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1、

「庄憫！庄憫！」

「你快點回來！不要在基地里亂跑！」

「嗚……好疼……好疼……」女孩子細細的嗚咽聲聽得人心頭髮緊。

庄憫邁出去的腳步稍稍停了一下，回過頭看了一眼被疼痛折磨得滿臉淚痕的楚迎，她痛苦地蜷縮著，緊緊抱著自己瘦弱的身體，其他孩子們都手忙腳亂地在一邊圍著，想要做點什麼來減輕她的痛苦，但卻不知道要怎麼做，只恨不得疼的人是自己，看著自己的夥伴受罪的樣子，都忍不住跟著一起掉眼淚，一下子幾個人都哭成了一團。

他們嘗試著用通訊器聯繫過父親們了，但是毫無回應，通訊器被丟在一邊，一直在不停閃爍著，發出令人不安的紅光。

不能這麼乾等著了，一直聯繫不上父親們，母親也毫無音訊，再繼續這樣耗下去，楚迎會有生命危險的！

庄憫只停了片刻，就頭也不回地衝出了房間。

「庄憫——」

有人大喊了一聲，想勸阻庄憫出去，但最終沒有能攔住他，看著楚迎虛弱的樣子，他也知道繼續這樣等下去楚迎會有生命危險。他想和庄憫一起出去，但還是被未知的恐懼壓倒，只能默默祈禱庄憫能帶回父親們的幫助，治好楚迎。

這是第一次有孩子從他們的房間里出去。父親們是絕對禁止他們踏出房間一步的，當然，只是禁止的話肯定會有孩子出於好奇心而偷偷跑出去的。所以門口還設置了一道密碼鎖，每次父親們進入房間都要輸入密碼才可以進入。

曾經有孩子問過父親，為什麼要把他們鎖在屋子裡，父親只是淡淡說，這是為了保護他們。

這次庄憫本來也沒機會出去的，但是看到楚迎那種緊急的情況，有個孩子發出了弱弱的聲音：

「我、我可能知道密碼……」

「密碼是多少？」

庄憫連忙問道，得知密碼之後他立刻就要衝出去，這時候也來不及追問到底對方是怎麼知道密碼的了，救人要緊。

孩子們看到他真的要出去，阻攔了一下，但庄憫還是毫不猶豫地跑了出去。

救人是主要原因，但同時，庄憫心底也想從房間里出去，看看外面是什麼樣子的。

基地很大，也非常的空曠，跑動的時候甚至可以聽到腳踩在地面上的回聲。吱吱呀呀的，帶起一片燈光的亮起。基地是聲控燈，只有發生了響動的區域才會有光亮，其他地方都是黑暗。

一片黑暗，無窮無盡的黑暗。

庄憫快速走著，心裡突然湧上一股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這個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了。其他的人全部消失了，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他從小出生在基地，從來沒有去過外面。

是的，他知道基地並不代表全世界，他知道還有「外面」的存在，是母親偷偷告訴他的。

他們所在的區域位於基地的頂部，是生活區域，很溫暖，也很乾燥。空氣是靜止的，只有跑動時會帶來一陣陣的風，只是父親們禁止他們在基地里跑動，他們被限制在房間里，不允許出去。

據庄憫所知，父親們工作的地方在基地的底層。在生活區的下方，有一扇門連接著這兩層。

他沒有出去過，這些都是聽母親說的，他需要找到通往底層的門。

因為害怕跑動的聲音太大，庄憫只能放輕了步子，但是速度依然很快地前進著，他跑過去的地方時不時亮起燈，像是給這片黑暗燃起了小小的火苗。他不禁回頭看了看身後，竟然早已經看不見他出來的那個房間了，他咬了咬牙，繼續向前走去。

他心裡很害怕，身前身後的黑暗都張牙舞爪地逼向了他，連那時不時亮起的燈都像是鬼火一般。但救人心切，而且現在也不能回頭了，他只能前進。雖然不知道前面有什麼，但，總要去看看才知道。

很快他便適應了黑暗，視線清晰了很多，他看見不遠處有微弱的光線，不是聲控燈的燈光，而是一種很模糊很隱秘的光線。

他不由得放慢了步子，那微弱的光讓他心裡有些不安，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動，腳尖輕輕點在地上，生怕發出一點聲音。

沒走幾步，他猛地停下腳步。前面發出光亮的是一扇鐵門，裡面隱隱傳來女性的呼喊聲，那聲音很細微，但能聽得出來，飽含著痛苦。

庄憫呆住了，那分明是母親的聲音。

他印象里，母親的聲音總是很溫柔，和他們講話時輕聲細語的，只不過，父親們很少允許她和孩子們講話。準確來說，父親大人們不允許所有母親和孩子們過多接觸。

是的，母親並不是只有一個，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母親，但他們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只知道基地里有十二個父親大人。

