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樸實無華且枯燥

魏無羨昨晚雖睡得早，可下半夜又醒了一遭，走了困，第二天便依舊睡到日上三竿。眼下日正當空，他朦朦朧朧間，覺得胸口一陣發悶，彷彿有什麼重物壓了過來，不由自主地睜開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張放大了的貓臉，對方還朝他伸出了粉紅的小舌頭，似乎要舔他的臉。

魏無羨的睡意頓時飛到了爪哇國，連忙彈起來，拎著那貓的後頸，嚷道：「大膽狂徒，膽敢闖我洞府，該當何罪！」

這是一隻碩大的橘貓，圓頭圓腦圓眼睛，看起來很有幾分獃氣。它被人驟然拎起，身體懸空，迷茫了半晌，終於很遲鈍地反應過來，在空中撲騰著四肢，發出了委屈的「喵喵」聲。

沒多久，便有人聞聲趕來——不是藍敏行，而是阿苑。

阿苑看著慘遭魏無羨毒手的胖貓，頓時急了，伸出雙手踮著腳便要接那貓咪：「快把阿咪還給我！」

魏無羨是個無聊的人，所以非但沒有把貓還給它，還將它扔到床上翻了個四腳朝天，撓著它的下巴：「哪來的貓，這麼肥，是用來煮肉湯的嗎？」

阿苑只好順著石床往上爬，去拯救他的阿咪：「不行！不可以吃阿咪，這是、這是……珠珠送給我的。」說到「珠珠」，他的聲音降了一個度，還有些忸怩地紅了臉。

魏無羨故作不解：「什麼珠珠，哪個珠珠，我怎麼不知道？」

阿苑漲紅了臉：「就是那個、那個很好看、的珠珠姐姐……」

魏無羨奇道：「那個？你說哪個？你認識很多個珠珠嗎？看不出來啊，阿苑你小小年紀……嘖嘖……」

「是啊，阿苑你小小年紀，可千萬別學你羨哥哥，睡到太陽當空照才起來，比阿咪還像個懶貓。」藍敏行從外面緩緩走了進來。

阿苑一聽來了救兵，頓時士氣大振：「對，懶貓，羨哥哥是個大懶貓，比阿咪還要懶，阿苑不學你！」

「你——」魏無羨頓時氣結。

他有理由認為阿苑是和某人學壞了，竟然短短半天就會和他鬥嘴了。

那一邊，阿咪瞅準時機，在他手上逃脫，從床上跳了下來，撲了阿苑一個滿懷。阿苑快樂地摩挲著它，然後便將它一把抱起，可他人矮力氣小，最終只能攔胸將肥貓兜住，抱著走兩步便要歇息兩下，饒著如此，那貓卻也像黃花魚一樣不住地往下滑。

藍敏行彎下腰，從袖中取出一袋子小魚乾，塞到阿苑懷中：「喏，這是阿咪的午飯，麻煩你放到它的小碗里，然後再到婆那裡吃你的午飯，不準挑嘴喔。」

阿苑滿口應下，歡天喜地的抱著大肥貓和小魚乾徑自出去了。

藍敏行將衣裳放到魏無羨手邊，笑道：「你要的東西我都替你辦好了，快起來驗驗貨吧，都堆在外面呢。」

新衣裳是按照魏無羨的身形買的，大小正合適，加厚了的黑衣紅襯，做工考究，外衫上還綉著隱隱的龍紋，簡約卻不簡單。

「你好像很喜歡龍啊，玉佩上刻著，買的衣服上有龍紋，眉心還有道金色的夔龍紋花鈿。」

藍敏行點了點頭：「是啊，龍潛於淵，其志難測，龍戰於野，其血玄黃！試問誰不喜歡？」

魏無羨換好衣裳，梳洗一番后，便出了伏魔洞。時值深秋，甫一出來，一股寒氣便撲面而來，他措手不及，竟打了個寒噤，而後便反應過來——洞中常年不見陽光，又有個血池，向來比外面陰暗潮濕，今日怎麼反倒暖和得多？

藍敏行見他打戰，連忙問道：「怎麼了？可是這衣裳嫌薄？」

魏無羨搖了搖頭。

金丹沉于丹府，靈力或強或弱，甫一運轉便能驅散周遭寒氣，所以修為高深的修士縱使三九嚴寒也能穿著單衣而毫無寒意。他金丹既失，卻又不肯露怯於人前，更不願被人察覺，少不得要咬牙硬熬，大冬天也衣著單薄，天長日久，雖比別人怕冷，卻也更加能忍耐寒冷。今日乍暖逢寒，內外溫差大，魏無羨猝不及防間便打了個寒戰。

