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3、
過了兩天，門外突然傳來了母親的輕喚：「憫憫……」
庄憫驚喜地跑到門口，他左看看又看看，發覺母親並沒有什麼異樣，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母親，您沒事了么？」
「嗯，我沒事了，身體已經恢復好了。」
她左右看了一下，附在庄憫耳邊小聲地說道：「憫憫，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今晚悄悄到之前的手術室，我在那裡等你，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你。」
她看了看庄憫，又問道：「你還記得去手術室的路怎麼走么？記得走那個秘密通道，不要被發現了。」
庄憫心跳得極快，他知道自己馬上就要觸及所有的真相了，他也小聲地說道：「我知道了母親，我會小心的，路線我都記著呢。」
母親微微笑了下，轉身離開了。從始至終，她都站在門外，沒有踏進來一步。
基地里是不分晝夜的，只不過晚上的燈光會熄滅，基地里一片漆黑。庄憫趁其他孩子都睡著了，偷偷溜了出去，他腳步很輕很輕地挪動著步子，生怕發出聲響，讓聲控燈亮起來了。
十幾米的距離，他彷彿走了一個世紀。好不容易看到了之前那個秘密通道的入口，他快速走了進去，開始小跑起來，裡面很黑，但他已經適應了黑暗，勉強可以看得到路。
他跑的很快，距離真相已經很近了，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又到了那個手術室，庄憫出去的時候，母親已經坐在椅子上等待他了。
聽見聲響，母親轉過身來，指了指她旁邊的椅子，示意庄憫坐下。
庄憫左右看了一下，沒有發現這個手術室有什麼奇怪的東西，這才放心坐了下來。
「母親，那個……那個小怪物去哪了？」
聽到庄憫的疑問，她的眼神黯了一瞬間，但隨即就若無其事地說道：「被我殺死了。」
庄憫還沒來得及驚訝，就聽母親繼續說道：「憫憫，你已經發現這個基地的不尋常之處了吧？」
庄憫點點頭。他只是隱約覺得奇怪，最主要的其實還是之前在手術室所見的一切讓他心裡產生了懷疑的種子。他作傾聽狀，想知道母親接下來要說什麼。
「基地原先是一個大型的實驗室，我以前也是一個科學家，專門研究生物基因方面。你的十二個父親們也都是科學家，我們都曾為了同一個目標而努力。」
「但後來，整個世界都受到了污染，一種病毒在地球上肆虐，這種病毒傳播範圍極廣，從人類第一次發現病毒到後面根本無法控制，也只不過短短一個月而已。一個月時間，這個世界上基本上所有人都感染了這種病毒，我們稱這種病毒為『雪花』。」
「『雪花』？」庄憫不解。
「隨著病毒的傳播，地球上所有的一切都被厚厚的冰雪覆蓋，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感染了病毒的大部分人類都變成了獵食者，獵食者並非喪失了全部意識，只是它們的意識更傾向於野獸，只知道捕食。感染了之後骨骼會變大，牙齒更加鋒利，肌肉組織更強壯，而身高也會遠遠高於普通人類，據我們的了解，獵食者的身高最高可以達到四米。」
「四米？！」
庄憫驚呼了一聲，四米？
母親聲音沉重：「是的，不過大部分獵食者的身高都在三米左右。獵食者是人類感染了病毒之後出現的最多的形態。而一小部分人類在感染病毒之後身體會發生異變，他們的身體機能會出現大幅度增強，會進化出不同種類的能力，我們稱之為異變者，異變者其實也是人類，他們保留著人類的思想，只是，卻徹底喪失了生育的能力。」
「喪失了生育能力？那人類不就要滅絕了嗎？」
母親搖了搖頭，「還有一種，就是正常的人類，他們的基因對於病毒有著天然的抵抗作用，沒有被感染，這種人類被稱為生育者，是肩負著繁衍人類的重任的。」
庄憫看著母親，有些猶豫地說道：「母親，您是不是就是……」
「嗯，我也是個生育者。」
「生育者的數量是最稀缺的，一千個人當中可能才會出現一個，基地里除了我，也只有3個生育者而已。」
「憫憫，你今年兩歲了。你知道嗎，在舊世界中，你起碼要二十歲才會長到現在這麼大。病毒加速了懷孕生產成長的周期，生育者被當成了繁衍子嗣的工具。包括我在內的生育者全部被注射了這種病毒，而我們的身體是免疫病毒的，病毒並不會對我們的身體造成損害，反而還一定程度上加強了我們的身體素質。呵，真諷刺。」
「我知道你一直想問我為什麼從來沒有見過弟弟妹妹，因為我只生下過你一個正常的孩子，其他的，全部都是獵食者，它們都被你的父親處理掉了。我生下它們之後，也再也沒有見過它們。」
庄憫握住了她的手，有些哽咽道：「母親……」
他不知道要怎麼安慰難過的母親，事實上，他的大腦幾乎一片空白，今晚接收到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他都沒有來得及好好消化。他所能做的，只有緊緊握住母親的手，他不知道這樣做母親的心裡會不會好受一點，他實在不知所措。
周揚舒看著庄憫，眼神里都是溫柔。
庄憫是她真正意義上的一個孩子，到目前為止，也是唯一一個。正常人類的產出實在是太稀少了，病毒加速了懷孕生子的過程，但終究改變不了什麼。即使她們喪失了作為人的尊嚴，即使被當做工具一樣使用，但生下的正常孩子寥寥無幾。
與其說她們是母親，倒不如說她們只是生產獵食者的容器。
她經常在想，如果她沒有知覺，沒有作為人類的感情，是不是就不會那麼難以忍受。
