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2章 小仙女

鳳姐兒見他不說話，就冷笑了笑也不言語。她心裏卻不喜迎春把事鬧得風風雨雨的，弄得大家都不痛快。整治個刁奴而已，暗地裏多得是手段，何須明槍明刀地對峙。

兩人吃了飯，正飲茶呢。

前邊來個小丫頭子傳話，「老太太點了兩碗菜給了二姑娘屋裏，才剛又命送了酥酪給二姑娘，說是怕小孩子吃藥苦着了。」

這酥酪，慣常是給了寶玉屋裏的，或者黛玉也有。

鳳姐兒眉眼兒轉了轉，笑了。「老太太素來喜歡伶俐的丫頭，二姑娘這是投了老太太的緣了。」

賈璉也笑。他心裏卻知道，老太太這是給太太沒臉。

鳳姐兒又問，「太太屋裏怎麼說。」

賈迎春（以後就以迎春稱呼）吃了一碗湯藥，正歪炕床上，也在問，「太太屋裏怎麼說。」

司琪搖搖頭，「那邊沒什麼響動。」

才說着呢，門口蓮花兒傳話，「金釧兒姐姐來了。」

司琪忙迎了出去。

金釧兒進屋，笑容淡淡的，面容只能說清秀，身段卻夭挑。

賈迎春心想，這金釧兒雖不美，卻暗藏着一股子風流之態，倒也挺吸引人，就不知她怎麼入了王夫人的眼。畢竟王夫人是出了名地不喜歡妖妖嬈嬈的俏丫頭，最愛的是襲人這種笑面憨。

