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 61 章

上章說到，有個人從瀟湘館內走出來，連帶著風吹竹林簌簌有聲。

寶玉一時睜不開眼，把袖遮臉道：「哪裡來的好大風也？」秋紋沒個東西阻擋，只同探春等人躲在幾桿翠竹後頭。

一時聽風中響動，鼻尖聞得異香，黛玉略一睜眼，面前正是可卿，身後亦跟著幾個情鬼。

可卿浮於半空款款施禮，「絳珠妹妹。」

黛玉微頷首，又見湘雲在旁不知神跡，想必是看不見的。那大觀園內，正好打通東西二府，舊時節那冤死枉死的若干情鬼徘徊，因可卿來了，俱以可卿為首，不敢作亂，此時到瀟湘館，亦是此地陰涼，以此暫存身計。

可卿道：「我知妹妹等人來此，特來迎接。」又喚其他情鬼去往他處，笑道，「寧榮二府，不得平靜。這時節他們歸順我，待來日空閑，即引至輪迴。」

黛玉心知可卿知曉身後之無窮事，傳音道：「可卿仙子，再多擔待幾年，好歹隨鳳嫂子等人回去。」

可卿含笑點頭，須臾不見。那風亦止住，一時間竹林深深，唯有一地殘葉尚可見得風緊。

探春不知，嘆道：「好大風。」余者也說這風異常，獨黛玉心有所知，進了瀟湘館，裡頭卻不是住人模樣。書架子甚麼的倒是齊全，因道：「此地做個書房，倒還不錯。」

寶玉見黛玉並不想住下，搖頭便嘆可惜，又道：「若姐妹們都來園子里住，憑他光陰歲月，我也不念當年。」

迎春笑道：「來日叫你去遠行書院拜師求學，那時節哪裡記得姐姐妹妹了？」寶玉聽了連連嘆道可惜可惜。

湘雲還未及同他分辨，因覺此地冷寒，雖有茂林修竹，卻叫人心裡另一番寂寞，裹袖道：「你給林姐姐挑的地實在不好，自己倒是熱熱鬧鬧的。林姐姐要真住進來，六月里也該凍得病了。」

