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玫瑰

第5章 玫瑰

被一群人前呼後擁,老公主尚沒有多餘的精力關注其他。

他需得配合著鏡頭擺出各種姿勢,一會兒雙手緊握全心祈禱,一會兒長擺拖地漫步樺木林間。在凹造型方面,他忽然覺得自己頗有天賦。孤芳自賞的表情信手拈來,比如,意味深長地望向天際,或者躺倒在枯木葉叢閉目神清。

殊不知一幅好的作品要花多少心血,從服飾妝造、場景佈置到攝影技巧、後期處理缺一不可,老公主權當是自己天生麗質好不自持。密西也不介意,樂呵呵地捧着他,就好他這一口公主氣質。

這份工作,莫要說弗洛,即便是他自己,也覺得離奇。

那日老公主在街上閑逛,總感覺有人一路尾隨他。他想着自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把老骨頭了口袋也空空,歹徒圖啥?劫財還是劫色?

不敢往窄巷裏鑽,他盡往人多的地方走。可一身打扮加一張老臉着實引人矚目,想藏也藏不住,目標跟蹤想丟也不能丟。對方不遠不近跟着,貓捉老鼠一般。

老公主最不愛玩捉迷藏的遊戲,走着走着突然回身,一頭撞上那人。

「喂,老兄,跟得累不累?」

對方一怔,撓了撓頭,假裝聽不懂。

「要不,你請我喝一杯,咱倆聊聊?」老公主反客為主,倒一點不客氣。

來人密西,今天正好街拍取景,不料正專註時被老公主搶了鏡。先是一惱,而後他定睛一看轉瞬大驚,心中喊道:「欸?這個好!」便一路跟了上去。

思路清奇,密西正大光明地為藝術追蹤,絕不承認自己行為鬼鬼祟祟。不希望對方察覺,也單單隻是因為追求一個自然美。畢竟,一旦知道了鏡頭的存在,大多數人的表現都會無形克制。

老公主不按套路出牌,密西一瞬遲疑,他頓了頓,趕緊抬手,說:「先生請。」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密西簡單介紹了自己,表明意圖,並把相機給他看。老公主雖不認得這是什麼器械,但看到畫面上的自己傳神到位風度翩翩,倒也覺得不賴。

密西力邀,希望能促成合作。出於防備,老公主接過名片只說會考慮考慮。

爾後將此事告知了柯厘,才知道未城確有密西其人,其人密西行事風格確實如此。老公主這才寬下心,長舒一口氣。正常大街上被人逮,他只當坑蒙拐騙忽悠老年人。

現下便只盼著弗洛能早點回信,好讓他的快樂有地方炫耀。

弗洛步履河西,秋風瑟瑟,颳得河面有些清冷。往四周看,廊道上散步的人並沒有預想得多。來到這裏,並不完全是為找尋老公主的足跡,而是他依稀記得,這兒有條他曾經熟悉的河。

儘管如今修渠改道,碼頭靠岸船隻停泊,河終歸是那條河,總不會輕易變的。

他獨自坐在被浪波濡濕的岸邊,雙腿浸在冰涼的河水裏。風呼呼灌進衣領袖口,猛地把帽兜吹翻,頓時發飛如絮。

弗洛輕輕闔眼,觸之感接踵而來,瞬息間萬物純粹,皆浸冥想之中。水流、風流、血流……並不因他所處之地不同而有所改變。他如此感,便有些遺憾,嘆息欲從口出,卻驟然聞聲。只是一瞬,耳邊倏忽聽得風的鼓動,也聞見水的嘩然,但也僅僅只是一瞬,那縹緲的聲響便又無所遁形消失無蹤。

