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促膝長談夜漫長

這兩天的經歷實在太離奇，魏無羨折騰了一通，晚飯後便有些食困，藉助微醺的酒意，竟破天荒地睡了個早。可他這些年晚睡晚起的習慣也實在頑強，這一覺睡得暈頭昏腦，醒來后本以為一覺大天亮，實際才過了兩個時辰。

魏無羨裹著被子，揉了揉太陽穴，半夢半醒間，腦中竟突然產生了個奇特猜想：先前經歷的是不是一場夢？是不是現實太過苦悶，所以他在夢中，臆想出了那麼個似麗日朝霞般的仙女？

亂葬崗的生活就像暗夜在泥濘的溝谷中行走，看不到光亮和希望。野獸受了傷尚且要回洞中默默舔舐傷口，他不是不怕痛，而是痛得多了，更能習慣和適應，能在人前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笑臉——可若是有的選擇，誰會願意這樣？

五色龍玉被他放在枕邊，在暗夜中泛著幽微的光。魏無羨拿到手中，那溫潤的質感昭示著這一切並非虛幻。

《異志錄》曾記載：極北之地有瀚海，瀚海之下有百丈玄冰，五爪應龍神守護其中。玄冰被龍氣滋養千萬年，至陰至陽交融凝結，化作靈玉，便稱「龍玉」。

魏無羨將龍玉翻來覆去地看著，可比起這美玉，他顯然更好奇贈玉之人的來頭。

藍敏行身後有太多令人想一探究竟的秘密。

想到這兒，他披上衣服，耷拉著鞋子輕手輕腳地朝洞外走去。

月正當空，涼風瑟瑟。藍敏行坐在塊石頭上，一手托腮，一手拿著根樹枝，在地面上划來划去，衣衫隨風而動。

她忽然轉過身，朝魏無羨的方向看來：「你怎麼還沒睡？」

四下漆黑一片，魏無羨的腳步又極輕，可還未上前便被對方發覺。魏無羨愕然道：「這你也能察覺？」

藍敏行走上前，微微一笑：「我的視力和聽力是遠超常人的。」

她見魏無羨胡亂披了衣服便出了伏魔洞，不由臉色一沉：「怎麼不把衣裳穿好？」

說話間，摺扇被打開，在空中輕輕一旋，周遭的涼風便好似打了個轉，通通被乾坤碧虛扇擋在了方寸之外，如火蛇遇水般不敢上前。

魏無羨被她扭送回洞內，對方又竟開始絮絮叨叨起來：

「這外頭寒氣可厲害，你就這麼胡亂披了件單衣出來了，大晚上的給人作禍呢？」

「你別那麼顧頭不顧尾的行不行，平日里多保養著些。」

「咦？我不是給你買了幾身新衣裳么？怎麼沒披上，不合身？」

一番話下來，魏無羨覺得自己在對方眼中，就像個七老八十的病號，還是病了諱疾忌醫，看了大夫卻不遵醫囑的那種。

魏無羨雖然覺得藍敏行奸詐狡猾會算計人，但又的的確確喜歡她，看著她便覺得親切喜樂。但他一下子又不太能適應對方這種排山倒海式的關懷，心裡著實彆扭起來。

拒絕太過違心，接受又沒那麼理直氣壯。他那幅糾結彆扭的樣子，真是像極了小朋友收壓歲錢的樣子。

藍敏行打了個響指，洞內燭火隨之燃起，輕輕跳動，將兩人的影子投射在了石壁上。

新買的被褥被鋪在了石桌上，勉強成了一張床。藍敏行見狀，輕嘆一聲：「抱歉，今天時間有些緊，沒有替你將東西都置辦好，先將就一晚吧。」

「還缺什麼，都告訴我，我明天一併替你辦好。」

魏無羨坐在石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玩著龍玉上的穗子，半晌沒說話。

藍敏行卻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條銀鏈，遞了過去：「我是知道你的毛病的，喜歡將東西亂放，然後便找不著。這龍玉原本就是既可做腰間配飾，也可做項鏈吊墜的，這鏈子同它是一套的。」

魏無羨不接，只別彆扭扭地來了句：「我玩兩天就還給你了，這是你的心愛之物。」

藍敏行不由分說，直接將銀鏈和龍玉接續在一起，並塞到了他手上：「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可心愛之物就該給重要的人用。」

然後，她便半點商量也不打，土匪似地用被子將魏無羨裹成了個雪人。

在確定對方不會著涼后，專橫霸道的國主陛下終於開口道：「好了，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你問吧。」

魏無羨從被子里探出頭，心裡彷彿有個小朋友在對手指：「那個，就是……你真的是……」

「是，我是。如果不是，我怎麼會那麼了解你，一下子就把你吃的死死的呢，爹爹？」

「可是我還是覺得有點匪夷所思。」

藍敏行托腮，思量道：「那引血咒倒可以試試，不過嘛……未來你可能會經歷一番變故，我們倆的血倒不一定能融……」m.