緩了緩，她又繼續說道：「在這個世界被病毒侵入之前，我們在這裡研究的課題是基因融合，想通過在人體中融入其他物種的基因，來修補得了不治之症的人的基因，簡單來說，就是通過和其他生物基因的融合，來解決一些疑難雜症，延長人類的壽命。」
「這項課題在病毒侵入之後曾經暫停了一段時間，那時候人人自危，什麼研究，什麼基因融合，通通沒有活命來得重要。當時我們只想著活下去。但後來這個基地漸漸穩定下來，正常人類的數量也在不斷減少，而大部分人還喪失了生育能力，繁育子嗣就成為了最重要的事情，雖然我們沒有什麼肩負人類未來的使命感，但要眼睜睜看著基地沒有任何後代的出現，還是覺得不安。」
「所以我們又繼續了之前基因融合的課題，想通過研究找到讓人類繼續繁衍的方法。當然，最終我們還是失敗了，已經喪失生育能力的人類是不可能繁衍後代的。這種轉變可以說是完全不可逆的。但是我們卻意外發現，在受精卵里注入『雪花』，細胞會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分裂，胚胎的生長周期會大大縮短。作為一個科學家，我非常迫切地想要知道這個研究成果到底可不可行，所以我最先提出在我身上做繁育的實驗。」
庄憫睜大了雙眼，他萬萬沒想到居然是母親自己提出的這個實驗，他本以為是父親逼迫她的……
周揚舒自嘲一笑，她知道庄憫在想什麼，她有時候也覺得是自己自作孽，居然提出了這樣一個實驗，最終的苦果不僅由她來承擔了，還連累了其他的生育者。
「我們提取了很多受精卵，再把『雪花』注射到裡面，剛開始我們在培養皿里放置了這些受精卵，但是無一例外全部失敗了，培養皿里的受精卵開始的時候分裂速度還是很快的，但後來全部停止分裂，衰亡了。」
「我們失敗了無數次，最後不得已，只能將受精卵移植到我體內。令人驚訝的是，這次受精卵沒有出現任何衰亡的跡象，它長得很快，而且很健康。我的肚子很快就大了起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就要分娩了。這是基地里第一個出生的孩子，一個很健康的男孩。」
「這個男孩就是你，憫憫。」
「你是上天給我的最美好的禮物。」還有一句話她沒有說出口，也是我在這基地里，唯一的光亮。
庄憫看著母親溫柔的眉眼，鼻頭酸澀了起來。
「母親，那，那後來都發生了什麼？」
「你的順利誕生，給這個基地帶來了希望。但同時我們也驗證了一個事實，那就是胚胎只有在母體里才能孕育成功，所以我們聚集了有生育能力的女科學家，她們一開始都很願意為這個代表了人類希望的實驗做出貢獻，所以她們全都同意了。」
「但事情逐漸失控，我們一開始以為我們生下的都會是正常的孩子，但實際上，生下正常孩子的概率太小了，很多女科學家甚至到現在都沒有生下一個人類嬰兒，她們生下的，全都是獵食者……」
庄憫疑惑道：「但我從來沒有在基地里見到過那些獵食者，它們都去哪兒了？」
「基地一共有三層。」
「三層？但是，父親們以前和我們說過，基地只有兩層啊。」庄憫看著母親的神情，很快意識到，「父親是騙我們的。」
她點點頭，繼續說道：
「讓你們知道太多對他們的統治不利，所以你們的父親隱瞞了你們很多事情。生下來的這些獵食者全部在最底層，它們從小身上就被套上了枷鎖，永不停歇地拉動機器運轉提供能源，整個基地的能源其實全都是獵食者在最底層提供的。」
「可是母親，您之前說過，獵食者沒有人類的意識，它們只知道捕食，那它們在底下被囚禁著，要怎麼捕食呢？」
說到這裡，周揚舒緊緊皺著眉頭，像是想起什麼令人作嘔的事情一樣。
在最底層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讓人噁心了。她甚至就連想一想，都覺得要吐出來了。她看著庄憫，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也告訴他，這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這樣的事實。
庄憫疑惑道：「母親？」
她定了定神，嚴肅地對庄憫說道：「憫憫，你確定要知道所有的事情么？這件事，我不確定你能不能接受得了。」
庄憫猶疑了片刻，還是點點頭。今晚他聽到的所有事情其實都挺難接受的，再多一件其實也沒有什麼區別了。
「好，那我就把這件事也告訴你吧。畢竟，你也要早點認識到這個基地的真面目了。」
「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經過研究和實驗，我們孕育後代的時間大大縮短，而生下獵食者的概率又非常之大，所以其實底層需要的勞力早就足夠了。但為了繼續生下正常的孩子，生育者還是不停懷孕、不停生產後代，而基地根本不需要那麼多獵食者，所以……」
她停頓片刻，忍住了自己想要嘔吐的感覺，繼續道：「所以你的父親們會把剛出生的獵食者扔到底層，作為那些成年獵食者的食物。而獵食者最喜歡的是鮮活的食物，所以你的父親不會事先殺死剛出生的獵食者，而是……而是直接活著扔進去。而它們，會在一瞬間，就被那些餓極了的成年獵食者撕碎、吞食。」
庄憫瞪大了雙眼，瞳孔急劇收縮，他渾身顫抖著，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
原來，原來這竟然是這個基地正常運轉的秘密么？
如此殘忍，如此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