「你在洞里生炭了？」

藍敏行點了點頭：「是啊，我放了幾個熏籠，燒了些銀炭香餅，你難道沒發覺？」

魏無羨這才意識到，難怪這一覺睡得暖融融的甚是舒服，醒來后還有股若有似無的暖香，他原先只道是這新被子厚實，未做它想。

「你何必這般忙不迭的安排，哪裡就凍死我了呢？」魏無羨垂頭玩著陳情的穗子。

藍敏行輕輕一嘆，眼見秋風瑟瑟，天氣甚寒，她料想爹爹失了金丹又不肯被人察覺，難免要勉力強撐，只怕比普通修士更加畏寒懼熱。而洞內寒濕氣又重，長久下來只怕要寒氣侵體，落下病根也未可知，便只得用熏籠散散寒氣。

念及此，她垂頭思量了片刻，抬手握住了魏無羨手腕，自合谷穴緩緩地渡了些靈力。靈力緩緩在周身遊走，化作熱氣朝四肢百骸散去。魏無羨雖暖和了不少，卻暗自苦笑，心道你渡的再多也不過只能維持這片刻罷了，終究白費功夫，他正欲掙脫，對方卻問道：

「我漂亮嗎？」

「什麼？」魏無羨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我問你，我好不好看？」

魏無羨據實回答：「自然是很好看的。」

「有多好看？」

魏無羨道：「我見過的姑娘中可以排第一。」

藍敏行繞著胸前長發，笑道：「那你說，情姑娘他們，會不會胡亂揣測我們的關係？」

魏無羨愕然。

魏無羨不知道藍敏行是怎麼做到在這麼短的時間讓亂葬崗所有人都對她讚不絕口的，包括那頭肥貓阿咪都在用一聲聲的「喵喵」來表達對國主陛下的愛戴。然而——事實也的確印證了國主陛下的猜想。

從婆婆、四叔那格外慈和的眼神中，從溫寧欲言又止的神色中，從溫情喜憂參半的情緒中，遲鈍如魏無羨也發覺到——他們統統都誤會了。

可魏無羨能說什麼——是說「哎呀你們誤會了，我和珠珠只是普通朋友」，還是說「實不相瞞，她是我未來閨女」？？？

於是乎，他只能苦笑一聲，選擇沉默。

他這種沉默是金的態度全然不符合眾人的預計，溫情尤其火大。午飯後，她趁著藍敏行和阿苑在同肥貓玩耍，偷偷將魏無羨拖到一旁，以一種審視的態度打量著他。

「魏無羨，你這是什麼態度？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難道人家姑娘配不上你不成？」

魏無羨無奈於溫情腦補的這場大戲，可又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得說道：「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溫情聞言便怒不可遏，若不是附近還有人，她的聲音說不定能將屋頂掀翻：「魏無羨，我是知道你的，一向喜歡沾花惹草，和一些女孩子不清不楚的，惹過不少風流債。但人家姑娘對你一片真心，竟然追上了亂葬崗，我雖不知她是誰家的仙子，但這樣的樣貌與氣度，定然是高門貴女，你但凡還有良心，就不該辜負她！」

「……」

魏無羨哭笑不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無奈地瞥了一眼藍敏行，見她一邊同阿苑摘樹枝給肥貓編帽子，一邊朝著自己這裡看，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彷彿就等著看他笑話。

這個小混賬！就這麼干看著！

藍敏行在一旁聽著，幾乎要笑得滿地打滾，她見溫情很有和魏無羨大鬧一場的趨勢，只得起身上前道，肅然道：

「情姑娘你別誤會，事情的確不是你想的那樣。更加不要強人所難，因為——魏公子他，不喜歡我這樣的。」

溫情奇道：「那他喜歡什麼樣的？」

藍敏行詭秘一笑，略微壓低了聲音：「他喜歡——含光君那樣的。」

「啊？？？」

溫情震驚，魏無羨絕倒。

然後，她便無視溫情錯愕的眼神，拉著魏無羨一路掠了出去，直直地朝伏魔洞奔去。

她沒有御劍，而是凝水為雲，逐風而行，片刻便帶著魏無羨到了洞口。魏無羨定了定神，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指著藍敏行：「你你你……你怎麼能這麼胡說八道！」

