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坦白從寬

月夜清冷,雪落無聲，城樓冷凝的血跡已覆蓋上一層新雪。

季珏屈膝坐在城牆上，另一隻腳垂落在高達十多丈的牆外,他新換了一身雪白內襯和墨藍色大氅,高束的馬尾被迎面寒風吹得飛揚，像是時刻能羽化登仙。

濃密卷翹的睫毛沾了些些雪沫,他將視線從消失在天邊的飛舟上移開。

身後不遠處，葉君燭臉上的血跡已經乾涸，但他毫無心思去管，提劍的手指攥緊又鬆開,看著城樓那抹單薄身影欲言又止。

都是你！

他眼神一暗，劍光閃過,被捆仙繩綁縛在城柱上的雪妖身上又添了一道血痕，短促的慘叫打破了寂靜。

暫時壓制在城樓下的上萬低階雪妖也隱隱騷動。

「夠了！你把它弄死了，到時候用什麼牽制那些低階雪妖。」

季珏起身，大氅翻飛,難得冷著臉對葉君燭說道。

然而葉君燭臉上卻劃過一抹喜色：「師兄,你終於肯理我了！」

季珏高貴冷艷地「哼」了一聲,眼神不再看他,而是走到那隻詭異的金丹雪妖身前，細細探查。

葉君燭落在他身後半步遠的地方，語氣克制說：「師兄，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不必了，李南華已經幫我上好葯了。」季珏想也不想就拒絕,察覺到身後人的低氣壓，似笑非笑側頭看了他一眼，「你有意見？」

葉君燭忙低頭,遮掩住眼神里的陰鷙：「師弟不敢。」

「哼，你還有什麼不敢的，欺騙師門，裝作修為全失，看我像個傻子一樣為你上躥下跳很有趣是吧……如果不是今天情況緊急，你還要打算騙我多久！」

季珏越說越覺得委屈，想葉君燭「失去」修為的幾個月來，他鞍前馬後、累死累活地照顧他，自己一口軟飯都沒吃上，倒是都便宜了他！結果呢，人家主角根本就是把他當傻子一樣耍！

淦！虧他還自作多情以為葉君燭對自己有那麼點想法，呵呵，現在看來那估摸是對智障的同情吧。

他頗有些心灰意冷，要不是還惦記著玄陵大牢里的半魅體，早就同李南華他們乘飛舟離開，從此跟男主劃分界限，誰還管他的金手指！

葉君燭一急，從未有過的心慌竄上心頭，他拉住季珏手腕：「師兄你聽我解釋。」

季珏皺眉，唇角微微一壓，不悅道：「放開！」

都還沒解釋清楚還想拉老子的小手，你配嘛你！

鹹魚鰭不屑地抖了抖。

葉君燭呼吸一滯，艱難地鬆開了手，在他身前低頭踟躕，像是惹了男朋友生氣不知所措的毛頭小子：「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語氣艱澀。

季珏當然知道他的苦衷是什麼，不就是真實身份是半魅體唄，恐怕他那顆詭異的廢丹就同這體質有些關係，畢竟有記載的典籍中從未出現修為突破金丹的半魅體，這就跟金丹期的雪妖一樣，是修真界物種變異的特殊案例。

但這不影響他還是很氣。

季珏無動於衷：「哦，既然是苦衷那還能解釋什麼。」

被欺騙、尤其是被最親近的人欺騙產生的憤怒足以淹沒一個人的理智，季珏冷眼看著他降服雪妖后，故意當著他的面叫李南華替自己上藥療傷，從安撫受驚百姓到飛舟離開，都未跟他說一句話。

除了故意氣人之外，也是在調整情緒儘力冷靜下來。

人在氣頭上的口不擇言是最傷人的，畢竟相處了這麼久的情分，他也不想鬧得太難看。

但欺騙同樣也在他們之間劃開清晰的裂痕，他會忍不住揣測葉君燭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亦或懷疑曾經表達的感情也是經過了精心設計，讓他心動的瞬間都是刻意的陰謀。