父親大人們掌管著基地里的一切，連母親看到他們都要臣服。他們是掌權者，是下達命令者。基地里所有的人，都必須聽從他們的。

孩子們對他們更是帶著一種對長者的崇拜尊敬，以及懼怕。

但父親大人們好像也有害怕的事情，他們不準母親和孩子們講故事，庄憫有時候偷偷地在想，也許他們是怕孩子們愛上了聽故事，總是纏著自己的母親不讓她們走吧。

他上次看到母親時，她已經懷孕了，腹部高高隆起，走路的速度都慢了下來。但她還是會經常來看庄憫，有時候不進來，就只在門口倚著，笑著看孩子們嬉鬧。看見她來，庄憫還很欣喜地跑去摸了摸她的肚子，他很開心地說：

「母親，您是不是要給我們帶來一個弟弟或者妹妹啦？」

聽見他的話，庄憫的母親卻看起來很憂慮，一點開心的樣子也沒有，眼裡籠罩著濃郁的哀愁。庄憫不解，小小聲地問道：「母親…難道您不開心么？」

她靜靜看著庄憫，略微扯出一個笑容來：「憫憫，母親可能沒辦法…」

「揚舒！」

父親大人的突然到來打斷了母親本想說出口的話，她有些猶豫地看著庄憫，最終還是沉默了。

「揚舒，你懷孕了，要保持充足的休息，才會產下『健康』的孩子。」

他重重強調了健康兩個字。

母親一聽，臉色霎時慘白。

她扶著肚子，艱難地起身往外走去，步伐甚至有點蹣跚，而父親卻一點幫她的意思都沒有，冷眼看著她慢慢走著。庄憫心疼母親，忙跟了過去想攙扶下她，卻被父親呵斥了：

「庄憫，留在你的房間！」

母親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他，還是溫柔道：「憫憫乖，好好待在這裡，母親很快就會回來的。」

庄憫看著母親有些艱難的背影，愣愣點了點頭。他知道母親不久后就又會出現，會像之前一樣和他們講故事，儘管故事從來沒有講完就會被父親打斷。

母親不是第一次懷孕了，他見過好幾次母親大肚子的樣子，雖然每次都很期待弟弟妹妹的出現，但是每次希望都會落空。他曾經很想問母親為什麼從來沒有見到過弟弟妹妹，但是剛生產完的母親都會非常憂鬱虛弱，他想，也許母親也正在難過著，所以他體貼地從來沒有問過。

這次母親走之後，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看到她。而現在，那扇門裡突然傳出了母親的哭喊，他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母親，母親是不是正在……

他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抵不過心裡的擔憂與好奇，慢慢靠近了那扇發出幽暗光芒的門，門開了不大不小的一個縫，足夠他窺見裡面的情景。他望向裡面，父親大人們穿著白色的大褂，全部圍在一起，而母親則躺在一個手術台上，只在上身虛掩著一件襯衣，而下面則是血淋淋的一片。

庄憫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他怕自己叫出聲，死死捂住了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父親大人們全都在這裡，如果被發現，那他，他會受到非常嚴厲的懲罰吧。所有的父親大人都非常嚴厲，對待孩子們的態度也遠不如母親溫和，有時候庄憫甚至覺得，父親看他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物品。

「啊——」

母親痛苦地悶叫，在手術台上不斷地扭動，卻像是怎麼也掙脫不開似的。庄憫這才發現原來她的手和腳都被拷住了，也許是怕她掙扎的幅度太大，摔下手術台。

「啊——啊——」

她的叫聲越來越痛苦，掙扎的幅度也越來越大，父親們也顯得有些焦躁，其中兩人甚至上前按住了母親的雙手，試圖減輕她的痛苦。

庄憫看不到母親的樣子，只知道她現在非常的痛苦，她的叫聲漸漸弱了下去，只剩下沉重的悶哼，像是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實在承受不了那痛苦時才短促地叫出來。

除了按住母親雙手的那兩人，其餘人始終站在一邊看著，沒有去幫忙，也沒有催促，更沒有出聲給躺在手術台上的人安慰。

他們只是靜靜地站著，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慢慢流逝，忍不住攥緊的拳頭泄露了他們的緊張。

「呃啊——」

終於，伴隨著母親一道聲嘶力竭的叫喊，一個滿身是血的小東西落地了。

所有的聲音一下子靜止了，母親似乎暈過去了，這次生產耗盡了她的力氣，她筋疲力盡地癱在手術台上，一動不動。

而周圍的父親大人更是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一片死寂。

血液從母親的體內慢慢流出，從手術台滴落在了地上。

滴答——

滴答——

這聲音在這空寂的環境中格外刺耳。

也格外的令人心悸。

他們死死看著那渾身是血的小東西，臉上沒有一點迎接新生命的喜悅，甚至帶著一種壓抑的難以置信與憤怒。良久，變成了絕望。

他們靜靜地站著，冷眼看著那匍匐在地上的小東西，沒有一個人去抱他。

末了，其中一個人才發出一聲嘆息：

「哎，這次生出來的又是個獵食者……一年了，都整整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