魏無羨不解：「什麼變故？」

藍敏行當然不能把爹爹這一世的經歷和藉助莫玄羽身軀獻舍重生的事情說出來，心道：反正她肯定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說不定在她來到這裡的那一刻，歷史已經被改變了。

既然如此，不妨一試。

而試驗的結果驗證了她的猜想——引血咒下，滴血相融，必是至親無疑。

這樣的結果，倒讓魏無羨吃了一劑定心丸，讓他終於有了個說服自己的強有力理由。沉默了片刻，心裡對手指的那個小人消失了，魏無羨聽話地將龍玉戴在了身上，暖暖地貼在了心口處。

藍敏行微微一笑：「事實勝於雄辯，爹爹，我沒有亂攀親哦。」

魏無羨破天荒地老臉一紅，低低「嗯」了一聲，卻是青澀少年的做派：「可你的血為什麼會泛著淡淡的金色？白天的時候，藍湛還說，你是徐君房千年後的轉世？」

聽到這兒，藍敏行不得不嘆了口氣——九公主啊九公主，你的嘴可真夠快的。可你又為什麼知道的那麼清楚？過了一千年還不肯放過我。

藍敏行點了點頭，只得承認：「我是有那麼一點點來頭，但也不是你和含光君想的那麼誇張。反正你只要知道我是你女兒就行，其他都是『前塵往事，機緣巧合』，所以我會回到幾十年前……」

回答了等於沒回答，魏無羨對這個解釋相當不滿意，還想繼續追問，對方卻抱著頭，一臉痛苦地哀嚎：「哎呦，我的頭好痛啊~~其實我也不是特別清楚這件事啊，一想起來就頭痛~~等我自己弄明白了，再告訴你行不行啊~~~」

藍敏行雖然好奇自己為何會回到過去，但這一千年的爛賬她也實在不想再提，因此一通裝瘋賣傻，將魏無羨糊弄了過去。

最後，魏無羨終於問出了一個觸及靈魂的問題：「未來，我真的、娶了姑蘇藍氏的仙子嗎？」

藍敏行認真答道：「不是娶，是「入贅」。」

「什麼？！那你豈不是姓藍？」

藍敏行嚴肅地點了點頭。

魏無羨難以置信，咆哮道：「我不信！你胡說八道！！！憑什麼！！！」

「你不要這樣封建嘛，入贅也沒什麼丟人的。至於憑什麼……額，大概是……對方太好看了？關於我的名字，我叫藍敏行，字晏寧，可你叫我『魏珠珠』我也答應啊，姓名只是個代號嘛，你要是實在不滿，以後可以再爭去爭取嘛，我反正沒意見的。」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信！我夷陵老祖怎麼會入贅到姑蘇藍氏那種刻板家族去？！」

藍敏行一臉無奈：「我也不知道你啦，也許是你就是為色所迷吧。」

畢竟……父親的確很好看啊。

不過，爹爹你現在怎麼一點都沒開竅啊……要我怎麼和你說呢？

魏無羨鬧了一通，終於安靜下來，不死心地追問道：「那她到底有多好看？」

「他嘛……就是很好看啊，大概比我好看那麼一點點點吧。」

魏無羨托腮：那看來還真是個絕代佳人了……不過，他又不是沒見過美人……至於這樣么？

「她叫什麼名字，我要去看看！」

藍敏行撓了撓頭，只得再度施展忽悠大法：「可是我玄正三十三年出生的，距離現在還有十七年呢，也就是說……」

魏無羨難以置信：「難道是我老牛吃嫩草？」

藍敏行搖了搖頭：「這也不至於，但老來得女倒是真的。」

魏無羨如遭雷劈——難道他未來的道侶，現在還是個小孩？如果真是這樣，他還真沒臉去找人家。

魏無羨沉浸在一波又一波的震驚浪潮中，良久，他看了眼掛在胸前的龍玉，終於哀嘆一聲：

「難怪這上面刻『訥言敏行，河海晏寧』，原來是你的名和字。這種雅正刻板的命名方式，還真像姑蘇藍氏的風格……老天！難道我以後真要被套上籠頭，入贅到那個古板家族？」

藍敏行知道他一時難以接受，安慰道：「一切皆有可能嘛，有些東西也許你一開始不喜歡吃，後來就覺得『真香』了呢。你也不要太著急，反正以後日子還長，你只要先接受我是你女兒就行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魏無羨歪過頭看了藍敏行一眼，覺得這個好像也沒有那麼難接受了，先前的彆扭感倒消散了不少。

他撇了撇嘴：「那我以後一定要爭取一下，讓你和我姓。」

藍敏行雖然覺得沒戲，但不忍心打擊他，只好乖巧地點了點頭：「好呀好呀，但名字要認真點起哦。」

魏無羨也覺得「魏珠珠」實在太潦草，大概是自己取名的時候內心有點不平之氣。他忍不住在內盤算起以後要給女兒取個什麼名字好……反正「敏行」實在不好聽，「晏寧」也一般般，都是一股掉書袋的文縐縐刻板味，根本不像他女兒的名字，倒像是藍湛那小古板的取名風格……藍湛，哼，他那幅冷冰冰的樣子，誰肯嫁給他？他哪會有這麼漂亮的女兒？

想著想著，魏無羨心如平原跑馬，陡然生出幾分優越感來，竟然越想越美。

藍敏行見他想得入神，忍不住推了推他：「那你現在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缺哪些東西？我明天一併買了。」

「唔，我列個清單給你。」魏無羨回過神來。

藍敏行微笑：「這樣才對嘛，爹爹向女兒提要求，就應該大大方方的，以後都要像這樣。」

魏無羨聽了，果然更加快樂了：雖然在世家公子排名表上，他比藍湛低了兩名。但藍湛如果有女兒，肯定沒有他的女兒那麼漂亮可愛、那麼聰明靈動，那就等於他贏回了一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