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002
向晚晴剛從外面回來,家裡坐了一個陌生人。
她穿著運動服,一身的精幹,就是身子骨瘦得可以,像根柴火棒,孤零零支撐著一身嶙峋地皮肉。
張姐哎喲出聲:「這就是晚晚吧?我是你張姨你還記得嗎?」
女人一臉期盼地望著她。
向晚晴慢吞吞抬眼,瞳仁很黑,佔據二分之一的瞳孔,一雙眼睛深不見底。
她就用這雙眼睛盯住張姐,細細地打量。
這是一個長著眯眯眼的胖女人,滿眼的算計與尖誚都藏在縫隙里。
張姐心裡一突,背後的寒毛炸裂。
向晚晴微微點頭,算作打招呼,一聲不吭,進了裡屋。
向媽臉上難堪,向爸唉聲嘆氣,張姐又活絡起來。
「這娃看的是瘦,可真會長的,姑娘家家的長得好看,就不愁嫁!」
向媽猶豫:「你說得事情我們再考慮考慮。」
向爸也一臉游疑。
張姐立馬甩起臉子,「你們當初是怎麼求我的?說讓我給你家孩子介紹對象,現在人都有了!你們這又是不幹了?」
向媽張嘴,「可你介紹的這人,這人都35了,還有孩子,這這這怎麼能成。」
張姐嘴不饒人,「你們家啥條件?」她提高嗓門嚷嚷起來,「就算是你們家姑娘陪嫁給得再豐厚,你看有男人要她嗎?現在有人願意娶她你們就燒高香吧!」
「我可把醜話說前頭,你家姑娘出了事,又不能生育,娶她回家能幹啥?長得漂亮是能當飯吃?還是能生孩子?」
「一個鍋配一個蓋!我手裡頭有那青年才俊的,你看她配嗎?」
向爸氣極臉紅,「張蘭花你說得這是人話嗎!」
張姐翻個白眼,「你們家姑娘愁嫁,你們自己考慮吧!」她嘟囔道:「我好心反倒成了驢肝肺,你們也不聽聽街坊四鄰是怎麼說得!現在國家二胎都放開了,有這時間你倆還能生育,不如早早把姑娘嫁了,再生一個。」
說完這番戳人心窩子的話,張蘭花扭著屁股,溜溜達走了。
向媽捂臉啜泣起來,向爸也滿臉苦澀,他拿起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根煙來。
打火機的火焰亮起,向爸把煙伸進嘴裡猛吸一口做出決定。
「我們再生一個吧。」
......
向晚晴背抵住門,耳中是轟隆雷聲。
一道霹靂在半空中炸開照亮屋子。
她垂頭唇角勾起,笑意卻達不到眼角。
向媽過來敲門,「晚晚?出來吃飯了。」語氣小心翼翼的。
向晚晴打開燈,屋裡迎來光亮,窗戶被風吹得哐當作響,她打開門,向媽扯起嘴角。
「做了你最愛吃的清蒸鱸魚。」她手捏住圍裙擦了擦,無所適從,「吃完,吃完我和你爸有話想對你說。」
向爸坐在桌子上開了瓶白酒,先給自己倒了一杯,一口乾了。
男人被辛辣地滋味辣出兩滴淚水,他喟嘆口氣,又給三個杯子把酒倒滿。
向晚晴坐到桌子上,向爸把酒遞來,「閨女陪我喝上兩杯。」
她接過酒杯默默應了。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低頭喝悶酒。
屋外狂風暴雨,吹得城市肆意凌亂,屋內疾風驟雨未歇,桌上的鱸魚都放涼了。
「來,吃菜,吃菜。」向爸抹了把臉,夾起筷子給向晚晴夾了一筷子鱸魚。
向媽苦著張臉,兢兢戰戰地望向向晚晴。
這氣氛可真令人窒息。
向晚晴仰頭喝掉了最後一口酒,那辣味辣的她胸腔都疼,讓她很想咳嗽,想把那一腔憋悶都吐出來。
酒杯磕在桌上發出一聲脆響,向晚晴誰都沒看,只盯住碗里向爸夾過來已經涼透的鱸魚。
五年前她是最喜歡吃鱸魚的,鱸魚刺少,味道又鮮美。
因為她愛吃,這道菜就會隔三差五上桌。
向媽覺得吃魚補腦子,又擔心油炸食物會傷害她的健康,往往都是清蒸。
可現在五年過去,菜還是那個味道,人卻變了......