越想越是失望，季珏狠狠偏過了頭，輕盈的雪花落在他肩上。

葉君燭感受到了他明顯的冷淡，心慌得不知所措的同時，一股煩躁伴隨著魔氣逐漸爬在他發紅的眼底。

真想把人關在只有他的地方，眼神只能看著他，耳朵只能聽見他，身體只能接受他的撫慰……光是幻想這樣的場景，他呼吸就急促了幾拍。

可是不行，這樣會傷害到他！

葉君燭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那股暴戾情緒。

再次睜開眼時，幽深的鳳眼依舊是一片清明。

季珏不知道自己在小黑屋的邊緣試探了一番，正暗暗生氣，就聽葉君燭吐出了令他頭皮發麻的話。

「可是師兄你不也騙我了嘛？現在侵佔了這幅皮囊的你，到底是誰呢？」

季珏猛地抬頭看他，心神震蕩，危險感從脊椎一路竄到天靈蓋，炸得他頭暈目眩，腳步後退了些，眼神死死盯著葉君燭，心中的草泥馬呼嘯著來回奔騰。

他、他竟然看穿了！

季珏雖然知道自己同原主的差異的確很大，但也許是打著被愛情傷透了心的幌子，包括大師兄等人雖然有些疑慮，但從來沒想到殼子里的靈魂已經易主！畢竟對於修真界來說，除了奪舍，很難想象還有穿越二字存在！

可現在、就這麼猝不及防被葉君燭點出，季珏惶恐之餘，暗暗升起了警惕心。

他想幹什麼！

見他如此防備的眼神，葉君燭露出委屈表情，他上前拉近兩人距離，季珏心有顧慮硬是沒敢躲，任由對方寬大手掌撫在他後腦勺，往下游移到後頸，稍一用力，兩人額頭觸在一處，挺翹的鼻尖若即若離，呼吸糾纏，晶瑩雪花拂過對方美得驚心動魄的眉眼。

他道：「師兄，那我們就扯平了哦。」

呵呵，季珏只敢在心底冷笑，面上卻是結結巴巴道：「不、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他裝傻充愣，葉君燭也沒再點破，只低低笑了一聲，搭在他後頸的手指在那塊瑩潤皮膚細細摩挲，微涼的指尖帶起季珏一陣戰慄。

好一會兒，葉君燭才忽然開口：「其實我是半魅體。」

季珏眼瞳睜大，萬萬沒想到男主竟然會把自己最重要的秘密說出來！

雖然這對於他來說也不算什麼秘密，可是葉君燭不知道他已經知道，竟然這麼信任他嘛？

季珏心情複雜，但不可否認還是有些隱秘的喜悅。

「半魅體結的廢丹能遮掩自身修為，當時師父已經斷定我成了廢人，如果我還在人前使用靈力，便有暴露身份的危險，而半魅體的下場，師兄想必也是清楚的。所以欺騙非我本意，師兄別生我的氣了。」

葉君燭聲線清冷，故意放軟在耳邊討好時，聽得季珏不爭氣地紅了耳尖。

「哼」，季珏不想就這麼輕易原諒他，臉偏向一側，轉移話題道，「你把這麼重要的秘密告訴我，就不怕我泄露出去？」

「師兄不會的」，葉君燭深諳自己什麼表情才能最討眼前人的喜歡，故意笑得一臉無害，「師兄對我最好了。」

季珏他……還真就吃這一套！

他面上撐起的冷厲維持不住，表情軟和下來：「行了行了，原諒你了，離我遠點，這樣成何體統。」

他怕再這樣靠近，自己會做出些什麼禽獸不如的舉動。

但今天的事已經足夠令他消化了，其他的日後再說。

葉君燭笑著退了幾步，鬆開了身側一直攥緊的手。

數九寒天，手上卻緊張得冒出了一層細汗。

他不宜察覺地鬆了口氣。

幸好，把人哄了回來。

季珏已經轉頭去看綁在城柱上的雪妖。

先前葉君燭下了死手，若不是雪妖皮糙肉厚，這會兒怕是已經不行了。但雖然逃過一死，它渾身白毛卻也沾滿了鮮血，一綹綹地打結糾纏，酷似凡人的臉頰高高腫起，青紫交加，完全沒有初次出現時的囂張。