他遽然睜開眼,眸中雪亮,直覺告訴他,契機將至,他似乎來對了地方。

再回樺木公園時攝影團的人已經收工,唯見販糖小商仍守在道口吆喝。

弗洛爽快地買下來時的糖人兒,倒讓小商有點受寵若驚。

「今天可有收穫?」贊關切地問道。

「並沒有。」弗洛搖搖頭。

「啊,那怎麼辦。」雖然是意料之中,畢竟要在未城找人,好比大海撈針。

「不如你同我說說,那位爺爺長什麼樣,萬一我見過呢?」

「他應該不太可能來這裏。」弗洛看了看店內,咖啡館的小情調似乎與老公主扯不上關係。

「說說樣貌,我幫你問問熟客。」贊希望了解更多,盡量幫到他。

弗洛比劃着形容道:「他銀鬍子銀髮,穿衣習慣寬袍敞袖。氣質嘛,算得上優雅,雖然一大把年紀了,但像個公主。」

「公主?還可以這樣形容嗎?」贊想像不出。

「嗯,所以我平時都管他叫老公主。」弗洛覺得這稱呼再貼切不過。

說到這兒,弗洛才想起來,提到:「今天可能還要打擾一宿,借你一半床鋪。」

「小問題。」情理之中,贊欣然答應。

次日,弗洛早起,開窗透氣時見白荊樹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霜。

店裏壁爐供得早,屋內暖和,弗洛幫客人把披風禮帽掛在衣帽架上。

天乾物燥,小傢伙們輕輕一梳就炸毛。古牧仍然不怎麼進食,看着雖不像病了,但明顯精神不好。贊說它從小體弱,年紀大了所以不怎麼活潑。

城裏的動物與森林不同,所以交流磨合需要時間,弗洛暫時也愛莫能助。再加上古牧沉默不愛出聲,對生人慢熱從不主動,相處起來自然不那麼容易。

午後,弗洛正耷拉着眼皮有些瞌睡,贊突然撲到跟前,對他說:「沒想到,真讓我給問到了。」

「什麼?」弗洛半睨着眼,用手捂嘴哈欠。

「老爺爺他昨天就在樺木公園,你們難道沒撞見?」贊說道。

「不是吧,我從頭到尾逛了一圈,確實沒發現。」弗洛偏了偏頭,「運氣這麼差嗎?難道是錯開了時間?」

贊手捻下巴,說道:「正是你出去的時間段。」

「那就奇了怪了。」他在河邊耽擱的時間並不長,何況來回兩趟,沒理由錯過的。

「去找他吧。」贊食指點在弗洛額頭上。

「怎麼找?」弗洛不解,「樺木公園?今天還會在那兒嗎?」

「不。」贊搖指笑道,「去攝影團找他。」

「攝影團?」不會吧,難道……

沒有請帖或預約,他們只能說明來意后在門外等候。助理客氣地請他們到院內花園小憩,遮陽傘下弗洛咬着長管吮吸果汁。

「還以為你熟。」

「對地方熟,跟人不熟。在未城,名人不那麼好約。」

「嚯,名人?」弗洛不知世事,他不認得密西,所以只覺著這個詞兒貼在老公主臉上違和感爆棚。

庭院別緻,四邊環繞着白色的鐵藝護欄。複式小洋房設計精心,周身藤蔓攀緣,自然之色不著痕迹。

半晌,沒等到老公主露面,卻見一個絡腮鬍子大叔推門而出。他向二人點頭示意,一雙眼睛炯神深邃,落在弗洛臉上的時候登時清亮,仿若發現獵物。二人禮貌鞠身,弗洛一眼便認出,他正是那天拿着相機趴草坪的那人。

眸子如同鏡頭一般犀利,調整著焦距,將目標盡收眼底。

弗洛被盯得如芒在背,很不自在地輕咳一聲。

密西率先開口:「二位久等,樓上請。」他錯開身,讓出道來讓賓客先行。

上階前,弗洛無意抬頭望了望屋檐,恰巧與二樓窗台上的某人對上眼。

「嗯?」

那人再熟悉不過,銀鬍子銀髮,正與旁人有說有笑,瞅見他也是一愣。

「好傢夥。」

室內散著淡淡清新的香氛味道,白色主調,軟裝軟飾簡約又大氣。

「弗洛!你怎麼來了?」老公主匆匆忙迎下木階,很是激動,要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弗洛鼻息輕嘆,微微翻了個白眼。

