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回八二

雙目無神的躺在醫院病床上，江秋的耳邊不斷傳來心跳監護儀滴滴不斷的警報聲。m.

彌留之際，一段塵封了幾十年的記憶，在他的腦海中徐徐展開，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光球。

面對這遺憾的過往，江秋抽了抽嘴唇，想掩飾掉自己的不不堪，可臉上肌肉卻已經無法控制，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隨着光球越轉越快，江秋最後的意識被拉入了那段幾十年前的回憶。

那時的他，還不是蘇城首富，更沒有頭髮花白，雖然一事無成，可卻娶了個十里八鄉都出了名的賢惠妻子，還給他生了個可愛的女兒，過着村裏人都艷羨的生活。

可年少總離不開輕狂，年輕時的自己對於這一切並不懂得珍惜。

他手高眼低，天天和一幫狐朋狗友鬼混，整日都在酒場和賭局裏銷魂，把本還算富足的家庭，整的雞飛狗跳，窮困不堪，逼的家中妻女經常揭不開鍋，過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八二年包產到戶，到了家家都有了地的時代，妻子林雅嵐卻餓的面黃體瘦，身體虛浮，連下地務農的力氣都沒有。

三歲的女兒本是該長身體的時候，也餓的頭髮枯黃的像是野草，整日哇哇大哭，喊著要吃東西。

朦朧中，江秋的眼前像是出現了幻覺，低矮昏暗的土房子中，那兩個求而不得，陰陽兩隔了幾十年的身影，正坐在那張滿是蟲蛀的四方木桌前。

林雅嵐抱着女兒，面前擺着一碗見不到幾粒米的薄粥。

「麻麻，粑粑去哪裏了？咱們不等粑粑回來一起吃飯嗎」三歲的楠楠頭髮枯黃，一副營養不良的乾瘦模樣，可一雙大眼睛卻天真無邪，正水汪汪的看着母親。

「楠楠乖，不想他，咱們先喝粥，填飽肚子要緊。」吹了吹碗裏的薄粥，林雅嵐硬咽下去一口口水，抬起瘦弱纖細的胳膊把碗端到了女兒面前，硬是不去想，那個令自己失望了無數次的男人。

「粥很甜，麻麻也喝！」喝了一碗粥，楠楠枯黃的臉上露出一股享受的表情，很懂事的推開了那個瓷碗，扯了扯林雅嵐的衣服。

「媽媽不餓，楠楠乖，把粥喝乾凈。」擠出一個慈愛的笑容，林雅嵐不敢去看眼裏的那碗粥，家裏斷糧好幾天了，她已經不記得上一頓是早上吃的，還是昨晚吃的了，她很怕自己會忍不住。

更讓林雅嵐絕望的是，家裏的米缸已經徹底的被掏空，附近能借的鄰居也借了個遍，下一頓飯，真的不知何去何從。

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畫面，江秋的神情凝在了臉上。

耳邊那熟悉，卻又遙遠的有些記不清的聲音，瞬間又讓他涕然淚下，淚水就像是突然的開了閘。

前世的江秋雖然也能大概猜到，自己在外面鬼混的時候，妻女過得是什麼日子，可如今親眼看到這一幕，那種窒息的心痛，讓他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心中更是被奔涌而出的磅礴悔恨，折磨的生不如死。

可此時，透著亮的門前出現了一個人高馬大的身影，他身上的衣服滿是補丁，腳上的一隻鞋子還張開了嘴，雖然穿的破爛，卻看不到丁點農村人的質樸，整張臉上都洋溢着弔兒郎當的笑容，一副狼心狗肺的爛人模樣。

這不正是年輕時的自己嗎？

江秋表情一怔，本以為臨死前還能見見妻女，自己也算瞑目了，可現在，一股子不祥的預感瀰漫上了他的心頭。

他仍記得，這年開春，自己在一幫狐朋狗友的介紹下，認識了個城裏大哥，這大哥手上戴着塊日本牌子的西鐵城手錶，出行時騎的也是讓無數人艷羨的鳳凰牌二八大扛。

那種年代，手錶簡直比現在的勞力士還珍貴，自行車的普及程度根本就不是現在的轎車能夠相比，這兩樣東西能擁有一樣，你就會成為那個時代最亮的仔，回頭率不說百分之百，百分之八十起碼還是有的。

那時候，自己年少無知，見到這大哥第一面，就以為遇到了生命中的貴人，跟着他混，絕對能夠出人頭地。

可想要融入大哥的圈子，可並沒有那麼容易。

為了表誠心，自己便想要在大哥的生日上送件看得上眼的禮物，套套近乎，可買禮物就需要花錢，更別談能拿的出手的禮物了。

那時自己的兜里比臉上還乾淨，年少無知在加上意氣風發好面子，只能又將黑手伸到了家裏，把注意打到了林雅嵐的身上。

可自己並不知道，他從林雅嵐手裏搶來的最後一筆錢，竟是她今年春種，留着買種子的錢！

而這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也被江秋攆滅以後，林雅嵐對生活徹底絕望，也看清了他無藥可救的本質，無奈之下帶着孩子回了娘家。

可笑的是，那時的自己，對此就根本沒有在乎，頂着瓢潑大雨，拿着那筆買種子的錢，轉頭就進城給大哥買了雙皮鞋，得到了大哥的不少讚賞。

第二天中午，喝的迷迷糊糊的，被渴醒過來的自己，就聽到了鄉下傳來的噩耗。

林雅嵐帶着女兒回娘家時，遭遇了泥石流，母女倆雙雙遇難，屍骨無存

現在，這血與淚的教訓即將重演，江秋極力的想要閉上眼睛，他知道上天重演這一幕，是要懲罰自己。

可當年的那個畜生已經死了，他孤苦伶仃了一輩子，不娶妻，不生子，為的就是贖罪，怎麼願意親眼再看這一幕重演？

此時的江秋，寧願被抽骨剝皮，凌遲處死，也不願意親眼的看着年輕時的自己，在做一遍那畜生不如的事情！

「不要啊！求求你了！不要開口要錢！她已經夠苦的了！不要在折磨她了.我求求你」

看着年輕時的自己，江秋歇斯底里的吶喊著，卻生不出任何的聲音，他甚至想要跪下去，求自己不要在做這種蠢事。

可現在的他只是一個旁觀的靈體，莫說跪了，他此時連閉上眼睛的動作都無法做到！

而那個年輕時的自己已經朝着母女倆了過去，他弔兒郎當的坐在桌前，把林雅嵐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就把女兒摟在了懷中。

無可奈何的看着這一幕，江秋激動的腦袋陣陣發痛，感覺自己隨時有着崩潰的可能。

可一陣朦朧間，他突然地就聞到了一股子米香，面前的畫面竟然再次的清晰了起來，自己附身到了年輕時的自己身上！

「林雅嵐？」不敢置信的看着母女二人，江秋嘗試着開口喊了一聲。

他發現自己此時的聲音已經不再蒼老，反而充滿了只屬於青春的活力。

見到妻子的表情，因為自己，變得更加戒備起來，江秋不驚反喜，兩行熱淚順着他的臉龐就滑落到了桌上。

這一幕，他曾在後世幻想了無數個日日夜夜，突然成真的所帶來的巨大喜悅，是使用言語根本無法表達出來的。

看着隔桌而坐，自己心心念念想了幾十年的妻女，江秋的胸腔里也跟着湧起了一股熱流。

他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說，可卻又不知從何開口，遲疑之下，竟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楠楠，來給爸爸抱.」，用拇指拭去了臉上的淚珠，江秋眼眶透紅，討好的對着女兒試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