藍敏行眨了眨眼：「我怎麼能叫胡說呢，你難道不喜歡含光君嗎？」

「我……」魏無羨心中驀然一沉，似藍湛那樣的謙謙君子，仙門高士，怎麼會希望同自己這樣的邪魔外道有瓜葛？可再轉念一想，他竟然暗暗心驚起來：自己的第一反應竟不是反駁藍敏行的話，而是忍不住思量藍湛究竟如何看待他……

「退一萬步講，就算是我胡說，但這樣他們就不會誤會了，這也是個善良的謊言，你應該感謝我。」

「你……歪理邪說！你、你簡直是天魔星轉世！」

藍敏行撫掌笑道：「說得好，說得妙，說得呱呱叫！這就叫『青出於藍勝於藍，上樑不正下樑歪。』」

於是乎，魏無羨不想再同她說話了，以免自己被氣死。

他兀自進了洞，隨隨便便地席地而坐，身旁好巧不巧便立著個熏籠，他心煩氣躁地掀開籠子，胡亂撥動著裡面的銀炭，弄得火星四濺，零星炭火濺到了他手背上，落下了點點燒痕。

藍敏行見狀，連忙上前，凝水為冰，覆在了燒痕處，又拉他起來：「是我胡說，是我不好，爹爹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魏無羨撇了撇嘴，覺得自己方才氣得小題大做，可細細想來，自己生氣，似乎不是因為她開自己的玩笑，而是……因為對方扯到了藍湛。

「你不用同我好一陣歹一陣的，我何德何能，養出你這樣的閨女！」

藍敏行皺了皺眉，奇道：「咦？爹爹是世家公子榜排名第四的美男子，女兒是大美人，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爹爹你何必妄自菲薄呢？」

「噗嗤……」魏無羨一聽這話，臉上綳不住，竟又忍不住笑起來。

這片刻之內，他一時無奈於眾人的誤解，一時又惱火藍敏行胡說八道，現在卻又被她弄得忍俊不禁，只得在心中暗暗感嘆——他方才真沒說錯，這小混賬當真是天魔星轉世！

「好啦，快起來出去看看吧，你要的東西我都安排好了，都堆在外面呢。你不是想做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嗎，現在有足夠的材料讓你試驗啦。」

魏無羨半情願半不情願、別彆扭扭地同她出去，由著這她將東西散開。

「給你買了一張床，這裡可以摺疊，不用再睡在石桌上了，更不準再像之前那樣裹著毯子隨便找地方睡了。還有，和你說一聲，你之前那個毯子已經被我扔了，怪髒的，真是的，我說，你是不是根本沒洗過。」

「這裡是幾件重裘，還有幾雙冬靴，天冷了可以穿。喔，我另外還又配了一些茯苓霜，夠喝好一陣子了，你記得喝，別老讓我提醒你。」

「這一大包裡面有武安磁，你試試把風邪盤的原料換成這個會不會准些，裡面還有各種符籙、靈器原料，就當你的材料包吧，想做什麼就做點什麼。」

「還有……這裡面是……那裡面是……」

那些魏無羨想到的、沒想到的、提到的、沒提到的，她全部分門別類地備好了，考慮周到得令人嘆服，效率更是高得令人髮指。

她報菜名似的將東西點了一遍，然後便拉著魏無羨將東西全都搬了進去。忙碌間，魏無羨袖口捲起，藍敏行隨意一瞥，便看到了他手臂上的傷痕，斑駁交錯，像一部大書，訴說著某些回憶。

這是當年岐山溫氏留下的。

國主陛下神情一滯：「疼嗎？」

「什麼？」魏無羨剛開始沒反應過來，而後明白過來，連忙將袖口翻了下來：「這沒什麼的。」

藍敏行半晌沒說話，低頭沉思了片刻：「呆會兒情姑娘會過來，讓她好好替你診一次脈。」

魏無羨聞言，當即嚴詞拒絕：「我又沒病，為什麼要看大夫？」

藍敏行道：「你急什麼？就當是請平安脈。人家這樣的一流醫者當你的專職大夫，難道還委屈你了？」

沒過多久，溫情的腳步聲便漸漸傳了過來，魏無羨生怕藍敏行再度「語不驚人死不休」，只得放棄抵抗，乖乖坐好由著溫大夫望聞問切。

溫情看診完畢，朝藍敏行使了個眼色，藍敏行會意，兩人便打算出去交談，魏無羨也想跟過去，卻被藍敏行制止——溫大夫要和病人家屬談談。

行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好漢不吃眼前虧……虎落平陽聽閨女。

夷陵老祖只好折回來，索性翻出了材料包，自顧自擺弄起來，繼續這樸實無華且枯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