季珏雖然嘴上不說，心下卻是舒坦，哼哼，小樣，還敢欺負他？知不知道他小師弟可是男主！

狐假虎威的尾巴在身後無形搖晃。

得意歸得意，他還是打起精神，用靈力細細探查這雪妖。

修真界的物種變異可不是輕易就能變的，事出反常必有妖，除了他小師弟有主角光環，這雪妖身上肯定有什麼不對！

這一看，還真看出了問題。

「咦，小師弟你快來看，它體內怎麼有兩顆妖丹？」

葉君燭站在他身側，阻止了他伸出查探的手，「師兄臟，我來。」

他將手虛放在雪妖胸前，果真感受到了兩股不同的妖力，一弱一強，接著不顧妖獸的掙扎嘶吼，手上覆了一層靈力，直接穿過他臟污的皮毛，將妖力強大的那顆拿了出來。

刺眼的光芒從拳頭大小的妖丹上發出，與此同時，金丹期雪妖的威勢憑空減輕了許多。

看來它身上的詭異同這多出來的妖丹有關。

等看清手上那妖丹時，季珏震驚出聲：「這是、化神期的魔獸丹？！」

修真界的妖獸中，妖力純正，與凡人為善的獸類稱為靈獸，多為修士寵物或者坐騎，比如玄陵的代步工具人白鶴。反之，同魔族為伍的凶獸則稱一律稱為魔獸。

這顆妖丹上有明顯的魔氣繚繞，化神期的威壓令兩人都不禁戰慄。

自十五年前的墜魔之戰後，天下元嬰以上的魔獸要麼隕落，要麼早已關入蠻荒中。

北境雪原突然出現的這顆妖丹，季珏只能想到一個解釋。

他同葉君燭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蠻荒結界出現了裂縫！」

這裂縫應當很小，而且恰好漏出了一顆化神期的妖獸丹，更碰巧地被一隻雪妖吞食，於是突破天賦限制達到金丹後期，擁有了號召上萬雪妖的本事。修為的進階也令神智提升，還會帶領手下去狩獵周圍居民……

「你不覺得太巧了嘛？」葉君燭側臉在夜雪中越發俊美逼人，「如果當初裂縫中除了金丹還有其他的東西出來，它在幕後操縱雪妖製造雪崩，趁著風雪盛大時突然傷人，直到最後將含霜城變作孤城，唯一能傳訊的城主也被人殺死，如果我們沒有出現，會出現什麼情況？」

葉君燭說到最後，灼然的眉眼直直盯著他。

季珏順著他的思路想到了某種情況，渾身發冷，艱澀道：「……最後，含霜城會全部葬身雪妖之口，而之後不知情的修士進城，等待他的也只有死路一條。」

等到南方的修真界察覺出不對時，北境恐怕早就失守了！

這樣就能說通了，含霜城本來就是為監視蠻荒動靜而專門建立，就算派來的城主再荒唐，身為四大宗門弟子，也絕不會拎不清輕重。所以當初玄陵派來的城主，一定是受到了某種力量的威脅，不禁沒有傳訊宗門，甚至還想偷偷逃跑，只不過被偷聽到李南華殺了。

而能從蠻荒中溜出來的，除了魔獸妖丹，便只剩下……魔修了。

葉君燭垂眼詢問：「師兄，我們要回宗門報信嘛？」

蠻荒裂縫、魔修出逃這種關乎天下蒼生的大事，似乎不容拖延。

可是，他們還沒拿到須彌碎片……

季珏眼神看向月夜下倒塌凌亂的房屋，想到什麼，杏眼一亮。

「不用，我們去城主府傳訊通知宗門，然後再去雪原尋找碎片。」

葉君燭自然贊同。

含霜城中還停留著許多雪妖，貪婪的目光都停留在兩人身上，不過兩人牽著捆仙繩，遛狗一樣地用金丹期雪妖開道，順利回到倒了一半的城主府完成了傳訊。

傳訊法陣估計兩三天宗門就能收到，不過依據他們出發時看，最近宗門局勢太亂，也不知能不能派遣長老過來查探。

不過這就不是他們該關心的了。

夜色已深，考慮到安全問題，兩人不得不將雪妖五花大綁捆縛在房內，久違得睡了一個床榻。

季珏難得有些彆扭，掏出兩條厚實被褥，裹著屬於自己的小被子擠到了床最內側，明晃晃地表達了不想過分親近的信息。

葉君燭沒說什麼，只是掀開一床被子躺下。

隨著時間流逝，身邊人呼吸聲逐漸綿長時，他長手往旁邊一撈，把人連同被子一同滾過來，掀開人家被子就鑽了進去。

動作十分熟練。

竊玉偷香，水聲不時響起。

翌日晨，季珏迷糊著醒來時，只覺喉舌間十分乾渴，他胡亂揮著雙手，正想起身倒水喝時，腰間橫著的一雙手又把他拉了回去，同時往懷裡方向帶了帶，隱隱的冷香籠罩住季珏，戳著他大腿的滾燙之物越發昂揚。

季珏被燙得瞬間就清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葉君妹方寸大亂：你聽我說

鹹魚鰭捂住耳朵：不聽不聽我不聽！

一直在邊上圍觀的雪妖：操了這對狗男男，流血不算，還要塞狗糧

謝謝小可愛們支持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