聲不響的老外能蹦出幾句話來。

「因為被朋友騙了」冷不丁科爾卻冒了一句話出來。

「誒！」劉永福有些驚訝，隨後好奇地問道「是怎麼回事啊，說來聽聽。」

「怎麼，你們清國人也這麼喜歡打聽別人的私事嗎？」

..哦不是」劉永福立馬改口道「只是現在無聊，反正離黎明還有一段時間，不如聊聊天嘛」眼看科爾沒有說話劉永福接著說道「要不這樣，我先講講我的故事？」

「哦！你說說看啊」科爾立馬來了興趣，連身子都轉了過來，原本一副撲克臉上此時此時滿是好奇的神色。

「靠！本來想忽悠忽悠這個老外，這會兒把自己坑進去了！」劉永福心裡罵道，卻也沒有辦法，劉永福嘆了口氣扭了扭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說道「其實我也沒什麼有趣的故事，我生在博白，是一個很小的縣城，那時我們家很窮連飯有時都吃不飽，後來遭了飢荒，實在活不下去了，沒辦法我爹就帶著我們全家到了那良。去那良的路上很苦，要走很長的路，但我們又沒什麼吃的，沒辦法經常是餓著肚子，有時候沒辦法路上能找到的東西我們都吃，但還是覺得餓！我們就這麼餓著肚子走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半死不活的我們才到了那良。」劉永福望著漆黑的天空，似乎正回憶著那時的情景「你見過餓死的人嗎？我見過，就在我們全家逃荒的路上。那個人就這麼直挺挺地躺在路上，身上片縷不著都被別人扒光了，全身上下瘦得只剩下了骨架，胳膊就跟我的大拇指一般粗，一絲肉都沒有。只有那眼睛還睜著，直直地盯著路過的人，到現在我還記得那種死不瞑目的眼神。」

「那政府沒有管你們嗎？」科爾問道

「政府？你是說朝廷吧，呵呵，根本管不來啊」劉永福苦笑著說道「一開始有些地方官府還會開倉放糧，可後來大批大批的災民都涌了過去，那些糧食根本不頂用。後來聽說有些災民為了搶糧食發生了暴n亂，最後官府為了穩定那裡的局勢，派了官兵去鎮壓，死了不少人。我們家算是幸運的，去了那良，那裡災民不多，也就沒遭到那種事。」

「官府怎能這樣！竟然鎮壓自己的人們」科爾有些吃驚的說道，來了中國這麼久，今天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事。

「我當時也是這麼想的，對朝廷算是死了心」劉永福嘆了口氣感慨的說道「我後來當過夥計，也做過水手，生活也算有著落。後來，咸豐七年廣西鄭發生了反清起義，我想都沒想就參加了。」

「就是應該這樣」科爾激動地說道「一個不讓人民挨餓受苦，反而還鎮壓他們的政府就該被推翻！」

「呵呵！」劉永福笑了笑「沒錯，我當時就是你這麼想的，可問題是後來我發現自己錯了」

「為什麼！」

劉永福閉上了眼接著說道「我在起義軍里由於敢打敢拼，後來也做了將領，也算是個官了。但後來我們被朝廷打敗了，沒辦法只能逃到了保勝（今越南老街）。你知道嗎，在逃跑的路上我又見到了以前看到的景象」

靜悄悄的黑夜中，劉永福的聲音有些沙啞，科爾卻聽出了其中無限的痛苦。「大批大批的難民在路上，我們隊伍走過時就伸手向我們要吃的，有的人拿東西和我們換，衣服、碗盆、鞋子凡是有的都拿了出來，就為換一口吃的。有些人什麼都沒有，甚至拿自己的妻兒換！走在路上經常能看到那些瘦骨嶙峋的人，走著走著就倒了下去，再也起不來了。那時也有難民來打我的主意，為了生存，沒辦法我們也只能殺，當時我覺得自己其實和那時的官府沒什麼兩樣，我甚至都能體會到官府那時的苦處。但最讓我痛苦的是這些災難都是我們起義軍造成的，我們想創造一個美好的世界，沒想到卻創造出了更大的災難！」

「但這是革命應付出的代價啊，就像法國大革命一樣，雖然有損失但最終獲得了成功！」科爾說道，雖然他自己是德國人，但心裡對於法國大革命還是支持的，可以說它改變了整個歐洲，帶來了民主的意識。

「那是因為你還年輕，而對此我已經看透了，想想看古往今來的那些個反抗義士，從陳勝吳廣吼出第一句『王侯將相俺有種乎』到最近的太平天國，那個不是打出造福百姓的口號，最後不還是成了為禍一方的人物，只能帶來怕破壞。」劉永福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其實最好還是能有個好皇帝，百姓能過上好日子，也就不會有戰爭和毀滅了，說什麼還是太平日子好啊」劉永福將手伸向了天空，似乎要抓住什麼一般「當今皇上是個有魄力的帝王，他能把整個「恪靖定邊軍」都交給我，證明他有膽有識，我相信他能成為一個好皇帝！」

「嗯」科爾點了點都，雖然他不太認同劉永福的想法，但對於光緒皇帝他還是很佩服的，在他心裡甚至覺得光緒能成為和德皇威廉一世一樣偉大的君主。

劉永福將伸向天空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所以這次我一定要贏，要讓皇上安下心來治理國家，也為了百姓和皇上對我的信任！」

黑暗中科爾默默的點了點頭，無論對方的理念和自己是如何的不同，但對於將國家人民的福祉作為信念的人，他還是很尊敬的「放心，我會幫你的」科爾輕聲說道。

「呵呵，本來想聽你的故事，反而被你把話都掏出來了」劉永福笑了笑，轉而嚴肅地說道「好啦，準備一下吧，時間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