湘雲連道不好，又拉著黛玉往前走，過了橋面前一條岔路，往上便是藕香榭和暖香塢，往下便是探春住的秋爽齋。

探春笑道：「我那裡卻還沒收拾好，待回來時再看正好順路。」於是眾人起身向藕香榭去。

那藕香榭原不是一個房子，建在湖邊，幾個小亭長廊相連，湖岸栽著兩顆桂花樹，真真的：春可賞雨，夏許觀荷，秋聞桂香，冬吟雪絮。

湘雲邊走邊笑道：「才我們就說這藕香榭最好，就著水中間，隔天光映水色，若設宴，這處還使得。」

黛玉也覺得甚妙，步上木板，扶著欄杆，隔著水能望見湖對面大觀樓。正要問紫鵑林熙在哪裡，那大觀樓前面兩個小人兒叫道：「我們這裡呢！」

正是林熙、賈蘭。

黛玉見林熙身後跟著青雀，還有嬤嬤在護持，也便放心。

探春笑道：「他們都去對面了。」正說話，又聽身後遠遠的竹橋上咯吱，有個人道：「原來你們在這裡，叫我好找！」

眾人聽了皆迴轉身去看，原來是寶釵扶著鶯兒來了，身後還跟著鴛鴦。

湘雲早迎上去，笑道：「寶姐姐怎麼這會才到？」

寶釵微喘，略住腳步，才平氣道：「我今早收了這裡的帖子，只是我舅舅那裡才到京，少不得全家去拜訪。」又見黛玉站在前頭微笑，寶釵笑道：「妹妹多早來的？」

黛玉道：「比寶姐姐略早些，一同用過午飯，才逛一會子你便來了。」

鴛鴦道：「我送薛姑娘到這裡，老太太正歇著，一時離不了人。」寶釵聽了謝她幾句，鴛鴦便辭了去。

且不說寶釵來了如何，賈母歇晌才醒，便聽伺候的玻璃說薛家姨太太來了。忙使人去請，彼時賈敏等人都在王夫人那裡坐著，知道賈母醒了便都往上房來。

賈母見了薛姨媽，都請坐下，才道：「姨太太久候，適才我睡著了，不想叫你空等那麼會兒。」

薛姨媽剛從兄弟王子騰那裡過來，滿臉喜色未退，笑道：「老太太不要多心，我來了白坐了會，正和兩位太太聊說今年喜事諸多。」

賈母心知說的是元春封妃並王子騰升任兵部大司馬的事，不免笑道：「今年確實喜事多。」又見寶釵不在，旁邊鴛鴦道：「寶姑娘去後頭園子尋姑娘們了。」

賈母點頭，正好心裡有意讓薛姨媽一眾去賞景散心，因笑道：「吃完茶，咱們也去瞧瞧姑娘們。昨兒是哪個說今兒要請席的，我這把老骨頭也去蹭一個。」

鴛鴦笑道：「老太太忘了，我替您記在心裡頭，是史姑娘說著好頑，今兒務必請大家一請。」

於是眾人起身都往大觀園裡去，路上王夫人遇到鳳姐兒，私下問她道：「廚房可備了東西，姑娘們雖說宴請，可到底萬事不通，還要你這個做嫂子的看著些。」

鳳姐兒笑道：「太太只管放心，今兒咱們三姑娘就給了菜單子，寫得比廚上的還齊整。我這會去叫人來，往閣樓上搬傢伙物什，就成了。」

王夫人半疑半信的，又使周瑞家的去相看。鳳姐兒拿著那單子，因在樹下對著看，近來也從可卿處學了不少字，贊道：「三姑娘這字不錯。」說罷同平兒幾個風風火火往閣樓去。

眼見著前頭聚著一群人，原來是黛玉寶釵，就著藕香榭都坐下了。賈母笑道：「都在這裡耍水呢！」

黛玉聽了迴轉來，因道：「外祖母來了。」姑娘們忙都走下來扶持。賈母搭著黛玉的手，又見寶玉湘雲兩個在那一片嘀嘀咕咕，略睜著眼睛道：「這兩猴兒作甚麼呢？」

寶釵笑道：「他們兩個正商議著比劃投壺還是寫詩呢？」

賈母就近要坐下，鴛鴦忙拿了靠枕鋪下。賈母道：「還是投壺好些。」

湘雲聽了推寶玉，「老太太也說投壺好，都來寫詩，沒得意思。」寶玉訕訕，問秋紋屋裡頭那兩個肚兒大的壺收在哪裡，秋紋道：「進了園子大件的都收了去，此刻不知在哪裡。」因要回去翻看錄簿，叫鳳姐兒止住。

鳳姐兒笑問：「寶兄弟，可是青釉的那兩個？」寶玉道正是。

鳳姐兒忙使平兒去催，又道：「這便是了，你的東西，不在怡紅院，便都收在綴錦閣。怕是他們搞錯了送到裡頭去。」賈敏點頭：「一家子大大小小的東西，難為你記得清楚。」

黛玉在旁也笑，鳳姐兒這份心思是極細的。

待到下頭擺置好桌子，林熙賈蘭兩個才攜手而來。賈母上座，賈敏、薛姨媽也跟著坐下。幾位姑娘爺的也都告坐。

但見丫頭們傳上來的是酒釀清蒸鴨子，蒸芋頭，雞髓筍，還有個炸餃子，湯是蝦丸雞皮湯。各桌都擺上，林熙見著面前擺著一道雞油捲兒，喜不自勝，待賈母等人動了筷子，才從座上稍稍立起去夾。身後張嬤嬤忙幫著挾過去。

賈母見林熙吃的香，道：「把這個茄鯗和香薷粥給他配著，解了油膩小孩子才不會肚子鬧騰。」鴛鴦應聲，把菜捧過去。又有一樣豆腐皮包子和酸奶酥酪給了寶玉。

賈敏道：「太太別光顧著兒孫，自己多吃些是正經。」因賈母咸口，便使乾淨筷子挾個雞髓筍與她。

賈母少有人這樣管著，連連笑道：「好。」又見一桌子是空的，王夫人李紈鳳姐兒幾個都還地下站著，道：「今兒也不是甚麼正經家宴，都去坐著自在些。」

王夫人等謝過，又辭，鴛鴦略勸幾句也都尋位置坐了。

湘雲這會心不在桌上，但看外頭遠遠搬來的投壺，還未放下箸便笑指揮道：「放那樹下去。」

寶玉笑她：「雲妹妹好心急，不如我們先投一遭！」原本桌子離賈母主桌遠，黛玉寶釵都不出聲看他兩個。

湘雲卷著袖子收好，跳下席道：「二哥哥，你且瞧我之射禮如何？」即從翠墨手裡取出兩隻箭鏃被布頭包好的箭搭在手上。

賈蘭因前兒外頭做了把小弓沒試過，這會見湘雲下桌子投壺，自覺有趣得緊，連飯也顧不上了，和林熙兩個抻著頭往外不住地看。

湘雲即退步虛瞄那壺，壺口稍寬些，手揮落也就中了。寶玉覷著眼，笑道：「妹妹只中了一支。」說罷也走下來，從秋紋那裡拿了一全套箭，挑兩隻掂掂手，他原本就高了些，手臂也比湘雲的長，這會略一伸手便砰砰兩隻箭都入戶。

黛玉向寶釵道：「雲兒偏要和寶玉比劃這個，可見是揚他人之長。」寶釵在席上略用了些物，才張眼看去，因笑道：「妹妹你瞧他們叔侄兩個。」

卻見賈蘭攜著林熙，兩個躡手躡腳的拿了箭在地上比劃。寶玉見了過去道：「熙哥，你比這箭還略矮些，倒是蘭兒好些。」

林熙雖小，自有一股氣勢，黛玉知道弟弟生來有一股好力氣，旁人卻不知曉。見林熙三步作兩步把兩隻小箭搭在手上，他道：「二表哥，我也會投壺。」言罷舉起兩隻沉甸甸的鐵箭往壺裡頭丟。

賈母原本還見著寶玉投壺玩耍歡喜，這會見了林熙唬道：「熙哥兒，別拉傷了。」忙叫鴛鴦過去抱他回來。

那林熙一鼓作氣，兩隻箭都撲通進了壺，還覺不夠，又拿了地上兩隻遠遠扔出去。

席上薛姨媽心驚，這個莫不是武舉神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