她扯開嘴角,卻沒笑成功。
宛如馬戲台上逗人開心的小丑,畫著彩色的假面,露出虛假的微笑。
「爸,媽,有話現在就說吧。」
男人和女人捏著筷子的手一滯,向媽掩飾道:「吃了飯再說吧,你都沒吃幾口。」
她往向晚晴的碗里看了一眼,向爸剛夾過去的菜還好端端的放在向晚晴碗里。
向晚晴終於拿起筷子,把碗里的那塊鱸魚放進嘴裡。
夏天天熱,就是屋外狂風驟雨未歇,屋內也不會涼快到哪去,反而多了一絲憋悶。
吃到嘴裡的菜雖已涼透,但透著一絲不冒熱氣的溫,溫吞又磨人。
向晚晴細細地咀嚼,又緩緩的下咽。
向爸和向媽看得目不轉睛。
她家孩子其實生得極好,五官盡挑他倆的長處長。
大花眼睛,鼻樑小巧,嘴唇上翹,眼睫毛又卷,每次都是未語先笑,語笑嫣然的樣子惹人喜歡極了。
誰家不誇她孩子生得好?
打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學習成績也不錯,考大學時他們做父母的也沒費多少力氣,全靠孩子自己。還有父母追問他們孩子培養秘籍,他們是一句也掏不出來,這話說出去別人還不信,世上恐怕再沒有他們這樣省心的父母了。
就是這孩子太讓人省心,大學期間說要做暑期工,他們雖然擔心,但晚晚說兼職已經找到,還說老闆會提供食宿,他們要了老闆電話跟老闆溝通過後,發現是家正規公司也就放心了。
哪呈想這孩子能在下班的途中出事......
向媽回想起那通從學校打來的電話,當時的心情她永生難忘。
只是再怎麼難受,這人已經找了回來,日子還是要過的。
向媽先向爸開口了,「晚晚。」女人的聲音略有些發顫,「我和你爸當初結婚才20歲,那時候不興現在的晚婚晚育,我們結婚都早。」
「你還記得對門的王阿姨嗎?」
向晚晴一潭死水地搖頭。
向媽嘴角勾了勾掩飾住自己的情緒,「你不記得也正常,你上大學后她家就搬走了,她家丫頭跟你同年的,不過沒你學習好,上了個專科就嫁人了。」
「我上次碰到她......」
「媽,你們有話就直說吧。」向晚晴輕聲打斷向媽的話。
向媽霎時表情空白,「我,我就是。」結巴住了。
向爸接過話頭,他不知幾時點了一支煙。
香煙的味道很竄,帶著向晚晴厭惡的味道。
那味道讓她想起已經死去的人,也是這樣點燃一支煙,看著她苟延殘喘,又殘忍地笑。
她低垂下頭,告誡自己已經從魔鬼的羊圈中回到了現實,不再是別人圈養的小綿羊。
「你失蹤后,我和你媽也很心焦。」向爸不知為何突然說起過去,向媽尖聲阻止,「向簡易!」
窗外的暴風雨終於拍在向晚晴身上,把她澆了個徹底,渾身冰涼。
女人咿咿呀呀地哭泣出聲。
「你學校來電話,說你失蹤,警方找你找了好幾天,只看到你被一輛無牌照的小麵包車拉上了車。」
向晚晴臉色發白,她沒想到父親能這麼殘忍,幫她回憶過去。
「你失蹤五年,我們做父母的一直再找你。」向爸大喘口氣,「我們沒想到你是被人販子賣了!」
一陣寂靜。
向晚晴直勾勾地盯住向爸,像是再催促他,又像是在折磨他。
她瞳孔很黑,臉色青白,剛回來臉上的肉還沒養回來,顴骨凹陷,反倒是把一雙眼睛襯得又大又亮。
向爸手裡的煙差點燒到手指頭,他手一揚,紛紛揚揚的煙灰像撒了一場雪落到地上,煙頭被男人扔到腳邊踩滅。
向媽在旁邊泣不成聲。
向爸繼續,「我們清白的閨女被人毀了人生,我們......」
「你們不想要我回來。」
向晚晴眼睛里透著凄楚,「你們害怕街坊四鄰的議論。」
「你們覺得我回來不如死了。」
她輕輕笑了,「你們想幹什麼?」
「想把我塞給一個男人?把你們口中無法下蛋的鐵母雞塞給別人好成全自己。」
「想讓別人知道你們是多優秀?多負責的父母是嗎?」
向爸怒氣拍桌,「你的教養呢!我從小就是這樣教你跟父母說話的?!」
向媽扯起嗓子尖叫,家裡亂成一團。
向晚晴明明心中有淚,眼裡卻流不出了,她直挺挺站著,在一片混亂中竟然笑出了聲。
聽到笑聲,向媽驚恐地看著她,好似她是全然陌生的人。
向爸捂著心臟,好半天才緩過來,指著她說:「我們把你養大成人!你就是這樣報答父母的!」
「我們不欠你!欠你的是拐賣你的那些人!」
向媽勸著向爸,把人攙扶進了卧室。
桌上杯盤狼藉,筷子掉了一地,窗外的風雨竟然奇異地停了,路燈幽幽映照,一行淚水從玻璃上滑過。
向晚晴捂住肚子痛笑,看這一地雞毛竟然笑出了淚花。
她過過暗無天日的日子,從魔鬼手中成功出逃,一直以來讓她抗住的、堅持的就是她的家庭。
原來這就是她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