「老……」他剎時收住音,將「公主」二字咽下肚裏,心想當着外人的面,還是給老公主留點兒面子。

一旁的贊終於見着了傳說中的「公主」,他不由得垂眉斂笑,心道:「不說話時是真的顯貴又優雅。」

後面幾人已經等不及他們噓寒問暖,相覷示意,搶前問道:「鮑斯先生,這位是誰?」

「呃……我的……」老公主吞吞吐吐,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稱呼。

旁邊已有人搶先替他作答:「是鮑斯先生的孫子吧?」

老公主想趁機占弗洛便宜,剛準備說「沒錯我正是他爺爺」,見弗洛瞪眼,一句話又憋了回去。在場的二人強裝鎮定。

一群人停下手裏的活兒,一窩蜂地圍了上來,你一言我一語。

「哇,長得真好看,又白又嫩的,來給咱們當模特兒的嗎?」

「眼睛也好看,怪迷人的。」

「頭髮是染的嗎?」

「別害羞呀,叫弗洛對吧,姐姐們就喜歡你這樣漂亮的。」

「哈哈,都別起鬨,鮑斯先生還沒答應呢。」密西站一旁幫他們解圍,心裏卻想着順水推舟把人給截下。

「管他願不願意,誰搶著就是誰的。」姐姐們嬉笑任性,熱情滿溢,眼看着就要伸出手去。

弗洛寒毛直豎,條件反射地閃身躲避,一眨眼便跳到贊的身後,拿他當擋箭牌。

「你們一個個兒幹什麼呢,瞧把客人嚇的。」密西見狀,趕緊走上前去維護。

「要不這樣吧,就試試鏡,不耽誤事的。滿足一下她們的虛榮心,就當是見面禮。」密西說得理所當然毫無破綻,弗洛這才反應過來,這人不也沒安好心。

最終拗不過,被強拉硬拽地摁在鏡頭前露了個臉,不然不予放行。老公主幸災樂禍地待一旁看戲。

臨走時心情仍難平復,弗洛一臉嫌棄地對老公主說:「知道你還活着就行,我該回去了。」

老公主連忙問道:「上哪兒去?不跟我回柯厘家嗎?」

「又不熟,就不去打擾了。」提到柯厘,他的狀態又被拉了下來。

「說好的朋友呢?你給我講講,哪裏不熟?」老公主覺得沒勁。

「我跟你不熟!再見!」弗洛轉身要走,老公主死皮賴臉地硬塞給他一張攝影團的名片,讓他有事記得預約來找。

姐姐們在一旁起鬨:「預什麼約啊,咱們攝影團有這規矩嗎?」

「就是就是,漂亮男孩子要來,我們求之不得。」

密西殷切地對弗洛說道:「常來看望你爺爺,他挂念你。要不就考慮留下來,安排你倆做搭檔,這樣每天都能見着面。」

弗洛忍不住緊了緊自己的領口,心道這誰還敢來。被一群人虎視眈眈地摁在鏡頭前摩擦,想逃都來不及。

臨走姐姐們送他一朵永生花做禮物,玻璃蓋罩着,完美無瑕。

三天後,老公主獻寶似的把洗出的照片拿給柯厘看。柯厘喜出望外,驚喜地問道:「弗洛來未城了嗎?人現在在哪兒?」

「來了,不過又走了。」老公主說。

「啊?」柯厘愁眉。

有點欣慰又有點遺憾,高興的是他居然能來,又不捨得未見着面就離開。柯厘攥着手裏的相片,眼角微微泛紅。

相片上,弗洛凌亂的焦糖捲髮別在耳後,耳尖也微微泛紅。他蹙著眉頭,只露一張側臉。時光定格下,只瞧他面容俊秀,側顏姣好,柔美的線條勾勒出半張臉的輪廓。眉眼之間青澀未褪,鼻樑高挺,嘴瓣薄薄的兩片。

弗洛神情似有不悅,眸子略顯深邃,明明站在陽光下拍攝,卻拍出了湖中月色的感覺。依舊那一身淺色的帽兜衣衫,不過此刻,他手裏正捧著一束殷紅的玫瑰,帶刺帶露,襯得膚色更加皎白。

老公主問:「怎麼這個季節還有玫瑰?」

「只要想要,無論哪個季節哪種花,我們這兒都有。」密西引以為豪,「此間少年,怎麼能少了玫瑰。」

在柯厘的敦促下,老公主又恢復了他的寫信日常。

這次老公主學聰明了,他日日寫「柯厘挂念他」,寫「好朋友想見他」,寫「凱貝娜女士誠摯邀請他」,寫「拍攝團的姐姐們急需他救場」諸如此類的話。因為老公主太了解了,弗洛除了在他面前耍嘴皮子耍得凶以外,但凡換作其他人,他一個也招架不來。

森林歲月靜好,但只要弗洛不讀信,任憑樹洞填得再滿,那些招架不住的人和他奈何不了的事,就順其自然通通被拒之界外。

姐姐們送的永生花弗洛並沒有帶走,而是留給了贊擱在咖啡館里做裝飾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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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逆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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