金釧兒來問了問好，又說如缺了少了什麼，只管說，太太做主呢。

綉橘和司琪便說都好呢，郎中來看過，煎藥吃了，姑娘看着好多了。

迎春確實覺得自己好多了。

金釧兒見她面色尚好，就點點頭，讓跟來的媳婦子把東西擱著，自去了。

王夫人賞的卻是幾匹布料，看着都是好料子，就是那顏色，未免太黯淡了些，哪裏適合小姑娘穿。

這明著賞賜暗中警告了。

綉橘和司琪都是聰明的丫頭，面色頓時有些忐忑，勸迎春身子好了，給太太仔細做個抹額等語。

迎春只笑不說話。

一會平兒也過來看，送了些點心吃食，很是說了一會話才走。

之後探春和惜春也遣了丫頭來。

到這會兒，大太太那邊才來人，只說讓她好生歇著之類的，什麼東西也沒送。

等諸人都散了，天已是全黑了。

正要掩門，黛玉竟帶着丫頭親自來了。

「二姐姐，可好些了。」

人還未進屋，嬌嬌軟軟的聲音傳了進來。

迎春眼中驟然一亮，忙道，「快請。」

綉橘親自挑了門簾，接着走進來個嬌軟的小姑娘。

黛玉的身量還不高，烏髮濃密，盈盈一張小臉，眉眼兒帶着點病弱之態，眼神卻清清亮亮的。

像個小仙女，不對，這就是個小仙女。

「二姐姐，怎麼這麼看我。」黛玉歪著頭，笑着靠近。

迎春真想摟摟她呀。「你別靠太近，你身子弱，別過了病氣給你。」

黛玉卻笑，「這有什麼。我看你今兒，倒是大好了。」

迎春這會兒的確神清氣爽，下晌那一身汗出足了，然後又吃了一回葯，身體在康復的邊緣了，就是還有些軟軟的，使不上勁。

「怎麼這會兒還來，天都黑了，又冷，剛還下了雪粒子，仔細凍著了，回頭老太太心疼壞了。」

到底沒忍住，迎春拉了拉黛玉的小手。

「怎麼這麼冷，綉橘，快拿我的手爐子。」

黛玉卻調皮地笑了笑，袖出自己的手爐子來。「我有呢。才剛經過後院，見了幾枝春梅開的喜慶，便折了一隻。」

然後喚紫鵑。

「來了來了。」紫鵑這語氣，只差喊小祖宗了。她捧著個美人瓶，瓶口插著一隻半開的春梅走了進來。

黛玉折了梅，又回頭叫她去屋裏拿了個瓶兒來配，所以紫鵑才後腳跟了來。

這事兒風雅，不愧是林探花的閨女。

「下回可不敢這麼調皮了，仔細凍了，我也心疼。」

迎春本就是個黛玉粉，見到自家小女神，那是恨不得千疼萬寵地寵著。所以語言和神情中都帶了出來。

黛玉俏臉爬上一抹紅暈，竟有些不好意思。

這也太可愛了些，迎春的心揪了揪，然後看了看天色。「天全黑了，又冷，你也別多待，快些回去，等過幾日我身子好了，再來尋你玩。」

黛玉眨眨眼，小小地撒個嬌。「怎麼才來，又趕人。」

到底經不住勸，前頭老太太來人催，她只得走了。

迎春讓司琪親自送她，又叫多打幾個燈籠，叮囑了幾遍路上小心，不可貪玩等語，才讓她們去了。

黛玉主僕回屋，一時歸攏安置了。

黛玉歪著在燈籠下看書，紫鵑坐一旁做針線，雪雁小小一團，捧著茶盤進來，問二姑娘怎樣了。

紫鵑與她笑語了幾句，然後回頭跟自家姑娘若有所思地道，「二姑娘看着，竟與往日不同了。」

黛玉只看書，沒應她。

好半晌，她放下書，嘆息一聲。「二姐姐擅棋，擅棋者著胸中自有丘壑，又豈是真好欺之輩。想是那媳婦子鬧太過了，二姐姐又在病中，未免動了氣，自此把一切都掀開來了。」

說完又笑。「掀開了也好，二姐姐要是這樣，才痛快呢。」

紫鵑笑，「我觀二姑娘倒是挺心疼咱們姑娘。」

雪雁歪頭。「這話怎麼說。」

紫鵑便把迎春仔細叮嚀黛玉出門要帶好兜帽，又說不要貪玩之類的話說了。

雪雁驚訝地砸砸小嘴。「竟像是，像是我們太太……」

她說的太太乃是過世的賈敏。紫鵑立馬拿眼睛瞪了，讓她噤聲。

黛玉卻是聽着了，眼圈兒已是紅了。這回卻沒有狠落淚，但覺得心底燙燙的，歪著歪著，竟睡香甜了。

沒幾日，迎春大好了，上賈母處請安，姐妹們都在。

沒見着寶玉，說是去了學堂。

迎春覺得很奇怪，這個寶玉難不成也換了芯子。按照他一貫的尿性，不是視學堂如洪水猛獸，三不五時就推病不去，即便要去也是磨磨蹭蹭的，非得趕着點兒才去應卯。

黛玉笑與他耳語。「寶玉昨兒叫二舅舅給捶了。」

原來如此。賈家的兒子都怕老子，見到老子如老鼠見了貓似的乖覺。

賈寶玉一見到賈政，立即都蔫了大半，一點花樣也不敢有。估摸昨晚檢查功課，寶玉沒背出來，被賈政給訓了，這不一大清早就去了學里。

在賈母處說了半日話，迎春尋了個間隙，找鴛鴦說了一會。

賈母歇晌時候，眾人都散了，黛玉跟了迎春到東邊抱廈的屋子玩。

「你找鴛鴦姐姐說什麼呢？」黛玉狡黠地問。

迎春歡喜她跟自己親近，因此捏捏她小臉。「這卻是秘密，說不得。」

黛玉歪頭瞅她，笑吟吟的逼問，「快說，什麼好事，也搭我一份兒。」

迎春笑而不語。

正說着呢，蓮花兒在外傳話，「王媽媽來了。」

奶母王嬤嬤這幾天竟能憋著沒來求情，可見被賈母的態度給驚著了。

等事情消散了，才過來，也不知她是否明白了。

若是自此後老實了，迎春打算既往不咎。畢竟鬧太過了，長輩們心中未免不喜。

再說賈府的奴才都連着根的，得罪了一個，少不得得罪一串。自己這才剛來，什麼跟腳也沒有，暫且息事寧人吧。

「姑娘，這是大好了。」王嬤嬤進門就笑問，看着很是乖覺。

說是嬤嬤，其實也不過才三十多歲，看着還算年輕，就是打扮往老了整，顯得暮氣。

迎春客氣地請她坐了，又命上茶。

王嬤嬤仔細問她吃的可好睡得可好等語，言語倒極客氣的，且一聲兒也不提她那媳婦。

說了一陣子話，她才走了。迎春命包了幾個果子和點心給帶回去。

禮尚往來，你給我臉，我便也給你臉。

等她走了，黛玉就笑着悄聲道，「她這回卻是乖覺了。」

迎春淡笑，「還不算。」她這還有被偷拿去首飾並沒有還回來呢，更不用說那些長輩賞賜下來的金銀錁子，全都被王嬤嬤順了走。

要是這些都還回來了，哪怕只是還回來了一半，這王嬤嬤才算真學乖了。

迎春猜度，王嬤嬤這回來，不過是給長輩們看的罷了。

……

賈母上房，鴛鴦服侍賈母躺下的功夫，回了一件事。

「二姑娘剛剛來尋了我要了幾匹料子。」

賈母皺眉，「可是奴才不經心，短了她們姐妹的使喚。」

鴛鴦趕緊笑着搖頭，「二奶奶盯着呢，府里上上下下沒有一處不妥帖的。是二姑娘有孝心，要給老太太做一身衣裳。」

賈母頓時笑了。「她小孩子家家的懂個什麼，做個帕子抹額還使得，做大衣裳，哪那麼容易。」

「我也是這麼說。」鴛鴦好笑道，「偏她只求我要，還說要我偷偷的，瞞着老太太呢。」

賈母只當是小孩子玩笑，因此擺擺手。「難為她一片孝心，你去給她，好歹只管做了來。」說完又笑，「這孩子，今日我瞧著，竟有些柳姨娘的品格。」

柳姨娘是迎春的娘，鴛鴦卻是沒見過，不過府里傳言，那柳姨娘是外頭聘來的良妾，行事最是穩重溫柔大方，卻是個好的。只可惜生迎春的時候，沒掙得過命，難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